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鸝一時間被說得有點猶豫,仔細想想,多個心眼的確不是壞事,但是……“我要不找他,還能怎麽辦?外頭都是怪物,我這兩天都沒敢睡覺……”宋成功嗤笑一聲:“小姚,宋叔教你一個道理,這年頭,求人不如求己,誰都靠不住,想活命還是得看你自己。”姚鸝垂著眼睛,沉思了一會兒,忽然問:“宋叔還有什麽要說的?你跟我到這裏,又冒著這麽大風險溜進來找我,總不是為了來開導我的?”宋成功笑起來:“這回算是聰明起來了。我不跟你買關子,長話短說,我找到了幾個跟我們一塊兒的倒黴蛋,與其去跟這些假人掰扯,不如我們自己抱個團,想辦法活下去。”姚鸝驚訝道:“抱團?”宋成功點頭:“隻有我們才是知根知底的同伴,不比你要找的假人好多了?人多力量大,總能活下去。”姚鸝捏著手指,權衡一番,不得不承認宋成功說的很有道理,比起投奔劇情人物,一同落難的同胞才是值得依靠的。“那你們現在打算怎麽辦?”姚鸝詢問。宋成功說:“當務之急是給你找個合適的落腳點,就跟蘭因一塊兒那個外國人,你見到了吧?我今天看見他們一起回來的,那個外國人是個醫生,開了家診所,正在招護工,你明天正好能試試看去應聘。”姚鸝驚訝:“護工?我不會……好吧,我試試看。”這個關頭,哪裏管的著會不會醫學,再說了,護工而已,這個年頭的護工,應該也不用什麽特別專業的技能……吧?“那其他人呢?”姚鸝更關心那些素未謀麵的倒黴同伴。“他們……”宋成功露出了點不好意思的神態,“叔還得請你幫個忙,就那幾個小夥子吧,我昨天見了他們一次,但是沒敢相認,我當時也怕啊……不過現在你跟我兩個人,應該安全多了,明天我要去找另一個掉進來的倒黴鬼,你先去跟他們接頭,行不?”姚鸝第一反應就是拒絕。開什麽玩笑!宋成功這話實在太像一個圈套了!拒絕的話到了嘴邊,姚鸝又遲疑了,宋成功騙她有什麽好處呢?難道是為了除掉一個知道劇情的人?那他大可以現在就下殺手,沒必要轉一道手啊……姚鸝思前想後,勉強答應:“行,我……回去看看的,他們叫什麽,有什麽特征?”宋成功立即道:“叫什麽我不知道,就在百樂門出來那條街右拐,那天他們三個也是機靈,扮成乞丐……”如此這番地交代完,趁著夜色還深,宋成功悄悄溜出去,從牆頭翻走了。略顯笨重的中年男人從牆頭翻下去後,眨眼就變成了容貌綺麗的瘋醫生,手杖從他手中浮現,支住地麵,用於偽裝豐滿身材的布料從大衣裏抽出隨手扔進一邊的破缸裏,消瘦挺拔的異國紳士抬頭,看了看天邊月色,微微笑了一下。基本劇情get主要人物get此行收獲不菲。第二天,蘭因去埋葬那個孩子,沒有讓喬晝一起去,喬晝估計他是在體貼自己,雖然覺得這沒什麽必要,但還是接受了蘭因的決定,隻是多給了他一些錢,夠請人給那孩子找個好地方修個好墳的,這次蘭因沒有再拒絕。回到診所後不久,姚鸝果然上門來應聘了。喬晝打開休息室的門,對她指指裏麵憔悴昏睡的人:“你的工作就是在我不在的時候看護他,他昏迷很久了,照顧他不難,另外替我打掃衛生,有病人來的時候招呼一下,外麵這張床你可以晚上睡。”