這世上有一種人,永遠都充滿了自信,哪怕一時不得誌,也總是覺得自己懷才不遇,終有一日能如千裏馬一般得遇伯樂。甚至發生了某些意想不到的可怕事情時,也絕對不會從自己身上尋找緣由,左右自己永遠都是正確的,但凡錯誤都是發生在旁人身上。


    賈政便是這樣的人。


    嚴格說起來,這樣的人其實並不可怕。天道終是公平的,哪怕一時間讓蠢貨得了前程,等日子久了,也就讓其自然而然的曝了真身。


    即便在這件事情裏,是賈赦無意間說漏了嘴。


    ——關鍵是,賈赦完全不覺得是這麽一回事兒。從這點上來說,天道果然是公平的,惡人自有惡人磨。


    “大哥,大哥您倒是說話呢,是不是林妹夫他犯的錯牽連到了我?到底是不是這麽一回事兒?大哥!”賈政急切的追問著。


    賈赦麵露踟躕之色,久久不曾言語。


    見狀,賈政自認為看透了事情的真相,登時麵色大變,連連後退了好幾步,不敢置信的問道:“真的是這樣嗎?就因為是姻親關係,林妹夫犯的錯就要由我一同承擔嗎?天理何在!不行,我要麵聖!我要伸冤!”


    “等等。”關鍵時刻,賈赦一把拽住了賈政的胳膊,招呼上小廝,幾個人一齊上前將賈政連拖帶拽的給弄上了馬車裏。直到馬車再度飛馳而去時,賈赦這才鬆開了賈政,歎息著道,“二弟,你年歲也不輕了,兒女都有好幾個了,怎的還如此胡鬧呢?麵聖、伸冤這種事情是能胡亂說的嗎?還是在吏部前頭,你這是瘋了還是傻了?”


    吏部,掌管著全天下所有文官的任免、考校、升降、勳封、調動等事務。這要是普通老百姓伸冤,那涉及的僅僅是京都衙門,或者是地方官員不作為。而賈政身為汝州知州,若是一朝伸冤,卻是在明晃晃的打吏部的臉麵,甚至……


    “二弟,你被召回京城的具體緣由,我實在是不清楚。可有一個事兒,我卻是非常清楚的,那就是詔書是聖上親自下達的。這麽說罷,你被暫時罷官,也許有三成緣由在於吏部,其餘七成卻全然在於聖上。”賈赦沉著臉,刻意壓低了聲音道。


    這話一出,賈政再次變了臉色,隻是相較於之前的不敢置信和憤怒不解,這一回卻變成了徹徹底底的驚嚇。


    就賈政那膽子,若是今個兒是同僚故意坑害他,那他當然有膽量向上伸冤叫屈。然而,倘若坑害他的人變成了長青帝,那就很不好意思了,甭管這事兒究竟是真是假,哪怕明確的知曉自己是被冤枉的,他也絕對不敢跟長青帝叫板。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有時候,這真的是一個事實,而非感性的話。


    當然,倘若今個兒賈政麵對的真是生死攸關的關卡,那就是另外一回事兒了。可暫時性的被罷官,真的不值得他冒險跟長青帝叫板。


    簡單地說,就是小命比前程重要多了,畢竟賈政也不是真的傻。


    馬車一路疾馳到了榮國府,這檔口,整個榮國府都知曉了政二老爺歸來的事情。當然,即便都知曉了,眾人的期待程度也全然不同。


    像大房這頭,除卻賈赦之外,沒一個人會惦記賈政的,隻是那拉淑嫻礙於情麵,還特地往榮慶堂跑了一趟,旁的哥兒姐兒,該幹啥就幹啥去了,甚至十二今個兒根本就不在榮國府裏,不知曉跑到哪裏去野了。


    而二房那頭,自是所有人都期盼著。王夫人自是不用說了,其實去年間她離開汝州時,隻是想著回京城一趟,等將事情辦妥之後,就立刻離京回汝州。哪裏想到,就這麽回來一趟,意外的被診出了有孕,偏她年歲也不小了,這胎又累著了,懷的不安穩不說,京城裏的事情也遠比她想象的艱難,以至於她被弄得不上不下的,愣是拖到了如今也不曾抽出身來。


