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利高裏趴在馬頸上,用習慣的動作放下馬刀。子彈在他頭頂上尖利、刺耳地飛嘯。緊抿著的馬耳朵哆嗦著,耳朵尖上透出了一粒粒的汗珠。葛利高裏隻聽見從後麵朝他追來的於彈的嘯叫聲和馬的急促、厲害的喘息聲。他又回頭看了一眼,看到福明和丘馬科夫,落在後頭,離他們約五十沙繩的卡帕林在奔逃,再後麵一點兒——隻有第二排的一個戰士,瘸於斯捷爾利亞德尼科夫一麵跑著,一麵抵擋兩個追擊他的紅軍戰士。其餘的跟隨在福明後麵的八九個人都被砍死了。那些失去主人的戰馬,迎風展開尾巴,往四麵奔去,紅軍戰士在攔截、捕捉它們。隻有福明的同伴,普裏貝特科夫的那匹高大的棗紅馬,打著響鼻,跟卡帕林的馬並排跑著,身後拖著死去的主人,他從馬上掉了下來,可是腳還掛在馬鐙裏。


    葛利高裏在一個沙土崗後麵勒住了馬,跳下來,把馬刀插進鞘去。他費了幾秒鍾的工夫叫馬臥倒。這點兒簡單的馬術是葛利高裏用了一個星期的工夫才訓練出來的。他從掩蔽物的後麵打了一梭於彈,但是由於瞄準的時候心太慌,太激動,所以隻是最後一槍才把一個紅軍騎的馬打倒。這才使第五個福明的同夥擺脫了追擊。


    “上馬!你會倒黴的!”福明跑到葛利高裏身旁時叫喊道。


    徹底覆滅了。整個匪幫隻剩下了五個人。紅軍騎兵一直把他們追到安東諾夫斯基村,直到這五個亡命徒隱藏到村子周圍的樹林於裏去以後,才停止追擊。


    在整個逃跑的時間裏,這五個人誰也沒有說一句話。


    卡帕林的馬在小河邊栽倒了,而且再也沒有辦法把它拉起來。其餘人的馬也都疲憊不堪,直打搖晃,勉強地倒動著蹄於,一團團粘稠的白沫直往地上落。


    “你這不是指揮隊伍,而是在放羊!”葛利高裏從馬上下來,沒有看福明,埋怨說。


    福明一聲不響地下了馬,開始解馬鞍子,然後又走到一邊去,鞍於也就沒有卸下來,——坐在一個長滿羊齒草的土地上。


    “恐怕得把馬扔掉啦,”他擔心地四下張望著說。


    “下一步怎麽辦!”丘馬科夫問。


    “要步行渡河到對岸去。”


    “往哪兒去?”


    “咱們在樹林子裏藏到夜裏,然後渡過頓河,先在魯別任村躲幾天,我那兒有很多親屬。”


    “又是胡來一氣!”卡帕林怒不可遏地大聲說。“你以為在那兒他們就不去搜捕你了嗎?他們現在正是在貴村恭候你大駕光臨哪!你這是用什麽東西思考問題呀?”


    “好啦,那麽咱們到哪兒去呀?”福明毫無主張地問。


    葛利高裏從鞍袋當中把子彈和一塊麵包都掏出來說:“你們還要討論很久嗎?走吧!把馬拴起來,卸下鞍子——開步走,不然他們會在這兒就把咱們捉住的。”


    立馬科夫把鞭子扔在地上,用腳把它踩進泥裏,聲音顫抖地說:“好啊,咱們變成步兵啦……咱們的弟兄們全都犧牲啦……聖母啊,他們把咱們打得可真慘哪!我沒想到今天還能活下來……眼看著就要死啦……”


    他們一聲不響地卸下馬鞍子,把四匹馬全拴在一棵赤楊樹上,他們就一個跟一個地像狼一樣,往頓河邊走去,手裏提著馬鞍子,盡量隱身在濃密的小樹叢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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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靜靜的頓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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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四章


    春天,頓河裏的滿潮春水淹沒了河邊的全部草地,惟獨在魯別任村對麵的左岸還剩下一片未被淹沒的小高地春天,從頓河沿岸的山上,老遠就可以看到河水泛濫形成的小島,島上茂密地叢生著小柳樹、小橡樹和枝葉扶疏的灰色楊柳夏天,那兒的樹會被野蛇麻草~直纏到樹頂,地上長滿了難以通行的帶刺的木莓叢,樹叢下麵遍地是亂蓬蓬的深藍色的牛蒂花,肥沃的土地養育出的肥壯的茂草,在稀有的林間空地上長得比人還高。


    夏天,就是中午,樹林裏也是那麽寂靜、陰暗。涼爽。隻有黃鶯的鳴叫聲會劃破寂靜,還有布穀鳥在向什麽人爭說著自己未來的歲月。冬天裏,叢林就全都變成空蕩蕩。光禿禿的,像墳墓裏一樣的寂靜,樹木的校在冬天蒼白的寒空中陰暗地閃著黑光,隻有狼意於才年年在小樹林子裏找到安全的過冬的洞穴,整天地躺在被大雪掩蓋著的艾蒿叢裏。


    福明、葛利高裏·麥列霍夫和其餘幾個福明匪幫殘餘分子在這個島子上住了下來。他們苟延殘喘地活著;吃的東西非常可憐,都是福明的一個叔伯兄弟每天夜裏劃著名小船給他們送來的,吃得半飢半飽,然而可以枕著鞍褥盡情地大睡,夜裏,輪流擔任警戒。因為害怕被人發現他們隱藏的地方,所以也不敢生火。


    滿潮的河水沖刷著小島,匆匆向南奔流。水勢浩蕩,濤聲雄偉,衝過前進道路上的一排排老楊樹,搖晃著淹沒在水中的灌木叢頂,輕輕地。歌唱似地、平靜地哺哺細語著流去。


    葛利高裏很快就習慣了這日夜不息,近在颶尺的河水喧鬧聲。他久久地躺在被河水沖得很陡的岸邊,望著廣闊的水麵,望著頓河沿岸籠罩在紫色的、陽光迷離的煙霞中的白色山峰。那裏,在這片煙霧的那邊,就是親愛的家園,那裏有阿克西妮亞、孩子……他的哀思飄向那裏。每當他想起親人的時候,他心裏頓時就會燃起思鄉的烈火,煎熬著他的心,對米哈伊爾的仇恨就會沸騰起來,但是他壓製著這些感情,竭力不去看頓河沿岸的群峰,免得再去想這些心事,沒有放縱情思去想這些仇恨。就是不想這些事,他已經夠痛苦的了。就是不想這些事,他的心胸已經夠鬱悶的了。有時候他仿佛覺得——他的心被挖掉了,不跳了,而血卻在不停地往外流。看來,多次受傷,戰爭的災難和傷寒病損害了他的健康:葛利高裏開始清楚地聽到心髒的煩人的跳動聲。有時候左胸下麵一陣陣尖利的疼痛,簡直疼得難以忍受,他的嘴唇立刻幹得要命,要費很大勁才能控製住自己,不叫出聲來。後來他找到了有效的止痛辦法:把左胸趴在潮濕的土地上,或者用涼水浸濕襯衣,這樣疼痛就會慢慢地、好像很不情願地饒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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