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姐兒不敢置信的看著那拉淑嫻,在她確定方才那話真的是出自於那拉淑嫻的真心誇獎而非嘲諷之後,登時有種啼笑皆非的感覺,不過幾乎是在一瞬間,她就落下淚來。


    “好孩子,快別哭了,這原就不能怨你。”那拉淑嫻輕歎一聲,眼神卻並不落在元姐兒麵上,而是略有些空洞的望著遠處的天空。其實,這一幕何其相像呢?就如同多年前,她娘家大嫂難產時,小鈴鐺就是這般守在產房外頭,驚懼和惶恐幾乎把那個孩子徹底毀去。


    半響,那拉淑嫻才半哄騙似的對元姐兒道:“老太太身子骨不好,榮慶堂那頭已經徹底亂了,我讓二丫頭帶著蓉兒去榮禧堂了,可二丫頭那性子……元姐兒你過去幫我照看一下,可以嗎?”


    “大太太……”元姐兒淚眼婆娑的抬頭望著那拉淑嫻,哽咽出聲,“太太她會有事兒嗎?”


    “那你幫我去照看二丫頭和蓉兒,我幫你照看著二太太,成嗎?”因著小鈴鐺的緣故,那拉淑嫻對元姐兒愈發的柔聲細語了。當然前提是元姐兒這孩子原就是個好性子,要是攤上品性差的,那拉淑嫻才不會管這攤子閑事兒。


    最終,元姐兒還是被勸走了,盡管她一步三回頭的,滿麵都是不舍的神情,可不管怎麽說,她還是離開了梨香院。那拉淑嫻為了確保這孩子不會再偷溜回來,還特地喚了葡萄陪她一道兒去。不曾想,等葡萄回來後,卻是說了一件頗令人意外的話。


    “……太太,元姐兒說,該是她的責任她就會承擔,絕不會讓人將罪名推到太太身上的。”這裏的太太當然是指那拉淑嫻,元姐兒明顯就是感覺到王夫人的情況不對,才會特地說了這一番話,為的也是將來那拉淑嫻反被旁人怪罪。


    隻是,聽得這話,又看看葡萄一臉感概的模樣,那拉淑嫻很是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


    “這孩子恐怕是方才被嚇到了罷?也是,一個小孩子家家的,又從不曾親眼目睹過這樣的情形,被嚇到也是難免的。這二太太的情況看似凶險,其實真沒那麽可怕。”那拉淑嫻瞥了產房那頭一眼,這會兒站在廊下已經完全聽不到裏頭王夫人的慘叫聲了。準確的說,打從她進來的那一刻起,王夫人的聲音就是微不可聞的。可這並不代表王夫人處境凶險,反而證明了那位門兒清呢。


    生產這種事情,不怕產婦悶聲出力氣,就怕光顧著慘叫哀嚎,把力氣用到了旁的地方。


    不過,這也怪不得元姐兒,一來是關心則亂,二來她一個小孩子家家的即便再怎麽早慧,又怎麽會懂這裏麵的彎彎繞繞?還有一個緣故,恐怕打從一開始王夫人就已經打定了主意,故意鬧出這般大的動靜來,至於目的,那就可想而知了。


    約莫一個時辰後,裏頭終於有了動靜,卻是獨屬於剛出生的孩子那種細細的哭聲。


    聽到這聲兒,那拉淑嫻總算長出了一口氣。王夫人這生產的時間完全不算長,甚至可以說是很快的。想來,王夫人隻是不幸早產的,完全沒有任何難產的征兆。可如此一來,怕是王夫人要失去一個展示虛弱的好機會了。不過這也沒法子,總不能為了博取他人的同情,就故意鬧的自己難產罷?再說了,這早產還有法子,難產要怎麽弄?還是說,王夫人打算先瞞著此事,等過些時候再去報訊?


    那拉淑嫻正思量著要不要喚個人問問生了男孩還是女孩,或者幫著拖些時間?左右隻是不作為罷了,也稱不上甚麽大事兒。


    “天呐!!”