    早知如此,王夫人隻懊惱她又何必特地趕回京城呢?有孕的話,不是更應當待在汝州那頭,好生看管著賈政。如今倒好,賈母賜了兩個通房,她又因著先前賢惠的名聲不得不將趙姨娘送去。隨著時間的推移,王夫人心中的悔恨愈發甚了,隻得一心盼著趙姨娘拿出真本事來,將賈政牢牢的霸著,畢竟相對於另外兩個年輕貌美身子骨又好的通房丫鬟,趙姨娘這個過了明路卻壞了身子骨的人要好對付得多!


    至於珠哥兒和元姐兒,前者跟璉哥兒都還在國子監尚未歸來,後者則被王夫人差遣到了榮慶堂,務必要勸賈政立刻回梨香院。


    也因此,等賈赦、賈政兩兄弟匆匆趕到了榮慶堂時,賈母和元姐兒早已等候多時,那拉淑嫻則心態平和的坐等看戲,至於旁的人一個也沒瞧見。


    “老太太!”賈政真的是一個純孝之人,哪怕因著前程未卜一事心中忐忑得很,可在見到賈母之時,還是第一時間跪倒在地,且瞬間落下淚來。


    然而,賈赦卻並不這麽看。在他看來,若真的有那般消息,就該在一回到榮國府時就先過來請安,而不是跑去吏部問具體情況。如今是因為賈政知曉吏部那頭給不出個所以然來,又從賈赦處聽聞這事兒同長青帝有關,這才死了這份心,隻一心一意的當他的孝子。


    可不管怎麽說,賈母很吃賈政這一套。


    “政兒,我的政兒喲,你瘦了黑了,可是在汝州那邊吃不慣住不慣嗎?還是丫鬟們沒照顧好你?我的政兒喲,來,來我這頭,讓我好生瞧瞧你。”賈母最初隻是眼圈微紅,可說著說著,也不由的落下淚來。


    當下,賈政忙不迭的湊上前去,由著賈母看個真切。


    在這期間,賈赦已經跟那拉淑嫻交換了好幾個眼神了。那拉淑嫻倒還罷了,她就算對賈政沒好感,可同樣也沒惡意,盡管嚴格來說,她隻是把賈政當成一個微不足道的蠢貨罷了。可賈赦卻是無法淡定,哪怕不發一言,也能從他麵上的神情和眼神裏頭清晰的看出他對於賈政的鄙夷和不待見,說不清楚哪種感情更甚一些,不過起碼可以得知,賈赦真的真的很不待見賈政。


    這廂,賈赦一直在同那拉淑嫻進行眼神交流。那廂,母子情深的戲碼足足上演了一刻鍾時間。


    等兩廂都唱罷,賈母終於有餘力想起旁的事情來了。


    卻聽賈母狐疑的道:“三年述職尚不曾到,政兒你可曾知曉為何聖上會忽的召你入京嗎?可是汝州那頭出了大事?還是那邊的同僚參了你?”


    在賈母看來,賈政已經去汝州兩年多了,明顯不可能牽連到京城裏的事情。況且,賈母就算對賈政再有自信,也不覺得他區區一個知州的官,能入了長青帝的眼。事實上,別說長青帝了,就算是旁的皇室宗族,對於三品以下的官員也全然不放在眼裏。更別說賈政不單官兒小,還是外放許久了。


    思來想去,賈母堅定的認為,她的心肝寶貝次子一定是被汝州的同僚給坑害了,再不然就是出了某些掩飾不住的大事,不過這種可能性反而不如頭一種,原因在於若是真有嘩變、民亂之類的事情,是絕對不可能隱瞞那麽久的,畢竟汝州離京城也不算太遠。


    “老太太……”賈政先是情真意切的喚了一聲,隨後才長歎一聲道,“兒子這一回,怕是被林妹夫給連累了。”


    聞言,賈母完全懵了。


    “你且先等等!”搶在賈母開口之前,賈赦先急急的開了口,“這事兒還沒有定論,未必就是林妹夫的問題。況且,林妹夫也是被連累的。”


    “甚麽?!”賈政愈發的驚訝了,“大哥,先前在吏部門口,您不讓我多說,如今您倒是可以說了罷?林妹夫到底是怎麽回事兒?他也沒召回京城了?鹽課上頭的職位是萬萬不能缺人的,他若是被召回,誰頂上?”


