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公子早已嚐透了人世間的冷暖。


    他相信秦子楚是一個心軟又溫厚的人,但秦國的國主們為了鞏固自己地位,都不願意像其他國家的國主一樣給兄弟們厚賞和名望,讓他們手握權柄。


    因此,然公子說出這番話的時候,心中根本沒底。


    然公子本以為此番向子楚公子表明自己為之服務的意向隻是自己求得生機的開端,卻沒想到秦子楚竟然真的這麽爽快的應下了他的要求,讓他能夠立刻就得到回應。


    然公子內心激蕩不已。


    他掙紮著跪向地麵,可無力的身體讓他幾乎整個人撲倒在地。


    秦子楚趕忙上前扶起然公子。


    他眼中滿是不解,但然公子卻已經激動的流下淚來,哽咽著說:“子楚公子寬厚,嬴然定不負公子的仁善,竭盡心力侍奉公子。”


    秦子楚將他扶回遠處,低聲安慰:“兄長怎麽哭了,這是值得高興的事啊。咱們兄弟都是頂天立地的男兒,哪能整日囿於深宮之中蹉跎歲月。眼下,子楚正有一事不明白,希望得到兄長的協助。”


    他替然公子擦去淚水,微笑著看向然公子的臉,讓然公子不自覺的跟著笑了起來。


    然公子輕聲道:“子楚公子有何事不明,請詳細講來。”


    秦子楚望著窗外明明聽到了房中動靜,卻仍舊專心致誌揮劍磨煉自己的嬴政,含笑的眯起眼睛。


    他柔聲道:“子楚請國主讓我暫時離開正殿,不必再陪他聽政了。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子楚聽得再多,自己沒有親身處理過什麽,所謂的‘本事’隻是紙上談兵罷了。因此,我想效仿四公子招納天下賢士,做一些真正為萬民謀福祉的事情。但該如何開頭,子楚卻一竅不通了。”


    然公子聽了秦子楚這番話,不由得笑出聲。


    他搖了搖頭,輕聲道:“子楚公子的消息果然太閉塞了。公子有所不知,自大您逃脫了趙國控製,千裏奔逃,成功回到鹹陽城,我大秦的土地上就已經滿是公子的傳說。領土之中,無不稱讚公子才智無雙。其後,又有公子孝順王後和嫡母的消息絡繹不絕傳出鹹陽宮,公子的名望已經十分驚人。公子若是能夠得到國主的支持,出宮建府,隻要放出您想要招納賢士的風聲。不出半日,公子必定門庭若市。”


    秦子楚聞言不由得挑高眉毛。


    他十分詫異的說:“可子楚歸國已經是近三年前的事情了。歲月如流水匆匆而逝,怎麽還能有人記得我呢?”


    然公子聽了這話,跟著愣了一下。


    隨即,他失笑道:“是我疏忽了。公子隻身前去趙國為質子多年,離去前年歲尚幼,歸國後又一直跟在國主身邊,對人情風俗反而知之甚少。”


    然公子細心的解釋:“我大秦境內從商君的管束方式,嚴明法度,一家有罪而九家相互揭發,若不揭發,則十家連坐。將每一個小小的家庭結成為一個整體,有利於彼此之間互相監督,而從貫徹法律的實施。也因此,每十戶之間關係親密異常,共同分享消息。我大秦既然法度森嚴,日常哪怕說錯一句話都有罪。難得有些傳聞願意讓貧民知曉,他們當然會樂此不疲的談論幾年而不息止。所以,公子聞名於國內,實在是一件平常事。”


    “原來如此。”秦子楚摸清其中的關鍵,點點頭,將秦國內部氣氛過於緊張的事情記在心中。


    隨後,秦子楚笑著說:“我一會去見國主,兄長和集弟弟打算與我一同出宮,還是等待些時日,將身體養好再走?”


    “子楚公子若是不介意,我二人自然願意與公子同行。”然公子有些失落的笑了起來,低聲道,“公子不嫌棄我們還是不良於行的廢物就好。”


    “哪有一點用沒有的人呢?兄長妄自菲薄了。”秦子楚笑著將他架在身上,親自扶著他回到房間。


    嬴集一頭大汗的躺在床鋪上,像是反過來躺在地麵上烏龜似的,不管怎麽掙紮都動彈不得——看他的情況比嬴然問題更加嚴重。


    “怎麽會這樣?”秦子楚皺起眉。


    嬴然坐在嬴集身邊,看著他骨肉大消的四肢,眼中留露出心疼。


    嬴集臉上笑容一如既往,看起來就讓人覺得他是個熱情開朗的大男孩。


    他晃了晃唯一有力氣動彈的脖子,大大咧咧的說:“性命還在就沒事!幸虧子楚公子來得早,否則我真要餓死了,之前都五天沒人來給我送飯了。”


    秦子楚忍不住上前握住他的手掌,用力攥住。


    嬴集下意識動了動手指,可無論如何沒辦法握住他的手掌。


    他愣一下,神情終於流露出一絲低落,輕聲道:“子楚公子不必擔心,醫生們都說我還年輕,好好休養,按時按摩運動,遲早能恢複到以前一樣的。反而是然哥哥……聽說這幾個月的折磨,對他壽數有損。”


    秦子楚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嬴集的話,他牽著嬴集的手垂下視線。


    嬴集見秦子楚如此,露出失望的眼神,扯了扯嘴角,然後說:“我懂了。”