姚鸝聽到最後一句時,臉上浮現出一種如釋重負的神色,喬晝假裝沒看見,又跟她盯隨意叮囑了幾句,最後說:“我不經常在診所裏,要是有請我出診的,叫他留下地址,我會過去。”姚鸝點點頭,眼看著喬晝要出門了,才忍不住大了一回膽子,問:“醫、醫生,那個……怎麽稱呼您?”喬晝微微頓了頓,對她笑起來:“啊,很抱歉,忘記自我介紹了,我叫文森特洛林,按照華夏的稱呼方式,你可以叫我洛林先生。”姚鸝將這個名字無聲地在心裏念了兩遍,還是沒忍住:“呃……洛林先生,請問您和蘭因先生……是好朋友嗎?”她本來想問得更詳細些,但還是沒敢,然後她就看見這位樣貌比頂配版精靈王還抓眼球的年輕醫生眨了眨眼睛,嘴角一翹:“你說蘭?”他的聲音像是刻意拉長,透著某種狡黠的、彼此心照不宣的東西:“是的,我們是好朋友,蘭是個非常優秀的人。”姚鸝目送自己的新任上司離開診所,又去看了看休息室裏躺著的呢個病人她沒敢靠太近,誰知道這個病人會不會詐屍起跳原地變身怪物?她打定主意,在她就職的這段時間內,她絕不會輕易靠近對方一臂距離,要是可以,她恨不得找件拘束衣給這人套上。雖然這種想法很不符合人道主義精神,也沒有一點護工的基本職業操守,但是姚鸝覺得,小心點總沒錯。基本熟悉了診所環境後,她就從洛林指給她的小錢箱裏抓出了幾枚銅板,包食宿也是定在雇傭合同裏的,這是姚鸝這兩天唯一得到的安慰。診所裏不開火,洛林允許她支取零錢自己出去吃,姚鸝將錢塞進腰間的口袋裏,關上診所的玻璃門,原地深思了一會兒。吃午飯是一回事,她決定趁著這個機會和宋成功對她提及的那幾個人碰個麵。宋成功給她指的地址很模糊,姚鸝轉了好幾圈,才在另一條與之描述截然不同的巷子裏發現了三個青年的身影。他們分坐兩邊,互不交談對視,穿著不太合身的破爛布衣,頭發髒兮兮地支棱著,臉深深埋進膝蓋裏,姚鸝用力辨認,才能從他們刻意抹得黑乎乎的手上看出他們肌骨勻稱豐潤,而且他們的身形比一般饑一頓飽一頓的乞丐大上一圈,至少乞丐不可能有這麽好的營養條件。應該就是他們沒錯了。姚鸝看著他們這幅慘狀,之前那些戒備警惕都不知不覺煙消雲散,心裏浮現了深深的同情。怎麽說呢,雖然大家都是在街頭乞討的邊緣徘徊,但她至少已經找到了工作,再對比一下這三位兄弟的倒黴樣,她忽然覺得,好像自己也不是特別的可憐了?哎,這事情真的就很離譜,嘎嘣一下換了天地,好好的白領淪落成黑戶,沿街乞討,無證上崗,這才是普通人穿越的正確模式嗎?小說裏大放光彩的女主角果然是因為有親媽給開外掛吧!第32章 幽都夜行(十一)姚鸝怎麽與鍾期接頭不是喬晝關心的, 他把診所留給姚鸝後就轉身去了萬家,據姚鸝所說,萬家顯然是《魔都詭事錄》最重要的劇情發生地, 如果要通關遊戲, 長時間脫離劇情場所怎麽行。喬晝手裏拿著一頂新買的軟呢子便帽, 眯著眼睛看一條街外朱門莊嚴的大宅院,滿臉的若有所思。