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上最痛苦的事情,莫過於被親近之人出賣。然而,更為悲劇的是,出賣的人渾然不知曉自己方才做了甚麽。乃至於聽得長青帝擺手打發他出去時,賈赦依然是一頭霧水。


    他說啥了?


    哦,就是讓林海回頭給他一份厚厚的謝禮。雖說這個要求聽著略有些不要臉了點兒,不過也沒啥罷?他要他的,至於林海給不給,那就是另外一說了。


    抱著這樣的想法,賈赦心情格外輕鬆的離開了宮中,渾然不知自己在不知不覺中狠狠的黑了賈政一把。


    ——他是真的不知曉。


    也因此,到了二月裏,乍一聽聞長青帝命包括林海、賈政在內的數名官員立刻返京時,賈赦仍有些不明所以。雖說今年年底就該是三年一度的回京述職了,可如今才二月中,哪裏就需要這般著急了?且長青帝的命令不單是讓這些人即刻回京,還是八百裏加急……


    出大事兒了。


    這是所有人心中的想法,當然也包括賈赦在內。要命的是,這件事情壓根就人刻意隱瞞下來,以至於就算不是官場中人,也不過是略遲了幾日也知曉了這個消息。這要是旁人也就罷了,偏生連足不出戶的賈母都聽聞了。


    “這到底是怎的一回事兒?天,天!我的政兒是不是出了事兒?怎麽忽然間就……”賈母一臉的憂心忡忡,唯恐她的寶貝次子遇到麻煩。而一旁的賈敏則比賈母更為擔憂,隻因被召回的人中,不單有她的二哥賈政,還有她的夫君林海。


    其實,若僅僅是林海,但凡不算太傻的人都能猜到緣由,畢竟在上個月長青帝才剛發落過前太子。哪怕罪名說得很是含糊,可前後一聯係,難免會聯想到之前江南諸多官員聯名為前太子請願一事。雖說還是有人嘀咕怎的先前廉親王請願就可以了,換做旁人就又不成了?可甭管心裏頭是怎麽嘀咕的,起碼明麵上長青帝發作了那麽多人,但凡還有點兒理智的,都知曉近段時間要消停些。


    當然,在這種情況下,長青帝若是覺得還不曾發作夠,愣是要追究江南一帶聯名官員的責任……雖也挺冤枉的,可勉強也在理呢。


    問題是,這跟賈政有啥關係?


    賈政是兩年多前調職到了直隸州汝州的,汝州那地兒,其實離京城不算特別遠,當然距離還是有的,若是快馬加鞭的話,十來天也能到。至於江南一帶,不好意思,哪怕再怎麽迅速,外加順風順水的,那也起碼要月餘時間,若是碰上個天氣不好起風下雨甚麽的,那就更不好說了。


    換句話說,汝州跟江南一帶的距離……


    也是蠻喜人的。


    說真的,賈赦也想不明白,又因著知曉這會兒他若是往榮慶堂而去,鐵定會被賈母揪著哭訴的,甚至還有被遷怒的可能性。也因此,賈赦乖覺的所在榮禧堂裏,哪怕榮慶堂那頭接連來丫鬟說,老太太身子骨不舒坦,他也堅決不主動過去挨罵。


    於是,賈母果斷的從擔憂轉為了憤怒。


    “那個混賬東西是甚麽意思?拿我當會吃人的老虎還是怎的了?我不過是因著擔心政兒,想讓他過來問問情況,他卻躲著我避而不見?孽子,孽子!”賈母氣得連連捶胸頓足,臉色也隱隱有些發青發紫,唬得一旁的賈敏忙丟開了對夫君林海的擔憂,轉而連聲安慰起了賈母,還命人立刻將幾個哥兒姐兒喚到跟前來。


    跟以往一樣,珠哥兒、璉哥兒都是早早的離府去國子監念書的,因而他們是注定不在府裏頭的。偏生前段時間,王夫人又動了一回胎氣,加之她也快到臨盆的時間了,一直心慌慌的,賈母索性讓元姐兒暫停了功課,去梨香院陪著說話解悶。也因此,喚了半日,也不過是喚來了倆不著調的東西。


