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說的什麽?什麽意思?”對教會斯拉夫語不甚了了的葛利高裏問。


    “混帳東西,這是說你們這些造反的傢夥被趕得在山裏亂竄。說你們這些傢夥不配當哥薩克的領導人,而且你們自己比迷途的羊還胡塗,不明白自己是在於些什麽……你再聽下去:‘……競忘了安歇之處。凡遇見他們的,就把他們吞滅……’這也說得對極啦!虱於不是正在吞滅你們嗎!”


    “對虱子簡直是毫無辦法,”葛利高裏承認說。


    “這就越說越對啦。你再聽下去:‘敵人說,我們沒有罪,因他們得罪那作公義居所的耶和華,就是他們列祖所仰望的耶和華。我民哪,你們要從巴比倫中逃走,從迦勒底人之地出去。要像羊群前麵走的公山羊一因我必激動聯合的大國,從北方上來攻擊巴比倫。他們要擺陣攻擊他,他必從那裏被攻取。他們的箭,好像善射之勇士的箭,一支也不徒然返回。迦勒底必成為掠物。凡擄掠他的都必心滿意足,這是耶和華說的。搶奪我產業的啊,你們因歡喜快樂……’”


    “格裏戈裏爺爺!你最好還是用俄語講給我聽吧,不然我什麽也聽不明白,”葛利高裏打斷他的朗讀,請求說;但是老頭子咂了咂嘴唇,用無神的目光看了他一眼說:“馬上就完啦,你聽著吧:‘……且像端穀撒歡的母牛犢.又像發嘶聲的壯馬你們的母巴比倫就極其抱愧,生你們的必然蒙羞;他要列在諸國之未,成為曠野、旱地、沙漠。因耶和華的忿怒,必無人居住,要全然荒涼,凡經過巴比倫的,要受驚駭,又因他所遭的災殃嗤笑。’”


    “這是什麽意思呀?”葛利高裏感到一陣輕微的憤恨,問格裏沙卡爺爺沒有回答,合上《聖經》,躺到臥榻上。


    “人們從來就是這樣生活的,”葛利高裏從內室往外走著,想,“年輕的時候瞎折騰,喝伏特加,幹些別的什麽壞事兒,可是一到年老了,越是年輕的時候折騰得厲害的人,就越要拿上帝作護身符,格裏沙卡爺爺也是這號人物。他的牙齒像狼牙一樣。據說,他年輕的時候,一服役回來,全村的娘兒們都被他鬧得不得安寧,不管是胖的,還是瘦的——全都不放過。可是,這會兒呢……哼,我要是能活到老的話,我才不去念這討厭的玩意兒呢!我是不喜歡《聖經》的人。”


    葛利高裏從嶽母家回來的時候,一路上回味著和格裏沙卡爺爺說的那些話,琢磨著《聖經》上那些神乎其神、莫名其妙的“預言”。娜塔莉亞也一聲不響地走著。葛利高裏這次回來,她對待丈夫的態度異常嚴肅,——看來,葛利高裏在卡爾金斯克鎮各村尋花問柳的事兒也傳到她耳朵裏了。他回來的那天晚上,她給丈夫鋪好內室的床,自己卻蒙上一件皮襖,睡在大箱子上。但是她並沒有說一句責備的話,什麽也沒有問。葛利高裏也一夜沒有吭聲,認為最好暫時不去問他們之間關係顯得特別冷淡的原因……


    他們在空無人跡的街上默默地走著,彼此好像從未感到這樣隔膜過。從南方吹來溫暖和煦的風,西天上堆滿春天濃重的白雲。白雲像砂糖一樣在泛著藍光的峰巔盤旋。飄移,變換著樣子,壘砌在頓河沿岸已經返青的山脊上。響起了第一聲春雷,村子裏到處飄溢著令人愉快的、生機勃勃的,已經放開的樹木芽苞的芳香和解凍的大地新鮮的黑土氣息。白花花的波浪在頓河藍色的河麵上奔騰,從一卜遊吹來的風送來濕潤的、令人振奮的潮氣、腐爛的樹葉和潮濕的樹木的刺鼻氣味。山坡上秋耕的份地像塊黑色的。毛茸茸的補釘在冒著熱氣,升起一股蜃氣,在頓河沿岸的山峰上飄動,雲雀在大道上空令人心醉地歌唱,金花鼠輕聲地吱吱叫著跑過大道一在整個這個充滿了生機和偉大創造力的世界的上空,——閃耀著高高在上的、驕傲的太陽。


    村子中間有座搭在溝穀上的橋,春天的山水發出歡騰的、孩子般的笑聲還在向頓河奔流;娜塔莉亞在橋邊停下來。她彎下腰,裝作要係繫鞋帶,實際上卻是為了不讓葛利高裏看見她的臉,問:“為什麽你一聲也不吭呀?”


    “有什麽可跟你說的呢?”


    “可說的多得很……最好說說在卡爾金斯克怎麽飲酒行樂,怎麽跟女……瞎搞的事兒……”


    “你已經知道了?”葛利高裏掏出煙荷包,捲起煙來。攙雜的葉子煙散發出香甜的草味。葛利高裏吸了一口,又問:“那麽說,你已經知道了?聽誰說的!”


    “我既然說,那就是知道啦。全村的人都知道啦,還用聽誰說呀。”


    “好啦,你既然知道啦,那還有什麽可說的呢?”


    葛利高裏大踏步向前走去。他的稀疏的腳步聲和娜塔莉亞緊跟在他後頭急促、細碎的腳步踏在小橋的木板上,發出的清脆響聲,在春天透明的寂靜中迴蕩。過橋以後,娜塔莉亞沉默了,擦著不斷淌下來的眼淚,後來她忍氣吞聲,結結巴巴地問:“你又要舊病復發啦?”


    “不要再說啦,娜塔莉亞!”


    “該死的公狗,饞嘴的公狗!為什麽你又折磨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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