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原諒,司令同誌,我還不明白你的意思,”格拉奇林那高高的額頭有點發紅了,使他那朝後梳得很整齊的斑白頭髮更加引人注目。


    “昨天夜裏,”別宋諾夫用吱吱呀呀的嗓音說下去,“他們連一小時也沒有停止過行動。根據我方情報,當他們投入了後備隊並占領了有利據點之後,一切行動就停止了。您不覺得這是違反邏輯的嗎,少校?不合情理,是嗎?”


    “司令同誌,我認為這跟友鄰部隊在頓河中遊的行動,跟西南方麵軍和沃羅涅什方麵軍的行功有關。當然,他們今天的進攻開始得並不順利,但畢竟……”


    “可能吧。”別宋諾夫說。


    德國人一晝夜來的進攻是順利的。但是他們勿匆增加了突擊力量之後——急於求成的意圖是明顯的,——對我集團軍地帶的進攻就暫時停頓下來了。這不是由於黑夜來臨,也不是由於坦克兵們餓了,要稍微休息一會,吃一點熱咖啡和幹點心,更不是因為突擊集團軍群司令官霍特將軍在自己的指揮所裏患了重傷風(別宋諾夫想到這裏,不禁冷冷一笑);他們這樣做,毫無疑義,是由另外一些新的、出乎他們預料的重大而本質的因素決定的。盡管根據不足,別宋諾夫卻大膽傾向於一個想法:敵人把後備隊主力投向他的集團軍右翼並從那兒推進了數公裏之後,到了深夜,他們的力量已經消耗得差不多了。這一新的現實決定著反擊的時機。別宋諾夫曾和方麵軍司令約定,一 跡象表明敵軍己耗盡其全部後備兵力並疲於進攻時,他們就適時地發動反攻。


    但是,許多因素要在未來幾小時內,甚至直到淩晨才能看出眉目來。德國人會不會因為急於求成而重新開始衝擊,強攻我集團軍的左翼,既然他們白天已在那兒擊退了我戰鬥警戒部隊,傍晚衝上南岸,接著又插入了我軍防線?別宋諾夫憑自已的直覺並不相信德國人會這樣改變主攻方向,何況還沒有情報證實敵人在重新部署兵力,打算進攻集團軍的左翼。那麽真相究竟如何?哪一點才是真實可信的呢?


    “對不起,司令同誌,您說要喝茶,不知要放幾匙糖?”


    “晤……兩匙。謝謝。”


    鮑日契科少校從鐵爐子上拿下滾沸的茶壺,倒了一大杯熱氣騰騰的、噴香的茶,他想了想,加了三匙糖,把茶杯放在別宋諾夫麵前的桌子上。


    掩蔽部裏,通信兵們正在呼喚三o五師、霍赫洛夫大坦克團和獨立炮兵旅,他們的聲音時而象蜻蜓在穿堂風裏飛舞的簌簌聲,時而又象老鼠在悶熱而潮濕的空氣裏沙沙作響。他們大聲重複著各軍、各師報來的傷亡數字,被擊毀的坦克輛數和補充彈藥的數字。四盞燈發出耀眼的亮光,燈芯都燒得焦黑,搖曳不定的燈光照在俯身看地圖的作戰參謀們的臉上。由於熬夜,他們一個個麵如土色,臉上的皺紋在燈光下歷歷可見。格拉奇林也盯著地圖,燈光照出他的高高的前額和白髮,照在牆角裏的準尉報務員的圓圓的背上和提著茶壺的鮑日契科的身上。


    別宋諾夫雖然看見和聽到掩蔽部裏的一切活動,但並沒有去留意它們,隻是漫不經心地用匙子攪動著杯子裏的茶。


    “他們因為筋疲力盡而就此停手了嗎?”別宋諾夫盯著亮得耀眼的燈焰這麽想。“也許不肯就此罷休,還要捲土重來吧?”


    眼下還得不出明確的答案。但是他知道,如果德國人並未投入全部後備兵力,並且明晨從他們在傑耶夫師的地段的據點裏再度進攻集團軍右翼的話,那麽他就不得不拿出最後的辦法——把坦克軍和機械化軍投入戰鬥,否則就無法堅持下去。這兩個軍是從統帥部預備隊中抽出來專為進攻而用的,它們已到達離前沿十或十五公裏的地方並開始集結。可是這樣一來,準備反攻的機動兵力勢必分散,勢必使他不能握緊拳頭,而隻能叉開五指去回擊對方。這種辦法以前用過不隻一次,均未奏效。記得去秋他任軍長時,那是在莫斯科戰役中,當時古德裏安的坦克緊逼過來,他們就慌忙把整個後備隊防線截為幾段,分堵各路缺口,結果仍擋不住敵人的猛攻。


    別宋諾夫把發燙的匙子從盛著濃茶的杯子裏拿出來,問道:“到底什麽時候才能接通方麵軍司令部?通信科長呢?”


    “司令同誌,種種跡象表明,”格拉奇林頗有把握地回答,“坦克軍在摸黑前進中撞倒了一些電線桿……很快會修好的。通信科長早就去查線了。”


    “我對損壞的原因不感興趣。我要的是聯繫!”


    別宋諾夫摸了摸杯子,看是否還燙,然後喝了幾口(這杯濃茶總有點鐵皮味,又象是火藥味),把杯子放下,兩鬢和脖子上立即滲出了汗水,他用手帕擦了擦。這一天一夜把他的精力幾乎榨幹了:他必須無休無止地聽取集團軍指揮所的消息和各軍發來的報告,必須時時關心三○五師的行動,要它把通向切烈班諾夫團的狹窄走廊繼續擴大;與此同時,那條腿又老是火辣辣地作痛,並且越來越覺沉重,腫得連行動也不方便了。他想轉移注意力,暫時忘掉這使人坐立不安的發作信號,於是就想起了數月前住院的情景。當時,他用一種辦法來緩和痛苦——擠命抽菸。但是醫生嚴禁他手木後吸菸,因為漫無克製地吸這種有害的麻醉品就等於把腿自動伸到外科醫生的刀下。是的,醫院裏曾警告過他:當右腿血管的博動還很微弱時,積年的抽菸習慣對他具有毀滅性的危險。然而現在,當他回想起水遠使他興奮但又有著鎮靜作用的尼古丁時,竟忍不住瞟了瞟桌上的一盒“卡茲別克”牌香菸。雪青色的煙盒具有很大的誘惑力,這是偵察科長或維斯寧忘了帶走的—盒煙,隻是礙著不抽菸的司令,竟沒有一個人去碰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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