    一個是始終住在榮慶堂不曾離開過的東府嫡孫蓉兒,另一個則是被賈赦命令去榮禧堂待著卻時不時偷溜回來的迎姐兒。


    “老太太怎麽了?”迎姐兒來得最快,幾乎是衝進來的。而她進來沒一會兒,蓉兒也跟著氣喘籲籲的跑了進來。至於倆人的奶娘丫鬟,愣是被他倆丟在了後頭。好在倆人一直待在榮慶堂裏頭並不往外跑,倒也不至於會出意外。


    見迎姐兒過來了,賈母先是橫了賈敏一眼,這才緩了緩語氣,勉強擠出一絲笑容,道:“二丫頭,你往榮禧堂跑一趟,將你老爺太太都喚來。”


    “好。”迎姐兒雖說缺點一大堆,貪吃護食又淘氣,可她本性還是很乖巧聽話的,聽得賈母的吩咐,連緣由都不曾問,便一個轉身,以比來時更快的速度衝了出去。


    可憐的是蓉兒,他到底人小腿短,哪怕因著經常跑跳,比同齡的孩子靈活多了,卻仍是比不上迎姐兒。這會兒,他好不容易才勉強跟了進來,還沒等他喘口氣,就眼睜睜的看著迎姐兒飛速竄走了,登時連連瞪眼:“小姑姑!小姑姑別走!小姑姑帶上蓉兒!”


    然後,蓉兒就被丫鬟攔了下來。


    饒是賈母方才心情極為不佳,這會兒也被這倆活寶也逗樂了。這先前賈赦還頗為擔心這倆整日裏吵嘴打架,鬧出個不好來沒法收場。可她倒是覺得,這倆活寶是越鬧越感情好,但凡有少許工夫沒瞧見對方,一準跑屋子亂竄的找人。


    又見蓉兒非要追上去,賈母忙道:“蓉兒別急,二丫頭一會兒就回來了。”


    “還回來?”蓉兒聞言立刻轉身望了過來,隻是麵上的神情卻猶有些不信。


    賈母見狀,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我一老婆子,還能逗你玩兒不成?她是回去喊人的,轉身就回來了。你這孩子……我以往可曾哄過你?”


    這倒是沒有。蓉兒歪著小腦袋想了想,旋即立刻綻開了一個大大的笑容,幾步蹦到賈母跟前,仰著臉一副天真無邪的小模樣,尤其那小嘴兒甜得不得了:“老太太才不哄蓉兒玩,老太太最好了!呃,那個壞壞的老爺哄蓉兒玩!”


    拍馬屁到最後,卻是冷不丁的變成了控訴。


    “哪個壞壞的老爺?”賈母卻是狐疑了,扭頭看了賈敏一眼,卻見賈敏一副極為無奈的模樣,當下便了然的道,“肯定不是東府的敬兒罷?哼,這麽說來,就是賈赦那混賬東西了!”


    能在榮國府內被稱之為老爺的,統共也就那仨兒。寧國府的敬大老爺是其一,問題是賈敬的為人最是穩重不過,說他不苟言笑甚至太過於陰沉都無妨,卻是絕對不可能哄小孩子玩,更別說賈敬已經很久不曾來榮國府了。其二便是賈赦,其三就是賈政。


    自己的兒子自己了解,賈母當然不會去懷疑打小就一臉嚴肅的次子賈政,更何況賈政都多久沒回府了,指不定蓉兒壓根就不認識他。那麽剩下的……


    “老太太。”那拉淑嫻緩步走了進來,笑得一臉和氣。


    見隻有那拉淑嫻一人,賈母麵上明顯的閃過一絲不敢置信,旋即又不死心的掃視著那拉淑嫻身後,見打簾子的丫鬟都把簾子再度放下了,這才不甘不願的承認,賈赦那混賬東西果然沒把她放在眼裏!


    “賈赦那混賬小子呢?孽子,孽子!我這是造了甚麽孽才會生出這麽個混賬來呢?還不如當年生下他就溺死在馬桶裏來得幹脆!”