    “如今還哪管得了那些個?”賈赦被這話弄得那叫一個哭笑不得,“二弟你真的是誤會了,不是林妹夫一人被召回,是整個江南官場,所有三品以上的官員都被強製召回了。且有些關鍵位置上的五品以上官員也被召回了,可以說,江南官場怕是空了一多半!”


    “到底出了甚麽事兒!”賈政已經不是疑問了,而是整個人都不好了。原諒他經曆的事情少,乍一聽賈赦這話,真的好懸沒被嚇出個好歹來。這要是僅僅是江南官場遭殃,其實他還不至於這麽失態,問題是他是同江南官場的人同一時間被召回京城的。


    這能不讓他多想嗎!!!


    賈赦認真的思量了一會兒,這才掰著手指頭道:“我記得應該是,鹽課那頭最嚴重,直接去了九成半;漕運那頭去了約莫六七成;織造也不少,起碼五成;再麽就是江南最富庶的幾個州縣,像金陵、姑蘇、揚州、錢塘……這些個地方都沒逃掉,怕是要折進去一多半的人,還都是高官。二弟你說說看,這檔口,誰還會在乎林妹夫的職位由哪個頂著呢?咳咳,其實就是因為我不知道。”


    “大哥!”若說方才賈政隻是被嚇得不好了,如今卻是真的快要被嚇得魂飛魄散了,要不是因著他這會兒跪坐在賈母跟前,指不定早已軟癱在地上了。


    到了這會兒,賈政真的對於林海的職位被哪個頂了這種小事情已經完全不在乎了,畢竟跟小命比起來,這些都不值得一提。


    “還不是為前太子請願一事嗎?對了,先前你媳婦兒特地回京不就是為了尋人起個頭嗎?第一回倒是沒出甚麽事兒,隻是被聖上壓下來了,按下不表罷了。可第二回,我猜測該是江南那頭逼得太緊了,官場上一多半的人都寫了聯名請願折子。這不,聖上生氣了,於是大家都倒黴了。”


    這番話,從賈赦口中說出來,還真就帶了一絲絲逗趣兒。可惜的是,在場的所有人心裏頭都是沉甸甸的。


    旁人的擔憂就不提了,單是那拉淑嫻心裏頭也很是不好受。她很清楚,如今不過隻是個開頭,等那位爺上去以後,才是慘案的開端。然而,甭管是前世的康熙帝,還是今生的長青帝,也許他們並不喜歡血流成河,可同樣的,他們也從來都不是心慈手軟之人。


    ——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經此一役,不知曉有多少飽學之士被削官罷職,而這僅僅是因為他們站錯了隊。


    “天!天!”賈政已經被嚇得說不出一句囫圇話了,別看他以往同賈赦關係並不算好,可甭管怎麽說,倆人都是嫡親的兄弟,且賈政很清楚,即便平日裏賈赦再怎麽不靠譜,也絕不可能在這種事情上麵胡說八道的。


    最最重要的是,賈政打心底裏認為,以賈赦的腦子是絕對想不出這麽可怕且邏輯嚴謹的謊話來的。


    #這是一對嫡親兄弟互相認為對方是蠢貨的悲傷故事。#


    “等等!赦兒你說……”賈母終於緩過神來,隻是仍兩眼發直,略顯呆滯的道,“你方才說王氏也牽扯在裏頭了?所以政兒根本就不是被林哥兒連累的?”


