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步伐緩慢地深入,才發現這並不是一條筆直的走廊,而是存在拐角的。 有對話的聲音,但很小聲,安無咎聽不清內容。他立刻在邁過這盞燈之前收回腳步,矗立在黑暗之中。 他的腳步聲很輕,幾乎聽不見,因此對方並未發現他。憑著對聲音的記憶,依稀能辨認出是楊明和上野。 盡管聽不清內容,安無咎也發現了些許異樣。和之前楊明表現出的想要掌控一切的狀態不同,這次對話中,膽怯的上野顯然說得更多,而楊明隻是應聲,並沒有說什麽。 想要聽清就必須靠近,但安無咎不想冒險。 很快,對話聲減弱,最終消失。他聽見兩個人的腳步,朝裏散去。 在走廊裏靜靜站了一會兒,安無咎也往裏走去。 裏麵的結構更加複雜,走廊盡頭是一個不大的方形結構的門廊,有四五扇門,其中一扇巴洛克風格的圓形拱門,上麵雕刻著精美的天使雕像,拱門上方的位置有懸浮的、[休息室]字樣的投影。原本白色拱門應當烘托出精致而神聖的藝術感,可大概還是上午,這裏沒有開燈,幽綠色的投影成為晦暗門廊唯一的光源,連拱門上聖潔的天使浮雕也變得詭異非常。 安無咎扭過頭,其他門上投射的分別是[琴房]、[閱讀室]、[資料室]和[會議室],門後又是長而幽深的迂回通廊。 這個地堡的結構倒是很適合秘密會晤。 [休息室]的門後是一個新的門廊。安無咎剛推門進去,就看見了鍾益柔的背影。 門廊寬敞也比之前的門廊要明亮些許,有八扇不同的雕刻拱門,分別標有1到8的數字和人名。 [1楊明]、[2 鍾益柔]、[3 上野大成]、[4 吳悠]、[5 安無咎]、[6老於]、[7 沈惕]、[8 劉成偉] “不完全是按照生存價值來排的,對吧?”鍾益柔沒有轉頭,直接說。 安無咎沒有偽裝,很輕地嗯了一聲。 她轉過頭衝安無咎笑了一下,“你走路沒聲音呢。” “那你怎麽發現的?”安無咎問。 鍾益柔挑了挑眉,“女生的直覺。”說完她眼神流露出有些刻意的抱歉,“怎麽辦?你現在完全被針對了。” 安無咎沒說什麽,他在判斷這個女人究竟如今是什麽態度。 “我直接說了。”鍾益柔抬了抬雙手,“目前我沒辦法幫你。” 她調取出自己的參數,頭頂上立刻出現一條煥發著熒光綠的血條,“我的武力值最低,就算是兩次機會都用來奶自己,也隻有三條血,真的決鬥起來,我自身難保。” 聽到她這麽直接,安無咎反倒輕鬆許多。他想到些什麽,用很慢的語速問:“死了會怎麽樣?” “聖音不是說了嗎?腦死亡。”她點了點自己的太陽穴,“現實中的我們不是都進入了遊戲艙裏?那玩意兒跟膠囊似的,要真死了,且24小時後確認沒有假死,膠囊裏的裝置自動把我們彈進處理廠,回收成肥料。”說完她露出嫌棄的表情,“這種死法一點也不優雅。” “你怎麽知道?”安無咎問。 鍾益柔頓了頓,那張總是神采飛揚又風情萬種的臉難得出現暗淡的神情。 “我親眼看到過。” 她輕微地皺了皺眉,很快鬆開,坦蕩的樣子來得非常快,“進膠囊艙的時候,我的小姐妹就在我隔壁,我們約好要一起出來,但她就……先走一步了。” 聽見這些,安無咎有些動容,腦子裏已經開始想安慰的語句,但嘴卻跟不上,被鍾益柔搶了先。 “所以說,”她沒有遮遮掩掩,“為了活下來,我會站隊到楊明那一邊也不一定。” 安無咎點頭,沒有說話。 他這幅乖巧懂事的樣子,讓鍾益柔更加懷疑楊明的話術。