    那拉淑嫻麵上的笑容變成了苦笑,等賈母哭到了一個段落後,這才上前道:“老太太喚我過來可有事兒?二丫頭隻說您尋我,卻不曾具體說明發生了何事。對了,二丫頭這會兒正纏著我家老爺,也許會略耽擱一會兒。”


    “你少哄我!”賈母不哭訴了,板著臉氣哼哼的道,“二丫頭是甚麽性子,我能不知曉嗎?哼,就算你這話是真的,那也該是二丫頭纏著那混賬東西非要他來我這兒罷?”


    甭管迎姐兒有再多的缺點,起碼她是個聽話的孩子。既然賈母說了,讓她將賈赦和那拉淑嫻喚過來,那她就必然會看著這倆人過來了,才會一同過來。如今,隻見那拉淑嫻來,而不見賈赦和迎姐兒,究竟是誰的鍋,不是明擺著的嗎?


    “……老太太您說的是。”沉默了少許工夫,那拉淑嫻不得不承認賈母這回猜得完全沒錯。


    就在方才,迎姐兒蹦蹦跳跳的回了榮禧堂,二話不說就伸手來拉賈赦和那拉淑嫻。這一開始,倆人並不知曉甚麽情況,又怕傷到了她,故而都起身隨她走了一小段路。及至看到迎姐兒並不是往前頭正門去的,而是走後頭的穿堂打算抄捷徑往榮慶堂去時,賈赦登時不幹了,一把掙脫了迎姐兒的手,便要往回走。也就是到了這會兒,迎姐兒才開口將賈母吩咐她的話說了出來,自然,那拉淑嫻是繼續往前走了,而賈赦則開始跟迎姐兒展開了拉鋸戰。


    憑良心說,那拉淑嫻真的很想噴賈赦一頓,即便他不願意去見賈母,也不用幼稚到跟迎姐兒玩拔河罷?說好聽點兒,這叫童心未泯。說難聽點兒……


    他是不是傻啊?!


    老老實實的將實情說了出來,還不等賈母再次動怒,諸人就看到蓉兒如同離弦之箭一般,在所有人都不曾回過神來之前,嗖的一聲竄了出去:“小姑姑!蓉兒來幫你了!”


    莫名的,那拉淑嫻有種不祥的預感。仔細一思量,甭管賈赦有多混賬,他都不可能弄傷蓉兒的,最多最多,也就是回頭把氣撒在珍哥兒身上。這般想著,那拉淑嫻格外的淡定。


    小半刻鍾後,賈赦哭喪著臉被拖進了榮慶堂裏。


    “你還有臉過來!”賈母張口就噴。


    賈赦一臉的無辜和淒涼:“又不是我願意來的,還不是這倆小孩崽子非要拖著我過來!居然還知曉撓我癢癢,還動手掐我!”賈赦異常悲憤,迎姐兒也是罷了,那是他閨女,蓉兒這小子是怎麽回事兒?怪招那麽多,看他回頭不狠狠的收拾一頓珍哥兒。


    這就是傳說中的父債子償!!


    “你還跟我說不是你願意的?”賈母險些沒被賈赦氣得背過氣去,隻拿手指虛點著賈赦,顫著聲音怒斥道,“你說,你弟弟被召回京城,是不是你幹的好事兒?!”


    話一出口,所有人都愣住了,甚至還包括開口說話的賈母。


    其實,在這話脫口而出之前,賈母壓根就沒有想過還有這麽一個可能性。在她看來,長子賈赦即便是通過科舉走上了仕途,仍然依舊是那個不學無術的紈絝子弟。哪怕賈赦同廉親王交好,賈母仍不認為賈赦有能耐讓長青帝接受他的意見。


    然而有些事情,就是屬於不去想時,完全沒有意識到有這麽個可能性。可一旦往那方麵去想了,卻是越想越覺得有道理。


    如今的賈母就是這麽一個情況。


    “賈赦!你個混賬東西,難不成你弟弟那事兒真的是你幹的?你說,你究竟做了甚麽?你向聖上說了甚麽?”賈母越想越覺得有可能,越覺得有可能就越是怒上心頭,隻拿眼死死的盯著賈赦,一副不得到回答不罷休的模樣。


    說真的,賈赦也有些懵了。


    “我說甚麽了?賈政……我從來都不曾彈劾賈政,倒是妹夫,上個月我剛向聖上遞過折子,就是江南一帶的官員聯名為前太子請願那事兒。可我也不是故意想害他,老太太您要知曉,那罪名一旦坐實了,削官罷職都是輕的,前太子那些個左膀右臂,哪個不是獲罪入獄了?妹夫隻是平調回京城,不礙事兒不說,他回頭還要感謝我呢!”