    產房裏冷不丁的傳來了一聲驚叫,慘倒是不慘,可叫聲中是滿滿的震驚。不多會兒,便有婆子帶著一臉的驚疑不定,走出了產房,手裏頭卻是握著一塊小孩兒拳頭大小青綠石頭。


    見外頭隻有那拉淑嫻,那婆子明顯的一愣,旋即卻是反應過來,用雙手托著青綠石頭放到了那拉淑嫻眼前:“大太太,二太太誕下了一個小哥兒,這塊石……玉是哥兒含在嘴裏帶出來的。”


    說實話,那拉淑嫻確是有些驚訝,可惜她驚訝的並不是哥兒天生帶玉,而是王夫人簡直太能耐了,枉費她還想著要不要幫著拖延些時間,好假作是難產,以求讓人多憐惜一下王夫人。結果,王夫人倒是好,轉瞬就想出了這麽妙的主意,這天生帶玉簡直就是祥瑞之兆,唯一的問題就是會有人信嗎?


    ——反正她是不信的。


    “大太太您仔細看,這玉上頭還有字呢!”婆子再度諂媚的道,還順勢將雙手所托的玉愈發往那拉淑嫻眼前湊了。


    那拉淑嫻倒是並不嫌棄這所謂的胎裏帶來的玉,她隻是單純的不相信而已。尤其在聽說這玉上頭竟還有字以後,就更是對此嗤之以鼻了。


    話雖如此,好奇心人人都有,當然那些會要命的好奇還是趁早歇了罷。可在這事兒上,略微好奇一些卻是無妨的,那拉淑嫻想著這玉指不定是王夫人高價求來的,上頭的字估摸著也是請人篆刻的,未必會找當代名儒,可這玉必然是好玉,字也絕對不可能差的,唯一讓人心生好奇的,便是上頭究竟寫了甚麽。


    如此,那拉淑嫻便凝神細看起來,卻見上頭刻著一溜兒的篆文,寫著“一除邪祟,二療冤疾,三知禍福”。


    “怎的這般沒頭沒尾的?”那拉淑嫻愈發好奇了,篆刻的極好,看起來完全不是生手所為,上頭的語句也很吉利,隻是未免說的太大了。更令她狐疑的是,這句話明顯就像是小字備注一般,也就是說……


    當下,那拉淑嫻伸手接過了那玉,入手卻不像一般的玉那般冰涼,反而觸手隱隱有些溫暖,可看著卻不像是羊脂玉。若論成色,既非晶瑩剔透,也非通體碧綠,甚至嚴格來說都不能算是一塊玉,倒是有種非金非玉的感覺。隨手把玩了一番,那拉淑嫻忽的心下一動,將手中的玉翻轉過來,定睛看去,登時失笑不已。


    “我說怎麽的是一句沒頭沒尾的話,原是給弄反了。讓我仔細瞧瞧……‘通靈寶玉,莫失莫忘,仙壽恒昌’。好詞,真是好詞,這玉也是好東西。”看來王夫人真沒少在這上麵動心思。


    連聲感概之後,那拉淑嫻忽的問道:“裏頭可曾收拾好了?能讓我進去瞧瞧不曾?”


    那婆子並不敢做主,她隻是仗著在王夫人跟前得臉,這才特地捧著玉出來討賞的。結果,外頭等候的竟然隻有那拉淑嫻一人,更倒黴的是,看那拉淑嫻那做派,竟完全沒打算開口賞賜。


    得虧那拉淑嫻並不知曉這婆子心裏頭的想法,要不然她鐵定會笑得直不起腰來。這王夫人生孩子,她怎麽就要開口賞賜了?要是賞賜自個兒跟前的丫鬟婆子倒還算說得過去,可若是賞到了這梨香院裏,指不定回頭王夫人還道是那拉淑嫻是特地給她來個下馬威的。


    好在那婆子雖心下略有些不滿,卻還是老老實實的回了產房。又片刻後,再度出來告知那拉淑嫻,可以進去探望王夫人了。


    在這期間,那塊所謂的通靈寶玉一直被那拉淑嫻拿在手中。甭管她信不信這玉的來曆,可有一點卻是能夠肯定的,那就是手上這塊玉一定很值錢。


    “弟妹,這麽好的東西,你可一定得收好。”那拉淑嫻進了產房,頭一件事情不是去看剛出生的小哥兒,而是先將手裏頭的玉塞給了王夫人。之後,那拉淑嫻才帶著一臉的笑意,拿眼去瞧已經清洗幹淨放在小搖籃裏的小哥兒。