    秦子楚歎了一聲。


    他強打起精神說:“我和兄長已經商量好了,這些日子就搬出鹹陽宮,我們到外麵去住。到時候招攬賓客門生,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無論我們想做什麽都可以,不用再悶在這片小小的天地之中。”


    嬴集的低落情緒馬上被這個好消息打散。


    他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眼珠興奮的來回看著秦子楚和嬴然,高興的說:“那真是太好了,我一定要多結識一些出眾的劍客。”


    嬴然臉上掛著微笑站在一旁,眼中的擔憂已經悄然融化。


    秦子楚順勢告辭,從房間之中退了出去。


    他站在院子裏,有些茫然的看著天空,忍不住低歎了一聲,勾起笑容的嘴角也抿成一條直線。


    秦子楚心想:現在的嬴然和嬴集與他過去有什麽區別?他們都是在權力場中浮浮沉沉幾乎被淹沒的可憐人。


    太子柱的兒子有二十多人,除了已經被殺死的傒公子,自己認識的隻有兩個而已。


    但他願意照顧其他兄弟麽?


    秦子楚心中苦笑,不能為他所用的兄弟,他當然不會用。


    他現在之所以敢放心大膽的將事情交給嬴然和嬴集去做,是因為秦子楚清楚的知道他們欠了自己自己的救命之恩,自己因此站在了道義的製高點上。


    哪怕嬴然和嬴集掌握了權利,隻要他們一有背叛自己的心思,自己都能夠立刻找到借口將他們打落塵埃,再無還手之力。


    秦子楚輕歎一聲:“果然是高處不勝寒。”


    僅僅用兩個人而已,他已經防備不已,做了這麽多的設想——不知道阿正當初掌握千軍萬馬,是何等孤單寂寥?


    秦子楚忽然對外表仍舊稚嫩、內在卻已經經曆無數的嬴政產生一陣心疼。


    他加快腳步向前院走去。


    秦初掐著時間結束了對嬴政的訓練。


    他擦了擦額頭的冷汗,向對麵的男童恭敬的說:“小公子做得很好,今日到這裏就足夠了,再多練習必定傷身。”


    秦初心中道:子楚公子的兒子做得很好,但就是做的太好了,反而令自己卻壓力倍增。


    這孩子的天賦太過驚人!


    秦子楚雖然是自己摸索出的劍術,但他能夠在劍術一道有如今這般成就,本身已經有了出眾的天賦和絕對的勤奮。


    但這麽多年來,秦初從未見過第一次拿起木劍,渾身上下都像是籠罩在層層殺意之中的活人,哪怕成名多年的劍客都未必會有這樣的本事。


    劍乃是殺人的凶器,再去美化它說劍是君子的選擇也改變本質。


    真正的絕世劍客無一不是了悟了劍術殺人的本質,而他身邊剛剛拿起木劍的男童已經掌握到了劍術的本質。


    秦初心中道:自己多有不及,恐怕不出三年五載,自己就沒什麽能夠教導嬴政的了。


    嬴政練習的十分專心。


    呂不韋當初將他圈養在後宮,就是希望他不要那麽雄才大略,以便於控製,因此馬術和劍術這樣的本事,呂不韋一直小心翼翼的控製著嬴政,他費盡心思也隻學到了粗淺的皮毛。


    在秦初看起來無比難得的凜凜殺意,不過是嬴政經曆的刺殺多了,莫名其妙觸摸到的規則罷了。


    這輩子難得有機會,嬴政十分期盼自己能夠有一身好劍術。


    雖然他不多言語,但對秦初的劍術十分向往,心中也很尊敬,並不因為他過去而輕視。


    “秦初,今日教授的課程結束了嗎?”秦子楚此時恰好回來了。


    秦初立刻單膝跪在秦子楚麵前回答:“今日已經下課了,小公子天賦出眾,未來必有所成。”


    嬴政順著聲音看過來,直接對上秦子楚的眼睛。


    秦子楚霎時露出柔和的笑容。


    他態度自然的直接走到嬴政身邊,俯身蹲在嬴政麵前,從袖子裏摸出一方錦帕細致的擦著男孩額角流下的汗水。


    嬴政隨手的將木劍扔在地上,抬起手臂說:“手疼。”


    秦子楚霎時將他們身邊的秦初忘記了,單手握住嬴政的手腕,另一隻手沿著他的手臂上上下下的來回揉捏。


    他眼神裏帶著關心的詢問:“好一點了麽?”


    嬴政點點頭,口中卻道:“用力一點。”


    秦子楚馬上加大手上的力量,遞過一個眼神看向嬴政。


    嬴政順勢點點頭,然後,他心中有些得意的提醒著秦子楚:“師父還等著你回答呢。”


    秦子楚這才想起一直安靜的等在一旁的秦初!


    臉上掛起歉疚的笑容,趕忙說:“辛苦你了。秦初,我見你昨日就搬出院子了。現在,在武安君麾下感覺如何?”


    提起新環境,秦初眼中露出奪目的光彩。


    他一攥拳頭,發出異常震撼人的“哢哢”聲,信心十足的說:“打了整夜,太痛快了!”


    秦子楚目瞪口呆的看著秦初臉上的神色,半晌才幹巴巴的說:“你喜歡就好。”


    Σ(っ °Д °;)っ說好的柔弱美人呢!


    你到底是怎麽變得這麽暴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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