    這事兒……賈母並不知情,當然賈敏也完全沒聽說過還有這麽一遭。


    足足愣了一盞茶時辰,賈母隻不敢置信的看看賈敏,又望著賈赦:“你說你彈劾了你妹夫?!”


    哪怕這話有斷章取義的嫌疑,不過總的來說卻也並不錯,因而賈赦隻在略一思索後,重重的點頭:“對啊!”


    “你竟然還敢說對?!”賈母倒抽了一口涼氣,旋即兩眼一翻,臉色發青的暈厥了過去。


    那拉淑嫻從頭至尾都隻默默的看著,及至見賈母如她所料的那般暈厥了,這才淡然的喚丫鬟去前頭尋管家請大夫,隨後又將迎姐兒和蓉兒喚到跟前,末了隻淡定自若的看著滿屋子的人瞎跑忙活。


    沒法子,這些年來,賈母暈了太多回了,以至於那拉淑嫻完全麻木了。當然,同樣麻木的還有除卻賈敏之外的所有人。賈赦自是不必說了,他都習慣成自然了。至於在屋裏瞎跑忙活的丫鬟們則是有不得已的苦衷,這賈赦等人淡定無妨,左右賈母事後也不會拿他們出氣,可若是身為丫鬟卻也擺出一副事不關已的模樣,指不定回頭就被撥到灑掃處當粗使丫鬟了。


    唯獨除了賈敏,哪怕已經見過兩三回了,她還是擔心的落下淚來:“老太太!老太太您醒醒!老太太……”


    賈赦就站在賈母跟前不遠處,見賈敏確是一副擔憂至極的模樣,略有些遲疑的道:“敏兒你要不然先回去歇著?別等下你也跟著病倒了。”


    聽得這話,賈敏不敢置信的扭頭看著賈赦:“老太太暈過去了,大哥您竟是讓我獨自去歇著?”


    “要不然呢?你待在這兒有啥用?不就是哭啊喊啊,等待會兒大夫過來了,你還要避開,這不是吃飽了撐著嗎?乖,聽大哥的話,帶著蓉兒回屋裏歇著。”賈赦用哄小孩子的語氣向賈敏道,頓了頓後,又回頭去看那拉淑嫻,“淑嫻你也是,領著二丫頭回榮禧堂罷,這兒有我呢。”


    這番話一出,賈敏直接被噎得說不出話來,倒是那拉淑嫻沒好氣的橫了賈赦一眼:“要我說,老爺您才該避開點兒。來,領著二丫頭和蓉兒去旁的地兒玩一會兒,也省得回頭老太太醒來了,睜眼一看到老爺您,就又給氣暈過去了。”


    “也對。”賈赦認真的思考了一下,覺得這個可能性非常大,當下便從善如流的領著倆孩子頭也不回的出去了……出去了……出去了。


    眼睜睜的看著賈赦離去,賈敏看得瞳孔都快放大了,整個人都要不好了。可等她回過神來之後,賈赦領著倆孩子都走得沒影兒了,倒是那拉淑嫻依然淡定的坐在椅子上,間或拿眼去瞧瞧賈母。


    賈敏道:“大嫂,您……”


    “敏妹妹,怎麽了?”那拉淑嫻笑得一臉和善,卻仿佛在說賈敏少見多怪。可不是少見多怪嗎?哪怕賈敏也曾見過賈母暈過兩三次,可前頭兩次她賈敏都是哭得肝腸寸斷涕淚橫流的,哪怕這一次隻是擔憂還不曾哭,卻也沒有立刻學會淡定自若。


    用賈赦的話來說,暈著暈著不就習慣了嗎?就算如今還不曾習慣,往後也遲早有一日會習慣的。這話擱在賈敏身上便是,多看幾回也就習慣了,反正隔段時日就要來這麽一次,不習慣還能怎麽樣?