    憑良心說,小哥兒長得還真不錯,除卻略瘦了些,看起來略羸弱了些,外加皮膚略紅了些外,真當沒有旁的缺點了。起碼人家的五官的確長得很是不錯,連頭發看起來都很漂亮,就是略淩亂了點兒。


    “大嫂,您說甚麽?這既然是哥兒含在嘴裏的玉,那還得讓他日日佩戴著才好。”剛生了孩子,哪怕王夫人原先身子骨還算不錯,這會兒也是累得幾乎要暈厥過去。可她卻一直撐著,當然不是為了見那拉淑嫻,而是想趁著自己最為虛弱的時候,讓她的夫君賈政心軟。


    “好好,弟妹你高興就行。”那拉淑嫻笑得一臉包容,那神情,仿佛是在說,雖然我知曉這是假的,可一定不會戳穿你的。


    王夫人當即就傻眼了。


    驀地,王夫人打了個寒顫,她終於明白自己忽略了甚麽事兒。按著她原本的想法,雖說穩婆是她命人請的,但以賈母素來的行事作風,到了日子以後,鐵定會不放心的派遣幾個嬤嬤過來她跟前伺候的。當然,這隻是名義上的伺候,那些嬤嬤絕對不會真的動手伺候她的,隻會把她跟前的小丫鬟們使喚得滴溜溜的轉。然而,她們又確實極有經驗,有幾個經年的老嬤嬤在,連王夫人都會安心不少。


    像以往,珠哥兒、元姐兒便都是那些老嬤嬤親眼看著出生的。倒是大房那邊,除卻早夭的瑚哥兒和如今的嫡長子璉哥兒外,旁的都不曾被照看著,不過那也是有緣故的,像十二便是早產的,而迎姐兒則幹脆不是那拉淑嫻生的,至於如今這個璟哥兒,卻是那拉淑嫻斷然拒絕了賈母派人來榮禧堂。


    “大嫂,這玉是小哥兒含在嘴裏的,是自胎裏帶出來的!”王夫人終於意識到了問題所在,可一下子又不知曉該如何是好,隻忙不迭的解釋道。


    那拉淑嫻笑得一臉和氣,滿口子都是附和:“是啊,弟妹你說得對。”


    “不是,我的意思是……”王夫人說著說著,突然就止住了話頭,倒是那拉淑嫻一直用充滿善意的目光望著她,仿佛不論她說甚麽都會信任她一般。


    當下,王夫人幾乎要心梗了。


    有甚麽比明明自己說的是事實,卻被別人誤會更悲傷的?


    ——當然是對方呈一副看傻貨犯二的悲天憫人狀。


    可她說的全都是真的!!!


    “弟妹,你剛生完孩子,還是應該好生歇歇的。對了,奶娘可備下了?”見王夫人一臉悲憤的點了點頭,那拉淑嫻笑得愈發的和善了,“看我,怎麽問出了這般傻話,弟妹自是甚麽都顧及到了。那我就回去同老太太說說?弟妹又得了個小哥兒,雖說精神頭有些不足,不過瞧著還算可以?還是說,弟妹這次生產艱難了些,恐怕要調理許久才能好?”


    王夫人愈發的絕望了,她倒是感受到了那拉淑嫻的好意,這分明就是打算跟她把話都套好。那是不是下一句話就是關於那塊通靈寶玉了?