正如桂寧對他所說的,萬家是魔都首富,一等一的富貴人家,萬家老太爺早年是跑船的, 在清朝還在苟延殘喘時, 曾經供職於聞名世界的十三行,見過紅頂商人叱吒風雲的輝煌年景, 後來外夷入侵,十三行逐漸沒落,又被清朝廷清算,高樓大廈轟然坍塌,話事人不是砍頭就是流放, 聞名四海的十三行就此成了雲煙,一大批人則趁機撕咬下這死去的龐然大物的屍骸,在骸骨裏建立了新的商業王國。萬老太爺就是趁著這個機會發家致富的,他吞了東昌行幾條行船,自己做起了船運生意, 短短幾年掙下了萬貫家財, 後來更是一年比一年生意興隆, 不到二十年就成了盤踞魔都十裏洋場的一尊大鱷。這麽些年過去, 萬家綿延幾代, “富不過三代”的調侃像是在萬家身上失了效,到現在萬家的貨運船隻還在瀾春江上來往如織,在魔都碼頭和異國他鄉之間牽起了蛛網般牢不可破的商貿通道,據說萬家庫房裏金山銀山堆成了海,比起當年鼎盛時期的十三行都不遑多讓。這也就不難理解萬家的宅院為什麽會這麽大了。是真的很大,粉白圍牆整整圈了一條街,牆頭探出花木扶疏,林蔭成碧,隱隱有流水潺潺,看樣子是在裏頭建起了一座規模不小的園林,遠遠地還能看見小亭子朱紅的飛簷如一捧彤玉翹在翠樹之上。他想進萬家看看,最好能在萬家住下,姚鸝講述劇情很簡略,大體上就是萬家得財不正,用了邪門歪道的法子換來富貴長青,至於具體是什麽法子,喬晝隨便想想就能想出不少,總離不開一個人命冤案這類靈異小說,歸根到底肯定是要死人的。喬晝轉了一圈手杖。有什麽辦法可以讓他光明正大地進去呢?作為出診醫生被請進去?那得萬家有人生病才行。或者有人去世他想到這裏,萬家一直開啟的側門呼啦一下被推開到最大,一個瘦幹的仆從模樣青年奔出來,臉色難看,朝站在外頭的另外幾個仆從招招手:“七少爺不行了,去請回春堂的大夫,五姨太要請醫院的醫生,也去請來,哦還有”他話音一落下,就有幾名仆從迅速小跑著分頭去請人,另外幾個人站在原地,喬晝注意到他們互相使了個眼色,神情裏有種彼此心知肚明的東西。“還有,去一趟柳子巷,看看蘭公子在不在,在的話……也請過來吧。”最後一句話補完了,兩個人應著聲離去,喬晝沒想到還能有這樣的天降喜事,將帽子往頭上一扣,也轉頭走了。瘋醫生空間移動的能力是一等一的好使,他甚至還坐在院子裏給自己泡了杯茶,才等到蘭因回來。黑發的青年低著頭,將手裏捏了一路的三支香插在門口,在青石台階上蹭了蹭腳下的泥,抬頭就看見了坐在院子裏的喬晝,冷淡沒有情緒的眼神驟然一亮。“我來找你喝茶,下午茶可是聯絡感情的最好機會。”喬晝變魔術似的從懷裏掏出一本薄薄的書冊壓在腿上,歪著頭對蘭因笑吟吟。蘭因看看他邊上光禿禿的桌子,走進堂屋,從櫃子裏翻出一疊糕點裝在盤子裏,輕輕放到喬晝身邊:“早上新買的。”他們誰都沒有提起昨晚那個冒冒失失上門來的女孩子,蘭因是因為根本不在意,喬晝則巴不得他趕緊忘了她才好。“這是什麽書?”蘭因視線落在喬晝手裏的書上,謹慎地問了一句。他看見那書上都是他看不懂的彎彎繞繞的外國字,心知那一定是文森特國家的文字,自己一點也認不得,但還是抱著點僥幸問:“我能看麽?”對方大方地將書遞給他:“我也是沒想到能在這裏的書店找到這冊書的英譯版,就買下來看了看,是一本詩集,這位詩人算是我比較喜歡的,他的詩都很有靈性。”