    賈赦再度陷入了思索之中,過了良久,斬釘截鐵的道:“從沒聽說過有妹夫犯事牽連到妻子娘家哥哥的事情。我是這麽想的,假如二弟真的沒犯事兒,那麽就隻有三種可能。一個是我被牽連的,一個是被隔壁東府牽連的,再不然就隻剩下他媳婦兒了。”


    兄弟之間互相被牽連是很正常的事情,尤其是在尚未分家單過的情況下,簡直就是順理成章的事兒。問題是,賈赦完全壓根就沒遭到貶斥,他昨個兒還去廉親王府待了一整日,還總是時不時的往禦史台跑一圈,甚至再往前十來日,他還被長青帝召見過。


    至於寧國府和王氏,那就不知曉具體情況了。


    這時,賈赦又開了口:“應當不可能是隔壁東府。我昨個兒晚間從廉親王府回來時,還在街口碰到了敬大哥哥,他說他已經好幾個月沒出門了,光顧看著他媳婦兒了,因為不知曉啥時候咽氣,一直忙著備後事要用的東西。”


    “那珍哥兒呢?他素來就愛惹是生非!”賈政急急的道。


    聽得這話,所有人都沉默了,半響後,才由賈母開口道:“珍哥兒在去年臘月裏闖下了大禍,具體情況回頭抽空再詳細說好了,反正政兒你隻需要知曉一點,珍哥兒已經被敬兒逐出家門了。是……是從族譜上剔名。”


    賈政目瞪口呆。


    不要小看了從族譜上剔名這事,可以說,這種事情幾十年都難得一見的,哪怕真的犯了大錯,多半也都是逐出家門,讓其分家單過罷了。嚴重一點的,則幹脆就是淨身出戶去單過,就連這種情況都是很少見的,更別提除名了。


    除名,是比削官罷職更嚴重的事情。


    試想想,一個人被除了名,那他還剩下甚麽?別指望家產,都已經被除名了,還談何家產?都不是這個家族的人了,別說家產了,連名姓都得還回來,或者就是還一個姓氏,光有名而無姓。當然,同時也沒了祖宗,沒了祭田,沒了祖墳。


    可以說,一旦被除名之後,那人就是沒有以往也沒有未來的人了,根子被掐斷了,又無法葬到祖墳裏,還有比這更慘的事情嗎?


    當然有,那就是被除名之人是一族之長唯一的嫡子,還是國公府唯一的繼承人。


    簡直太慘了。


    慘到在那一瞬間,賈政全然忘了自己前程未卜的事情,隻覺得自己太幸運了,生活太美好了。然而緊接著,賈赦說了一句話。


    “我這頭看得明明白白的,上頭真要拿我,也不可能等到如今了。東府如今看起來也沒啥問題,那大概就是二弟你媳婦兒了。”賈赦誠懇的道。


    於是,好心情沒了。


    賈政咬牙切齒的道:“王氏!王氏!!”


    “王氏她如今壞著身子,大夫說四月裏就能生了,你可千萬別過去吵她。”賈母看得更分明,倒不是她不氣王夫人,而是她很清楚,王夫人那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大不了等孩子生下來了,想怎麽著就怎麽著,隻要別休棄,哪怕悄沒聲息的恁死了,也隻需把事情做得滴水不漏,旁的完全不用在乎。


    “是。老太太您說的是!”賈政努力說服自己,他不生氣他真的不生氣他真的一點兒也不生氣。


    ——怎麽可能不生氣呢?!


    始終立在一旁的元姐兒都快要嚇死了,她都是十二歲的半大姑娘了,又是天生早慧的性子,從頭聽到如今,哪裏還有甚麽不明白的?當然,要她理解江南一帶的是非確實困難了點兒,畢竟連賈赦都沒能弄個通透。可是,光聽王夫人那一段,她當然能理解。最最起碼,她也明白如今所有人都對王夫人產生了恨意,尤其是她爹賈政!