    “對了,這個我要如何說?是自胎裏帶出的玉?正反兩麵都篆刻了字?”那拉淑嫻半是歎息半是無奈的道,“其實罷,弟妹你這有些畫蛇添足了,這玉已經是稀世罕見的好玉了,又何苦再往上頭刻字呢?就算非要刻字,寫幾個事實而非的古字不就好了?讓人去猜,去想,怎麽著都行,何苦用這般清晰可見的篆文呢?對了,還那麽多的字。”


    不過小孩拳頭大小的玉,正反兩麵皆刻了十二個字,加一塊兒就是二十四個字了。倘若這世上真有神仙,未免這墨寶也太不值錢了。


    “大嫂,這玉真的是小哥兒自胎裏帶出來的!”王夫人都快哭出來了,以往她哄人玩兒的時候,旁人倒是都信了,怎的這一次明明是真的,卻沒人願意相信她了呢?尤其這玉一看就不是凡品……


    對了,這玉一看就不是凡品啊!!


    見王夫人猛然間兩眼放光,那拉淑嫻還真被唬了一下,旋即忙用哄迎姐兒的口吻道:“好好,弟妹你說真的對,這就是小哥兒自胎裏帶出來的。你瞧瞧,這玉的成色多好呢,是尋常人能見到的嗎?再看著質地,旁的不說,我是從未見過的……對了,你娘家老爺子以往不是管番邦來使的嗎?回頭若有類似的,不對,隻要是稀罕的就成,也替我留意一塊,行嗎?”


    王夫人:……蒼天啊!!這真的是從胎裏帶來的啊!!


    折騰到最後,甭管是那拉淑嫻和王夫人都很無奈。那拉淑嫻隻覺得王夫人太傻了,她都願意幫著隱瞞了,怎的還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呢?但凡腦子正常的人,都知曉不可能有胎中帶玉的情況。就算孩子真的跟某些奇奇怪怪的東西一起被生下來了,估摸著也是當娘的吃壞了肚子。可再怎麽樣,也絕不可能是一塊篆刻著字的玉!


    除非,王夫人先前把這塊玉吞進去了?


    那拉淑嫻遲疑了一下,拿目光比了比玉的大小和王夫人嘴的大小,勉強放入口中倒是沒問題,可屯下來,再順利的跟著孩子一起出生,那絕對是白日做夢了。況且,何必這般麻煩呢?直接在生產的時候偷偷塞進去不就得了?左右這一屋子的人都是王夫人的心腹。


    “弟妹,你好生歇著,我先去榮慶堂報訊。”那拉淑嫻笑著起身,目光掃過已經在搖籃裏昏昏欲睡的小哥兒,卻忽的笑了起來。


    ——還是小哥兒口中含著的?這麽大的玉要怎麽含?唉,這謊話真是說的太沒水準了。


    “大嫂……”王夫人不甘心的開口,換來的卻是那拉淑嫻近乎慈愛的神情。


    “不用擔心,我都記著了。這玉是小哥兒自胎裏帶出來的。”那拉淑嫻笑著向王夫人點了點頭,恍惚間仿佛看到了迎姐兒犯蠢的模樣。


    甭管怎麽說,王夫人平安生產的確是個事實。當然,這所謂的平安還是要略打些折扣的,隻因之後大夫被匆匆尋來,為王夫人診脈後,斷出其身子骨虧損過度,如不好生將養著,恐再難懷孕。


    說真的,倘若王夫人今年才剛二十,這的確是一個噩耗。或者她沒有兒子傍身,那也是一個噩耗。可擱在如今,她已經有兩個嫡子了,這個消息真心沒啥了不得的。況且,大夫也沒把話說死,好生將養罷了,榮國府家大業大,王家更是財大氣粗,隻要王夫人不去作死,她想怎麽養都沒問題。


    也因此,當這個消息傳到榮慶堂時,所有的人都不當一回事兒。倒是在此之前,那拉淑嫻一臉慈愛的告訴賈母,王夫人所生的哥兒自娘胎裏帶了玉,且那玉上還篆刻了足足二十四個字時,眾人的麵色格外的精彩紛呈。


    都說大千世界無奇不有,賈母活了大半輩子了,也算是經曆了不少事情的。她之前也曾從小丫鬟口中,或者說書娘子那兒聽聞過生產時的奇異現象。


    譬如說,一下子所有花苞都盛開了鮮花。


    再譬如說,一樹的梨花掉下來,轉瞬就是一樹的雪梨。


    還有一種情況更懸乎,那就是原本的雷雨天,猛然間就放晴了,活脫脫就是天神下凡的征兆。


    ……


    可自胎中帶玉是個甚麽情況?他們家的孩子太能耐,連奇觀都不走尋常路了?