蘭因聽了詩集兩個字,接過書的手停了一下,下意識道:“詩集?除卻巫山不是雲?還是最近他們在說的什麽新體詩?”文森特愣了一下:“對不起,除卻……什麽?”蘭因這才反應過來,文森特雖然華夏語說得十分流暢,但到底是來自異國他鄉的人,或許並沒有背過這些華夏文人耳熟能詳的句子,於是岔開話題,指著隨手翻開的一頁問:“這寫的是什麽?”身邊的人越過桌子將身體探過來,銀灰色的發絲落在蘭因肩上,令蘭因的心跳忽然快了兩拍。“啊……你居然翻到了這裏,”文森特仿佛笑了一下,這一聲短促的笑意裏有種很奇妙深沉的東西在裏麵,但是蘭因一時間分辨不出來那是什麽,“我也和喜歡這幾句詩,就像是……在寫我本人一樣。”文森特這句話徹底將蘭因的好奇心勾起來了,他直直地望著對方矢車菊色的眼睛,無聲地表達著自己的請求。“好吧。”文森特輕輕地翹起了唇角,似歎息似歡悅,也沒有伸手將書拿回去,而是貼著蘭因地耳朵,舒緩地、一字一句地將它們譯成華夏文念了出來。“以往,如果我沒有記錯,我的生命曾是一場盛宴。在那裏,所有的心靈全都敞開,所有的美酒紛紛溢出來。”文森特念詩時的語氣十分溫柔,好似在對著枕邊的情人呢喃細語,轉折停頓都有著一種奇異的魔力,絲絲牽拉著人的心髒,向著不知名的深淵和生長著常春藤的古老城堡慢慢滑去。蘭因聽著他在自己耳邊念詩,某種激烈的瘋狂的情愫幾乎要破開胸腔奔湧出來,但理智卻死死扣住了他的喉舌。不、不行、不可以。他不應該貪婪冒失地試圖占有這朵異鄉的薔薇,他要更加的謹慎、更加的小心……文森特在這時靠近他,溫熱的呼吸幾乎吹動了蘭因的睫毛,他用耳語般的輕聲問:“你在想什麽?”蘭因渾身僵硬,卻鬼使神差坐在那裏一動不動。他在等待什麽?他自己也不知道。“我……我在想,你的家境應該非常好……”蘭因也不知道自己在胡說八道什麽,就聽見身邊的人忽然笑了起來。“你很關心我的過去?還是好奇有關於我的一切?”還是那種呢喃耳語般的溫柔音調,還是近到突破了傳統社交距離的呼吸。不等蘭因回答,來自異國的靡豔薔薇意味深長道:“你想知道我的過去,那就要用你的來換,這樣才公平,是不是,蘭?”他們之間的距離被猛地拉大了,文森特坐回了自己的椅子,將蘭因手裏的書抽回去按在膝蓋上,神態自若,好像方才那個刻意壓低了聲音釋放魅力的男人全然與他無關。蘭因動了動喉嚨,幹渴燥熱的血管鼓噪著跳動著,外頭卻不合時宜地響起了敲門的聲音。有那麽一瞬間,蘭因的眼神變得極為恐怖,光線交錯中,那雙形狀漂亮的鳳眼中烏黑瞳仁繃直成冷血動物似的豎直瞳孔,金黃鱗紫冷綠幽藍層層迭起,像泡沫表層泛起的彩虹色一樣,乍然而逝,仿佛一條巨蟒睜開了捕獵的鞏膜,但等喬晝再次看過去時,已不見任何異常。“蘭公子!七少爺看著不大行了,還得麻煩您走一趟……”進門來的兩個仆從點頭哈腰,做足了恭敬的神態,卻都不敢靠近蘭因,連抬頭看蘭因一眼都顯得忌諱。因此他們也因禍得福避過了蘭因冷戾陰鬱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