    原本,元姐兒是得了王夫人的叮囑,匆匆趕往榮慶堂來,為的隻是想方設法讓賈政盡早趕回梨香院去。當然,以元姐兒的聰慧程度,她完全明白王夫人的潛台詞,不就是擔心賈政帶回來的那幾個美貌通房嗎?這事兒她不好插手,卻可以偷眼瞧著,回頭狀似無意的透露給王夫人聽就好了。


    可事到如今,元姐兒還哪裏顧得了這些?她隻盼著賈政千萬別回梨香院,至少不能在這個時候回去,要不然就王夫人這辛苦胎,指不定能出啥事兒呢。


    她還是趕緊想轍兒悄沒聲息的溜回去罷!


    “哦,對了!”賈赦徒然間開了口,正當賈母和賈政趕緊看過來以為他又有啥重要的話要說時,他卻冷不丁的說起了旁的事情。


    是關於嫡女名諱的事情。簡單地說,就是賈赦給迎姐兒改名為賈瓔,卻忘卻了賈政的嫡長女元姐兒並未改名,偏給嫡子嫡女改名的事情是必須由親生父親提出來的。這要是如今是珍哥兒當族長倒是容易糊弄/嚇唬得很,可問題是賈敬這人油鹽不進呢。所以賈赦提出,讓賈政抽空往寧國府跑一趟,將這事兒給辦了。


    元姐兒臉都綠了。


    這改名諱倒不是大事兒,雖說她並不介意自己叫賈元春,可若是能隨著嫡長兄的名諱絕對是一件有利無害的事情,起碼將來說親的時候,能顯得娘家對自己格外看重。然而……


    為啥偏偏要挑在她已經往外頭挪了一半的時候呢!!


    卻說賈赦,原是真沒想起來。可倏地用眼角瞥到元姐兒正貓著腰踮著腳尖往外頭挪時,也不知怎的,就這樣想了起來。


    待賈赦話音落下,所有人包括丫鬟在內,都齊刷刷的將目光投向了尚不曾反應過來的元姐兒身上。


    在場之人沒一個是徹頭徹尾的傻子,也許隻除了賈赦之外。元姐兒這副做賊心虛的模樣,再聯係起先前的事情,還有誰是想不明白的?當下,諸人都變了臉色,心裏頭的想法卻並不盡相同。


    到底還是賈母疼愛這個一手帶大的孫女,在些許的愣神之後,便柔聲細語的道:“元姐兒乏了罷?方才在我跟前立了那般久,也該乏了。記得,回頭好生照顧你娘,也別將這事兒告訴她,就算有天大的事情也得等孩子平安生下來再說。”


    “……是,老太太。”元姐兒哭喪著臉擠出了這句話,旋即趕緊快步退了出去,完全不敢往賈政那頭看。


    萬幸的是,賈政這人即便有再多的缺點,卻始終還是堅定的咬死罪魁禍首不放。當然,若是那個罪魁禍首是他完全惹不起的人,那他或許還是搞牽連的。可如今的賈政,隻滿心滿眼的想著,等回頭王夫人平安生下孩子後,要怎麽跟她算總賬。至於元姐兒那頭,他反而不在意了。


    當閨女的,跟娘親近是理所當然的事情,賈政不覺得元姐兒試圖通風報信就有錯了,左右他原也沒打算隱瞞著這件事情。退一步說,即便今個兒元姐兒真的做錯了事情,那也是王夫人教女無方!


    這麽想想,王夫人真的挺慘的。


    隻不過,更慘的事情還在後麵就是了。


    雖說有賈母那番話在前,可元姐兒已經長大了,她不是迎姐兒這種腦子一根筋極為容易被哄騙的小丫頭片子。今個兒若是賈母跟迎姐兒說,別將某件事情告訴那拉淑嫻,迎姐兒十有八九都不會說。不是她跟那拉淑嫻感情不好,而是她蠢。哪怕她真的說了,那也不是因為她突然開竅了,而是無意間說漏了嘴。