    賈母明顯有些緩不過來,懵了半響後,才勉強道:“那哥兒如今怎樣了?奶娘可曾到了?他也算是早產了一個多月,可千萬要精心養著。”


    因著不知曉該對那塊從胎裏帶出來的玉發表怎樣的看法,賈母索性略過不提,隻說起了不會出差錯的話。可她這話落在賈政耳中卻完全不是那麽一回事兒了,尤其是之前賈母又暈了一次,雖說暈的時間並不算久,目前看來也沒啥後果,不過身為大孝子的賈政還是擔憂不已。


    “老太太,快別管那哥兒了,大夫說您一定要好生養著,絕對不能再動氣了。要不您再回去躺會兒?”賈政憂心忡忡的提議道。


    結果卻被賈母斷然拒絕:“就算王氏這人不怎麽樣,可她生的孩子都是極好的孩子。這樣好了,鸚鵡快命人備軟轎,我要去梨香院瞧瞧我的小孫子!”


    這世上沒有十全十美的,可同樣沒有渾身都是缺點的人。縱然賈母身上的缺點極多,可她對於孩子們卻是極好的。兒女們自是不用說,哪怕她素日裏再嫌棄賈赦,也從不曾動賈赦一根手指頭,頂多就是痛罵罷了,可顯然這對於賈赦來說是毫無用處的,假如賈赦是像珠哥兒那種敏感孩子,賈母也不會這般嚴苛的痛罵了。撇開賈赦這特大號的熊孩子不提,賈母對於其他的孩子都是付出了真心的。


    尤其是孫輩的,尤其是二房的孫輩,尤其是二房孫輩中的男娃!


    事實上,賈母從不否認自己偏心,她當然是極為偏心眼兒的人。在諸多兒女之中,她素來偏心自己親生的嫡出子女,在嫡出子女中她更偏心身為次子的賈政,而在一溜兒的孫輩中,她之前最偏愛的是自己一手帶大的珠哥兒,如今卻是整顆心都飛向了剛出生的小孫兒身上。


    賈政一眼就看出了賈母眼裏的熱切,當下拍板道:“既然如此,就讓人將小哥兒抱來。記得支會奶娘一聲,直接往榮慶堂來。至於旁的東西,若是已經備下的,就一並拿來,若並不曾備下也無妨,左右回頭再命人準備就是。”


    這話一出,所有人都呆住了。


    按說孫子給祖母帶是很正常的事情,像賈赦就是自小就由祖母幫著照看,而珠哥兒也是同樣的情況。可這裏的打小,一般指的是滿周歲,或者滿兩周歲乃至三周歲以後的事情了。像大房的迎姐兒,就是將將五歲的時候,才送到榮慶堂陪賈母解悶的。


    然而,王夫人這個小哥兒,今個兒才剛出生。


    “怎的了?老太太您不願意照顧?也是,到底照顧小孩子太累人了,那還是讓王氏照顧罷。”賈政真的隻是就事論事,在他看來,隻有賈母歡喜才叫真的歡喜,至於旁的卻是完全不曾考慮到。


    可賈政能如此,賈母卻還是要說上幾句的。


    “老婆子我倒是極願意帶孫子,可小哥兒也太小了,將將才出生就挪過來,怕是不好罷?”


    “為何不好?”賈政奇道,“是怕凍著孩子嗎?那讓丫鬟婆子小心點兒,多給準備褥子。或者幹脆抬個軟轎去?總歸是有法子的。”


    始終在一旁不曾言語的賈赦和那拉淑嫻互相交換了一個無奈的目光。


    那拉淑嫻自是不用說了,同為女人,她當然明白王夫人是絕對不願意將好不容易盼來的嫡子送給賈母養的,這跟迎姐兒還不同,畢竟迎姐兒挪到榮慶堂時,已經大了知事了,而小哥兒今個兒才剛出生。


    而賈赦雖是男子,卻也不至於完全不通人情世故。想也知曉,就算當祖母的有權利要求親自撫養孫子,可也沒有做的這般誇張的,最最起碼也得讓人把月子給做完罷?如今抱過來倒是容易,畢竟王夫人的確鬥不過賈母和賈政聯手,可之後呢?等洗三、滿月的時候,賓客要看孩子,從榮慶堂裏抱?臉麵還要不要了?!


