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好安置一個人看護他;給他水喝,要用涼水浸他滾燙的額角,當他叫喚或者說胡話的聲音太大了,就得用於巴掌或者帽子捂上他的嘴。


    第二天傍晚,斯捷爾利亞德尼科夫清醒過來,並且說覺得好多了。


    “你們打算什麽時候動身!”他用手指頭把立馬科夫叫到跟前來,問道。


    “今天夜裏。”


    “我也走,看在基督的麵上,別把我扔在這裏!”


    “你還能上哪兒去!”福明小聲說。“你連動都動不了啦。”


    “怎麽——我動不了啦?你瞧!”斯捷爾利亞德尼科夫使勁抬起身來,立刻就又躺了下去。


    他的臉漲得通紅,額上滲出了一粒粒的小汗珠。


    “我們帶你走,”丘馬科夫斷然決定說。“我們帶你走,你別害怕!把眼淚擦掉,你又不是老娘兒們。”


    “這是——汗,”斯捷爾利亞德尼科夫嘟噥說,把帽子壓到眼睛上……


    “我們倒很想把你留在這兒,可是掌櫃的不答應。你別泄氣,瓦西裏!你的腿會長好的,咱們還要在一起兒摔跤和跳卡紮喬克舞呢你了嗎要灰心喪氣呀,啊?傷嘛,是很重,可是這又有什麽了不起呢!”


    立馬科夫對人一向是既嚴厲,又粗野,可是這番話卻說得那麽親切感人,聲調又是那麽溫柔,使葛利高裏大為驚奇,不禁看了他一眼。


    他們在黎明前不久離開了村子、費了很大的勁才把斯捷爾利亞德尼科夫扶上了馬,但是他已經不能獨自騎在馬上了,忽而往這邊,忽而又往那邊倒來倒去。丘馬科夫用右手抱著他,和他並排走。


    “成了個累贅了……隻好把他扔掉,”福明走到葛利高裏身旁,傷心地搖著腦袋,嘟噥說“把他打死?”


    “有什麽可客氣的呢?咱們帶著他怎麽行呀?”


    他們一聲不響地緩步走了很久.葛利高裏換了丘馬科夫的班,後來科舍廖夫又替換了葛利高裏。


    太陽出來了,頓河上仍然霧氣瀰漫.可是從山崗卜看去,遠處的草原已經清晰。明朗,高處凝集著羽毛般的白雲的大空變得越來越蔚藍明淨。草[的露水很濃,像一片繡銀絲的錦緞,馬匹走過的地方,就留下一條黑黝黝的溪流似的痕跡,隻有雲雀劃破了籠罩在草原上的莊嚴、肅穆的寂靜。


    斯捷爾利亞德尼科夫隨著馬的腳步不出自主地搖晃著腦袋,悄悄地呻吟說:“真難受呀!”


    “住口!”福明粗暴地打斷他的話。“我們抱著你走也並不舒服!”


    在離黑特曼大道不遠的地方,從馬蹄下飛出一隻野雁,扶搖直上藍天。野雁翅膀尖利的震動聲把斯捷爾利亞德尼科夫從昏迷狀態中喚醒。


    “弟兄們,請你們把我扶下馬吧……”他央告說。


    科舍廖夫和丘馬科夫小心翼翼地把他從馬匕架下來,放在濕漉漉的草地上。


    “讓我們來看一下你的腿究竟怎樣了。喂,解開褲子啊!”丘馬科夫蹲下來說。


    斯捷爾利亞德尼科夫的腿腫得厲害,脹得緊緊的.連一點皺紋也沒有,塞滿了肥大的褲腿。一直到大腿,皮膚都透亮,呈深紫色,布滿了一層用手可以摸得出的、大鵝絨似的黑斑。深陷進去的肚皮上也出現了這種黑斑,隻不過是顏色稍淡一點兒。從傷口上和褲於上的褐色於血上,已經散發出腐爛的惡臭。丘馬科夫用手指頭捏住鼻子,皺著眉頭,竭力忍著已經湧到嗓子眼的噁心,仔細察看了朋友的傷腿然後,又仔細地看了看斯捷爾利亞德尼科夫的垂下的、發青的眼皮,眼福明交換了下眼色說:“好像變成壞疽啦……是的……你的情況可很不妙啊,瓦西裏·斯捷爾利亞德尼科大……簡直是糟透啦!……唉,瓦夏,瓦夏,怎麽把你弄成這個樣子啦……‘”


    斯捷爾利亞德尼科夫隻是不斷急促地喘氣,~句話也沒有說;隋明和葛利高裏像聽到命令一樣同時下了馬,從上風頭走到傷員跟前,他躺了一會兒.然後用手撐著坐了起來.用昏暗、嚴厲、冷漠的目光看了大家一眼。


    “弟兄們!請……把我打死吧……我已經活不成啦……我已經精疲力盡,再也支持不下去啦……”


    他又仰麵躺下,閉上了眼睛。福明和其餘的人全都知道,他一定會提出這個要求的,而且正在等待這一請求,福明迅速向科舍廖夫使了個眼色,就轉過身去,而科舍廖夫也未置異議,從肩膀上摘下步槍;“開槍吧!”科舍廖夫朝走到一旁去的丘馬科夫的嘴唇看了一眼,與其說是聽到了,不如說是猜到了這句話。但是斯捷爾利亞德尼科夫又睜開了眼睛,堅決地說:“朝這兒打,”他舉起手來,用指頭指著自己的鼻樑。“這樣可以一下子就離開人世……如果你們到了我的村子——請你們告訴我老婆一聲,就說,如此這般……叫她別等我啦。”


    科舍廖夫不知道怎麽可疑地擺弄了半天槍栓,拖延著時間,斯捷爾利亞德尼科夫垂下了眼皮,來得及說完了最後的遺言:“我隻有一個老婆……沒有孩子……她生過一個孩子,可是死啦……以後再沒有生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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