她好心提供策略,“你這樣,倒不如去和上野或者劉成偉打好關係。他們一個能複製物資,一個能搶,到時候說不定會分你點兒。” 安無咎沒有說話,他也並不打算將剛剛發生的事告訴鍾益柔。不過鍾益柔太聰明,一直盯著自己發紅的臉頰。 這種被審視的感覺不太舒服,安無咎試圖走開。他注意到8號門旁邊的牆壁上固定了一本看起來很厚的書,於是朝那走過去。 “你不會真的打算讓所有人都平安活下來吧。”鍾益柔跟隨他過去,定步在那本書前。 “你覺得我……在說謊嗎?”安無咎伸手到那本書上。 這書看起來很久了,這一頁無法翻開,仿佛已經定格許久,覆著一層厚厚的塵埃。 “楊明說得太像那麽回事兒了,不過在你說出來那些話的時候,我的心還是有那麽一丟丟小感動的,好久沒在聖壇遇到過好人了,哪怕是裝得很像的假好人。” 安無咎笑了笑,沒說話。 “理想主義者在這裏可是會變成短命鬼的。” 見他翻開書,鍾益柔也湊上去,吹開上麵的灰,將這兩頁的內容念出聲,空白很多,字很少,寫的似乎全是要求。 “1、各位玩家需在晚上進入個人休息間,午夜十二點以後將全範圍釋放催眠氣體強製入眠(員工使用熬夜技能除外),入眠後玩家不會蘇醒,直到上午六點藥效完全散去,玩家才會漸漸醒來。 2、第一晚十二點以前,可以進入自己所在休息室的隔壁房間,左右均可,其他房間不可進入,1號和8號亦視為隔壁。使用強製手段進入其他房間視為犯規(流浪者使用技能除外),扣除一半能量值。 3、如果第一晚已去其他房間留宿,第二晚則需沿著第一晚的路徑進入下一個房間,若未曾留宿,則左右兩個路徑均可,以此類推。 4、可在不犯規的情況下留宿他人房間。” 念完,鍾益柔沉思了一下。 “好奇怪的規定,像下棋一樣。”她扭頭去看安無咎,一副自己的觀點需要得到認同的表情。 為了滿足她,安無咎也點了點頭。 “所以,比如你。”她站到了5號房的門口,“你今天晚上如果不想去自己的房間,就隻能去4號或者6號,第二天晚上就隻能……” “去3號或7號。”安無咎接道。 “沒錯。”鍾益柔站在5號門前思考著,“可按照規定寫的,一到十二點就會強製入睡,就算去了其他人房裏,能幹什麽?難不成幹一些不可描述的事啊。” 明明也算是個葷段子,但麵前的安無咎表情完全沒有任何波瀾,眼神甚至很純真。他複述了一遍鍾益柔的話,帶著一點點疑問語氣,“不可描述……” 說完這幾個字,七號門忽然啪的一聲從裏麵打開。 是沈惕。 戴著紅色頭罩式耳機搖頭晃腦走出來的沈惕。 鍾益柔被他嚇得閃了一下,“你怎麽在這兒?” 沈惕指了指門上的數字7和自己的名字,伸手開了一下自己的門把手,打開門、又關上,然後走到5號門的門口,伸手去擰門把手,打不開,轉過身麵對兩人,抬起兩隻手臂在胸前交叉,做出“不行”的手勢。 鍾益柔眯起雙眼,扭頭看向安無咎,聲音很小。 “……這人是啞巴嗎?” 安無咎搖了搖頭,直接戳破,“他……剛剛說過話。” 戴著麵罩的沈惕衝安無咎歪歪頭,雙手叉上了腰,以示不滿。 鍾益柔直接忽視他的動作,繼續問:“說什麽了?” 安無咎頓了兩秒,仿佛在猶豫什麽,但最後還是吸了口氣,將手裏的酒瓶擱在地上,抬手捂嘴。 “啊。”第7章 機械腕骨 每一次遊戲結束都可以回到現…… 鍾益柔看了看安無咎,又盯了盯沈惕的麵罩。 “你倆玩兒我呢。” “沒有。”安無咎搖著頭,表情認真。 