    見賈母一副意動的模樣,賈赦忙急急的開口阻止:“鬧騰啥呢?就算真的要搬,倒是等滿月酒以後呢!萬一回頭王家人來看孩子了,咱們府上的麵子還要不要了?”


    聞言,賈母麵色一沉,卻仍算是客氣的道:“還是算了罷,到底咱們府上大不如前了,萬一鬧得王家人不高興就劃不來了。”


    “老太太!”賈政完全不曾打招呼,一下子就跪倒在地,唬得賈赦連著後退了兩步,拿眼狠狠的瞪他。可惜,這招對賈政一點兒用也沒有,準確的說,是他壓根就沒看到賈赦在背後瞪他,因而隻誠懇的道,“老太太這話折煞大哥和我了,我們沒本事,這才讓老太太您受了委屈。老太太您放心罷,既是歡喜隻管拿過來養,若是哪天倦了乏了,喚人送回去便是了。”


    賈赦氣得直翻白眼,這到底是養孩子呢,還是養隻小貓小狗兒呢?話說回來,就算真的是養隻狗,也沒有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道理罷?


    毫不猶豫的,賈赦在心裏給賈政蓋了個狗腿子加花言巧語的戳。可誰讓賈母就偏生吃這一套呢?


    “政兒……我的政兒喲,為娘太感動了,你這孩子……”賈母哽咽著道,很快就再度上演了母子倆抱頭痛哭的戲碼,看得賈赦一個勁兒的拿手捂眼睛,又暗自腹誹著,王夫人要是知曉你倆拿她好不容易生下來的兒子做戲,指不定能活活氣死。


    然而,王夫人終究沒有被氣死,她隻是氣得胸口一陣翻騰,之後猛地吐出了一口淤血來。再往後,她便一病不起,也不知究竟是真的病了還是單純的隻是心病。


    不過,洗三還是照常進行,滿月酒也不曾錯過。雖說小哥兒是個早產兒,不過這孩子能吃能喝的,加上賈母養孩子確實挺有一套的,等辦滿月酒時,已經跟正常出生的孩子一般無二了。


    也就在辦滿月酒的這一日,王家人知曉了榮國府幹的混賬事兒,還不等他們尋榮國府的麻煩,賈赦就已經顛顛兒的將內情告知了他的狐朋狗友王子勝,輕而易舉的賣了他的蠢弟弟。


    當然,準確的說這事兒得算在賈母和賈政倆人頭上,少說也該一人擔一半的責任。可賈赦到底是當人兒子的,就算說了事情經過,也並未對賈母的行為作出評論,隻一個勁兒的將罪過往賈政身上推。那王子勝也不是個傻的,他很清楚就賈母這情況,甭管是年歲還是身上的誥命都注定了沒法動她,因而就算要給妹子報仇,也隻能退而求其次尋賈政的麻煩。


    這一尋麻煩,卻還真就是尋出了麻煩事兒。


    賈政厲聲斥責王家教女無方,這才害得他被連累暫時罷官,都一個月了還不知曉具體情況,更不知曉未來的前途在何方。


    王家自然不肯擔這份責任,雖說王夫人收受賄賂聯絡官員為前太子請願是事實,可這裏頭是有內情的,還是不能實說的內情。無奈之下,王家索性將王夫人接回了自家,說甚麽都不願給賈政低頭。


    在這樣的情況下,林海等一些江南官員終於趕到了京城,並一入京就被限製了自由。這檔口,長青帝也終於想起了被同一時間召回京城賈政。於是,還沒跟王家吵出結果來,賈政就進去了。


    消息傳到榮國府,賈母再度哭暈在地,自然,有了豐富經驗的諸人該做甚麽就做甚麽,一點兒也看不出慌亂來。倒是等賈母醒轉過來後,一個勁兒的要求賈赦趕緊想法子撈人。當然,賈赦隻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半點兒都沒擱在心上。


    ——想也知曉這檔口肯定是先處理江南的事情,且還是按著品階高低職位大小來處理的!