    具體請參照賈赦在長青帝跟前說漏嘴還不自知的事兒。


    若是換成了元姐兒……


    匆匆離開了榮慶堂,元姐兒愣是在大冷天裏跑出了一頭的汗水,連軟轎都沒乘,便徑直跑回了梨香院。及至跑進了王夫人所在的內室裏頭,元姐兒還沒喘勻氣,連拿帕子擦拭汗水都不曾,便急慌慌的道:“太太,出大事兒了,我、我能告訴您嗎?您的身子骨吃得消嗎?是大事,真的大事,還是很不好的事情!太太,我能說嗎?如果您吃不消我就不說了,可這事兒真的是十萬火急,遲了真的就沒救了。”


    在元姐兒看來,這事兒雖然緊急,卻還不至於完全沒有退路,畢竟他們還有時間。


    今個兒是二月的最後一天,而大夫先前估算王夫人會在四月裏生產,即便就算是四月初一好了,那也有整整一個月的時間用於周旋。


    一個月的時間能做很多事情了,起碼能將消息遞給王家,讓王家人幫著想想法子,萬一能讓賈政官複原職再回汝州的話,等過個一年半載的,這事兒也就消停了。畢竟,賈政不是真的痛恨王夫人,他隻是擔心他的官職,若是能保住官職,最多之後王夫人被賈政冷落罷了,王夫人年歲也不算小了,加上肚子裏這個,也有三個嫡出子女了,即便沒了夫君的寵愛亦無妨。可若是甚麽都不做,一個月後,才叫做真正的死路一條呢。


    元姐兒素來早慧,從來不敢小看男子的狠心。


    都說“黃蜂尾後針最毒婦人心”,可這世上有幾個女子會拋棄夫君?又有幾個女子會眼睜睜甚至主動送夫君去死?相較而言,男子才是真正的冷心冷麵。


    “姐兒莫慌,到底是甚麽事兒?是你爹不願意來梨香院?罷了,左右不過是在書房裏頭住著,他還能作甚?”王夫人先是安撫了元姐兒,一副強作堅強的模樣。


    可回應王夫人的,卻是元姐兒死命的狂搖頭:“是大事,是真的出大事兒了!太太,我說了您不會有事的對罷?還是要先去將大夫喚來?這事兒是要解決,可若是因此害了您動了胎氣,那女兒就是罪人了!”


    “我知曉了,是你爹跟前的姨娘有孕了?一個還是兩個?”


    “不是不是不是!!”


    “難不成三個都有孕了?”王夫人狠狠的皺了皺眉頭,連著深呼吸幾次,這才勉強平靜了下來,“罷了,若是連趙姨娘都有孕,那就真的是命了。再不然,他在汝州又納妾了?哼!”


    “太太!!”說到底,元姐兒也不過是個十二歲的姑娘家家,還是打小就被寵溺著長大的,吃過最大的苦頭也不過是教養嬤嬤對她太嚴厲了,還打了她的手板。對於外頭的事兒,還是涉及到前太子的,那就不是一個早慧能夠理解的事情了。


    事實上,絕大多數的女眷們,終其一生也不可能完全理解朝堂之事,即便是前世貴為皇後的那拉淑嫻也同樣如此。


    “你說罷,我能接受。”王夫人連連冷笑著,暗道,她都已經做好準備,賈政從汝州帶回來一連串的小妾姨娘通房丫鬟,最壞的也不過是他納了良妾,或者是良妾通房全都有了身孕。


    哼,她能接受。


    她又啥不能接受的?


    進了門也不代表就能一輩子待在府裏,同理,有了身孕也不代表一定能平安將孩子生下來。即便真的僥幸將孩子生下來了,也不定是兒子,就算真的是兒子,也絕對活不到成年!!


    表麵上,王夫人隻是麵色陰沉,暗地裏卻已經是氣得不成了。


    可元姐兒真的隻是一個十二的姑娘家,再連著看了兩眼王夫人的麵色後,她到底還是說出了實情。


    ……


    半刻鍾後,梨香院的丫鬟哭著跑到了榮慶堂,幾乎驚聲尖叫的道:“太太發動了!太太早產了!太太流了一床鋪的血!”