鍾益柔一臉懷疑地打量他,安無咎彎下腰將剛剛放在地上的酒瓶又拿起來,這才發現他手裏竟然握著一瓶香檳,有些不可置信,“這是哪兒來的?我記得物資裏沒有啊。” 安無咎直接拿著酒瓶指向沈惕,老實交代,“他的。” “他的你就敢喝啊,萬一是毒藥呢?”鍾益柔幾乎要翻白眼,覺得眼前這個小白兔一樣的男孩兒怎麽看都不像是楊明口中的人。 該不會是詐騙吧,找個起始目標下手,然後各個擊破。 安無咎解釋:“他喝過了我才喝的。” “好吧……”鍾益柔這才理解,望向沈惕,“那你又是從哪兒弄來的?” 被質問的沈惕將虛擬麵板調取出來,又轉到積分兌換的界麵,手指滑來滑去,找到了相同的香檳,展示給他們倆看。 從他的動作,安無咎竟然看出一絲驕傲自豪的感覺。 鍾益柔的反應比安無咎想象中還大,“你瘋了?每個人每輪遊戲就一個兌換機會,你拿來買酒?” 她又瞟了眼屏幕上香檳下麵的價標,恨不得要自掐人中,“這瓶酒居然賣三千聖幣!上輪遊戲我也就得了五千的幣誒。定價這麽離譜他們怎麽不去搶啊?” 說完,她又做出氣沉丹田的動作,“不行,不能發脾氣,發脾氣不優雅。” 沈惕聳了聳肩,手指隨意地滑了滑,像是在給她展示其他的商品界麵。 安無咎特別留意,忽然明白為什麽沈惕沒有購買其他東西,大概是礙於這場遊戲的性質,商品頁麵裏的食物飲品都顯示無法購買,唯一可以買的就是這個高價酒。 “好貴啊。”他自言自語式念叨了一句,然後主動將手裏的酒遞回給沈惕,要不是右手受傷,他會雙手奉還,“抱歉,我……隻喝了一口。” 但沈惕隻盯了盯他的手,然後抬起頭對安無咎比了個叉,表示拒絕接收。 “肯定是他喝不慣,真敗家。”鍾益柔搖搖頭,對安無咎說,“你拿著吧,你也沒有別的物資。” 她的語氣令安無咎琢磨了一會兒,像是安慰,又有點歉疚的意味。 說完,鍾益柔用她細長的手指輕輕點了一下安無咎的臉頰,“剛剛我就想說了,你臉怎麽了?這麽紅,上麵還有指印。”她湊近些,安無咎的皮膚太白太薄,不知道對方是用了多大的勁,留下的印子特別明顯。 “沒什麽。”安無咎輕輕搖頭。 鍾益柔不相信,她柳眉一吊,“是有人欺負你吧!” 安無咎沒有說話,他盯著鍾益柔的臉。 他不說並非逞能,而是希望能在除了已經針對自己的人麵前展示出他的弱小和無辜。 她的臉上似乎表現出憤懣和義氣,可他不確信這個女人是否可以相信。但如果真的把目前的感知量化成一架天平,到目前為止,[信任]的一方必然獲得了更多一些的傾斜。 如果在楊明的引導下,被孤立是必然的,那安無咎就需要利用這種孤立,為自己鋪墊出無法反抗的假象。 到最後,安無咎也沒有回應鍾益柔的話,反而拋出另一個問題,“你們為什麽會進入這個遊戲?” 鍾益柔抬眼瞥了瞥他,更正道:“不是‘你們’,是我們。” 因為安無咎的表述,她似乎開始接受這個人失憶的可能,臉上的表情鬆弛些,“每個人進來的目的都不一樣,有的是為了錢,想要很多很多錢,有的人就是想住到富人區,想呼吸幹淨的空氣,看到陽光。還有人想救別人的命,救自己的命……” 她笑了笑,“其實也一樣,都是想要滿足自己的欲望罷了。” 救命。 這個關鍵詞讓安無咎引起注意。 他猜想,自己最初進來的目的,大概率就是為了救活病榻上的母親。隻是他有些意外,原本以為這些參賽的玩家很多會是強製進入的,沒想到竟然都是主動自願地參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