    於是,等輪到賈政時,便已經是四月底了。


    四月底,林海等人的處決也下來了,大部分的都降了職並調到其他貧瘠之處,極少數直接被罷官永不錄取,林海倒是還好,他的學問極其出眾,於是就被丟到了翰林院裏。


    這個結果已經很不錯了,哪怕品階降了一級,官職小了不止一籌,甚至連油水都沒得撈了,可起碼人是安然無恙的。在消息確定後,賈敏喜極而泣,卻並不敢將喜悅在人前表露,隻因她的二哥賈政至今仍音訊全無。好在沒多久,林海就親自上門將賈敏接了回去,當然不是回揚州,也不是回姑蘇,而是接回了林家在京城裏的宅子。


    一個看起來有些寒磣的小宅院。


    可那又如何?這要是賈敏還未出嫁,或者榮國府一切安康的話,那也許還有人會她出頭。可她都嫁了那麽多年了,再說如今這近況,誰還有閑心關心她住的好不好?榮國府甚至連個下人都沒給她,隻是幫著將她的行李歸整好送上了馬車後,就完全不加理會了。


    即便如此,賈敏仍很慶幸,起碼她的小家依然存在,這樣便已經很值得她感恩了。至於往後的日子是富貴還是清貧,她真的毫不在意。有家人的地方才算是家,如今夫君安然無恙,他們小倆口久別重逢,婆母又被留在了揚州那頭,還有啥好不滿的?


    賈敏歡歡喜喜的走了,賈母又哭了一場,也不知曉是為了哪個。倒是賈赦,在確定這些涉及的江南官員都有了結果後,這才總算著急了起來。


    “廉王殿下,您倒是幫我想想轍兒呢,我那弟弟雖然人蠢了些,性子木訥了些,做事沒頭腦了些,可他人不壞啊!”再怎麽蠢笨不堪,那也是他唯一的嫡親弟弟,賈赦覺得甭管是出於兄弟情,還是身為家主的職責,他都有責任將賈政全須全尾的撈出來,因此他隻馬不停蹄的滾去了廉親王府。


    廉親王一副懵逼的模樣,隔了好半天,才不敢置信的道:“難道不是你告了你弟弟嗎?不是你跟聖上說,你弟弟在任期間貪贓枉法、草菅人命?”


    賈赦也跟著傻了:“我怎麽會這樣說!!我……”


    “想起來了?”廉親王露出了一副同情傻子的表情,“本王也是真的不知曉該同情你們兄弟倆哪個好,真的是個頂個的蠢。以往隻聽說過虎父無犬子,可這話顯然不適合用在你們兄弟二人身上。”


    這話一出,賈赦徹底沉默了,足足有一刻鍾都沒吭一聲,甚至連動都沒動彈一下。廉親王等了又等,似乎終於意識到自己方才那話太過了點兒,可又不知曉怎麽解釋,剛準備開口把話題岔開時,卻見賈赦猛地一蹦三尺高。


    “我要削官罷職!!”賈赦一臉的扭曲,又像是興高采烈,又像是咬牙切齒,“這官當的有啥好?先前在翰林院那會兒,整日裏都逼著我對著一屋子的孤本典籍。好不容易調到了禦史台,不是看各處的密報,就是看告狀的折子。聖上還總是盼著我上進,我一個一等將軍上進個啥呢?!”


    廉親王認真的聽完後,真誠的問道:“所以你打算作甚?”


    “削官罷職呢!廉王殿下您放心,咱倆誰跟誰呢,往後要是您再要去討債,我還跟著您。不過當官就算了,從端閏四十九年以後,我就沒過過一天安生日子。索性借著這回的事情,我主動提出辭官!”賈赦說著說著,猛地一個轉身撒腿就跑,轉眼間就消失了個無影無蹤。


    隱隱的,廉親王有一個不詳的預感,總覺得下一個要瘋的人就該是他那偉大的父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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