    然而,賈敏的確沒法將賈母暈厥當成習以為常的事情。


    兩刻鍾後,大夫被請來了。而此時,賈母也被丫鬟婆子攙扶著回了內室裏。大夫診脈之後,仍是以往的那套說辭。無非就是賈母年歲大了,不能輕易動怒,要不然極容易怒火攻心,再多來幾次指不定就要中風了等等。


    於是,賈敏又被結結實實的唬住了。而那拉淑嫻卻覺得這番話她都快背會了,還有心力安慰賈敏:“敏妹妹無需這般掛懷,同樣的話單是我就聽了不下十來遍,從七八年前,大夫就這麽說了,如今都這麽多年過去了,老太太不是一樣身子骨硬朗得很嗎?無妨的。”


    那拉淑嫻都這麽說了,賈敏還能怎樣?既不能跟娘家的大嫂爭辯,又不願意附和這種一聽就不負責任的說法,憋得賈敏麵上一陣青一陣白的,最終也隻能懊惱的守在賈母床榻邊上,一副非要親眼看著賈母醒轉過來的倔強模樣。


    見狀,那拉淑嫻也隻是泛泛的安慰了幾句,便轉身告辭了。比起已經暈成習慣的賈母,那拉淑嫻更擔心賈赦帶著倆孩子不知曉去哪兒鬧騰了,萬一再出個甚麽事兒,恐怕賈母真的要瘋了。


    ——比起賈母有可能中風,那拉淑嫻更擔心賈母被賈赦逼瘋。


    萬幸的是,賈赦雖然很不靠譜,卻還是有些分寸的。當然,前提是忽略到園子裏那慘烈的情形。


    如今還是冬日裏,若是南方的話,也許某些無人在意的角落裏會冒出了綠芽來,可擱在京城,卻是起碼要到三月裏才會泛綠。而二月中的園子,因著下人們打掃得很徹底,已經看到不到一丁點兒雪渣子了。隻不過沒有雪,也沒有旁的物件,光禿禿的園子裏,隻有假山並零零散散的光樹幹而已。


    但起碼之前的園子看起來幹淨整齊!


    然而,當那拉淑嫻問明了賈赦的去處一路追來後,卻愕然的看到,園子裏七零八落的躺著好些個樹幹,而她家的寶貝胖閨女正奮力的爬上一棵手臂粗細一人多高的小樹上,用自個兒的體重將小樹折斷。


    登時,那拉淑嫻也要不好了。


    她家這個是閨女啊!不對,這跟兒子還是閨女沒關係,就算是個臭小子,也沒得幹這些缺德事兒的。可憐的樹兒,哪怕如今看著光禿禿的一點兒也不美觀,可再過一個月鐵定能發芽長葉子了。然而……


    “賈迎春!你給我下來!”那拉淑嫻一聲怒叱,迎姐兒哧溜一下竄了下來,沒兩步就蹦到了那拉淑嫻跟前,睜著黑漆漆的大眼睛萌萌的看著那拉淑嫻,還軟軟糯糯的喊了一聲:“娘!”


    一下子,那拉淑嫻滿腔的怒氣就被戳破放跑了。


    緩了緩情緒,那拉淑嫻板著臉道:“你這是在作甚?這些樹是招你還是惹你了?怎麽就鬧騰成這般了。”


    “二丫頭在幫爹幹活!”雖說小時候迎姐兒都是喚賈赦和那拉淑嫻為老爺太太的,不過自打過繼給了大房後,她反而順著十二喚起了爹娘。當然,其實小時候她也這麽喊過,隻是被那拉淑嫻製止了而已,也是直到過繼之後,迎姐兒再這麽喊時,才沒有被糾正。


    “赦大老爺,您又是在作甚麽幺?”那拉淑嫻沒好氣瞪著賈赦,後者一把將在另一棵樹上蕩悠的蓉兒給拽了下來,顛顛兒的跑到了那拉淑嫻跟前,討好的道:“淑嫻,我在帶倆孩子玩呢!”


    那拉淑嫻一個眼刀子甩過去,結果還不等她再度開口,賈赦又道:“還有個事兒,我聽你方才喚二丫頭甚麽?賈迎春?不不,二丫頭早就改了名字了,我沒同你……們說嗎?”