    幾乎在聽到這話的同時,先前就已經有些不好了的賈母,直接兩眼一翻,動作嫻熟的暈厥了過去。


    於是,那拉淑嫻也格外嫻熟的起身將事情安排下去,不單有榮慶堂的諸多事情,還有關於哥兒姐兒們的,譬如說將迎姐兒和蓉兒全都丟到榮禧堂去,讓昨個兒身子骨略微有些不爽利的賈敏過來陪著賈母,同時喚上幾個丫鬟婆子往梨香院而去。


    想也知曉,如今的梨香院鐵定亂成了一鍋粥,這上回趙姨娘生產,她是從頭到尾都沒理會。可如今王夫人要生產,她卻是不能袖手旁觀了。


    真不知曉究竟哪個比較可憐。


    好在那拉淑嫻在離開之前就已經將榮慶堂安排妥當了。至於賈赦、賈政兄弟二人則是很孝順的陪在賈母跟前。這賈赦也就罷了,沒人指望他能幹正事。可賈政這般做法卻是有些讓人寒心了,畢竟賈母隻是暈厥過去,而他的妻子和孩子卻是在生死之間徘徊。


    站在那拉淑嫻的立場,她完全無法開口讓賈政去梨香院,索性就來了個眼不見為淨,以最快的速度趕到了梨香院。


    所幸王夫人那性子還是很靠譜的,雖說離預產期還有許久,可她早在去年年底就已經命人準備好了產房,所有生產要用到的東西她全都準備了兩份以上,就連穩婆和奶娘也都是早早的備下的,同時她也擔心自己年歲不輕了,加上這胎從懷孕之處就不穩當,旁的不怕就怕早產加難產,偏如今還是冬日裏,她索性在出了元宵節後,就命人將穩婆請到了榮國府好生養著。


    如今,一切都派上了用處。


    等那拉淑嫻匆匆趕到梨香院時,雖說丫鬟婆子們麵上俱是驚慌失措,不過大致上還算是井然有序。說白了,王夫人跟前那些人,即便是新人也總算是調教了兩三年了,更別說她先前知曉自己有孕後,就讓人去汝州將餘下用慣了的心腹手下都帶了回來。


    這也是為何王夫人擔心賈政會廣納妾室的緣故,因為她的心腹都回來了,沒人幫她看著賈政。


    更值得一提的是,王夫人是生過兩個孩子還流過一個孩子的人,對於生孩子這種事情,她不說門兒清,起碼也算是有經驗了。在最初的驚嚇過後,不過一刻鍾時間,她就平靜了下來,甚至還有精力安排元姐兒。


    當然,所謂的安排也僅僅是將元姐兒轟了出去,且還是直接轟到了院子裏頭,連正堂都不讓她待。這是因為王夫人的產房就在西耳房裏頭,跟正堂間隔了三道厚簾子,完全防不住人硬闖。而正堂就不同了,直接把門一帶,再喚個人立在門前,元姐兒到底隻是個姑娘家,總不能踹門而入罷?


    可王夫人沒料到的是,元姐兒是不會踹門而入,她能哭死在院子裏那冰冷刺骨的青石板上。


    “大太太,大太太您來了!我、我做錯了,是我害了太太,我……要是太太或者孩子有事,我就給她償命!”元姐兒聽著丫鬟的喚聲,急急的轉過身子來,抬眼就看到那拉淑嫻走了進來,登時如同尋到了主心骨一般,高聲哭叫著要償命。


    那拉淑嫻:“……”


    其實這就是做人的差距罷?二房的孩子怎麽看怎麽實誠,珠哥兒是這樣,元姐兒也是如此。當然,至今看來,他們隻是對至親家人這般,對外人如何確實無法判斷。可要是擱在大房這頭,明顯畫風就是不同的。最起碼,大房的人是絕對說不出償命這種話的。


    好死不如賴活著。哪怕是在前世,那拉淑嫻臨終之前,也完全不擔心十二會追隨而來,即便當時的十二也不過才十五歲,可他那性子是絕對不可能尋短見的。圈禁也罷,即便是將他丟進天牢裏,或者是流放三千裏,除非病死,他就不可能自盡。


    “元姐兒,你真是個好孩子。”那拉淑嫻摸著良心感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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