    回答賈赦的是那拉淑嫻、迎姐兒並蓉兒三人齊刷刷的搖頭。咳咳,最後那個純粹隻是有樣學樣。


    “早就改了呢,大概是在珍哥兒他媳婦兒走之前的那會兒。”賈赦仔細想了想,卻怎麽也想不起具體的時候,隻含糊的帶過道,“反正就是改了,已經寫進族譜裏了。我給二丫頭取的名字是賈瓔,瓔珞的瓔。不過這是大名,小名既然都喚慣了,那就還是叫迎姐兒好了。”


    賈赦笑得一臉的諂媚,還不忘拉那拉淑嫻一把,帶頭往榮禧堂去。


    果然,被賈赦這麽一帶,那拉淑嫻完全忘記了要找賈赦算賬。當然,在園子裏折騰原就隻是小事一樁,與其說那拉淑嫻心疼那幾棵小樹,還不若說她更頭疼迎姐兒愈發假小子的行為。這會兒聽得賈赦給迎姐兒改了名諱,立刻就轉了心思。


    “這好端端的,怎麽就想到給孩子改名?這二丫頭一個嗎?旁人可曾改了?”那拉淑嫻一麵跟著賈赦往榮禧堂走,一麵分神看著又開始打打鬧鬧的迎姐兒和蓉兒,滿臉的不解。


    “我吃飽了撐著沒事兒,給每個孩子改名玩兒嗎?”賈赦先吐槽後才無奈的回答道,“就隻改了二丫頭,這不是因著她的名字不合適嗎?要不然也不會特地尋了敬大哥哥去改。”


    “不合適?”


    “可不是不合適嗎?咱們家的規矩原就是嫡女跟著嫡子的名諱走,當然庶女就無所謂了。像我這一輩兒,也就是敏兒隨我和二弟的名諱,我那三個庶女都是以花為名的,土氣的要命,乍一聽還道是丫鬟呢!”


    賈赦真的是有啥說啥,完全不顧忌旁的。這雖說大部分人家都不拿庶女當一回事兒,可也不能這般大喇喇的說出來罷?說自個兒的庶妹像丫鬟,真不知曉他這算是羞辱了誰。


    好在那拉淑嫻才不像賈赦這般大無畏呢,隻當沒聽到後半截話,道:“二丫頭跟著璉兒他們走了,那元姐兒呢?”


    這話一出,賈赦腳步一頓,旋即一臉發懵的看過來:“對哦,還有元姐兒。”


    那拉淑嫻忍不住嘴角微微抽搐,完全不知曉該如何接賈赦這話。好在賈赦原也沒指望那拉淑嫻接話,停頓了少許工夫後,又道:“奇了怪了,我還以為隻有我傻,忘了給二丫頭改名諱了。怎的二弟他們比我都傻呢?這要如何是好?等二弟回來了,讓他去尋敬大哥哥?”


    “可是老爺,您為何非要給二丫頭改名呢?”那拉淑嫻無奈的搖了搖頭,“沒人規定嫡女的名諱非要跟著嫡子走罷?旁的也就罷了,我娘家那頭就不是這樣的。”


    原主張氏的閨名同那拉淑嫻的漢名一般無二,卻跟張家三位老爺全然沒關係。倒不是說張家不喜這個小閨女,而是素來就沒這個規矩罷了。


    “我們家就是這樣的,隻有庶女才會胡亂捏個名字。”賈赦瞪眼,再瞪眼,“就說我那三個庶妹,不都是以花為名嗎?乍一聽好像很不錯,可我卻知曉,那都是老爺子隨口起的。哪我們嫡出的兄妹三個,都是老爺子翻遍了典籍後,仔細給想的名字……就是也不咋滴。”


    最後一句話,賈赦說的又快又輕,然而還是被那拉淑嫻聽在了耳裏,登時真切的感受到了先前賈母被賈赦噎死的感覺。


    “那元姐兒怎麽辦?”那拉淑嫻索性隻當沒聽見賈赦那番大逆不道的話,徑自問道。


    這下卻是賈赦為難了,低頭思量了半響後,賈赦隻道:“還是等二弟回來再說罷。哎喲,我也是真的沒想到,畢竟二弟以往都是挺靠譜的,怎麽在這事兒上頭那般糊塗呢?”


    賈赦肯定不覺得問題出在自己身上,畢竟迎姐兒本身並不是嫡女。加上在未過繼之前,迎姐兒曾養在大房兩年多的時間,以至於一朝過繼成功,賈赦完全忘了嫡女和庶女之間的差別。等好不容易想起來了,他又忙忙的去隔壁東府尋賈敬給迎姐兒改了名諱,卻全然不曾憶起府裏頭還有個正經的嫡出大小姐元姐兒。


    當然,若是從地位來說,迎姐兒才是真正的榮國府長房嫡長女,可不管怎麽說,人家元姐兒也是正經的嫡女。


    “左右政二老爺就算回來了,到時候老爺您自個兒尋他罷。”那拉淑嫻才不想攙和到這對兄弟倆去,當然最關鍵的還是在於,她敢肯定這倆兄弟碰到一塊兒的,吃虧的絕對不可能是她家的赦大爺!


    讓人不曾料到的是,賈政居然回來得挺快的。當然,這是相對於江南一帶的官員而言的,不過仔細想想,賈政人在汝州,原就離京城挺近的,因而當某一日清晨,榮國府的小廝看到賈政風塵仆仆的趕來時,隻略有些不敢置信的揉了揉眼睛後,就將人放了進來。


    賈政是在二月的最後一日到達的京城,且還是連夜趕到了京城外頭,一等到城門打開,就匆匆的進了京裏,直奔榮國府。不過,就算是到了榮國府裏頭,他也並不曾好生休息,而是徑直去了前院書房裏,喚人打水略淨了一下麵,換了一身簇新的官服後,就匆匆離去。


    等聽到消息的賈赦匆忙趕到前院書房時,賈政早已走得無影無蹤。


    幹瞪眼了許久,賈赦隻得很憋屈的命人備馬,急急的跟了上去。至於賈政去往何處是明擺著的,他是徒然間被長青帝下令召回京城的,撇開了完全不可能的升職外,那就是官評出了問題。也因此,賈政是往吏部去的。


    吏部,掌管天下所有文官的任免、考校、升降、勳封、調動等事務,賈政是汝州知州,自然也是由吏部管束的。


    正常情況下,即便在任期間真出了甚麽問題,也應當等三年一度的回京述職時再說的。賈政冷不丁的接到來自於京城的傳召,自是被嚇得不輕,完全不敢往好事兒上頭想,隻道是自己管轄範圍裏出了甚麽驚天大案。


    是滅門慘案?還是蠻子聚集?亦或是前朝餘孽?


    打死賈政他都想不到是他那混賬大哥又坑他了,事實上別說賈政了,連賈赦都沒想到這一茬。


    待賈赦匆匆趕到吏部時,賈政已經問遍了所能見到的吏部所有人,理所當然的沒問出個所以然來。這也怪他太慌亂,啥都沒顧上,就撇開一切匆匆趕來。偏之前下令的人是長青帝,而長青帝又是將賈政跟江南一帶的官員混在一起傳召的。這檔口,江南一帶的官員隻怕還在運河裏晃悠呢,自然長青帝不會想到賈政已然趕回了京城。


    “二弟?你沒事兒罷?”賈赦正準備進吏部問問情況,就看到賈政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從裏頭走了出來,因著賈政的麵色實在是太難看了,當然不是生氣,而是一種悲憤中帶著絕望,絕望中又滿腹委屈的神情。


    這下子,連賈赦這個素來沒心沒肺的混賬東西都有些驚懼了。


    ——這貨別被嚇傻了罷?


    自然是不可能的。


    “大哥。”賈政麵上閃過一絲愕然,旋即倒是立刻換上了感動,“勞煩大哥特地出來尋我,我無事的,隻是想盡快問問到底任上出了甚麽事兒。如今看來,吏部這頭似乎並不清楚內情……對了,大哥您可知曉?”


    賈赦茫然的搖了搖頭,略一沉吟,又道:“我倒是知曉妹夫他們出了甚麽事兒,可你跟那事兒無關呢。”


    “妹夫?”賈政一驚,“大哥是說林海?他出了甚麽事兒?難不成我是被他給牽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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