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到你們這兒來當馬悺的。”


    “什麽人他們都往這兒塞……”


    他嘟噥著往門口走去。搭在肩上的韁套拖在身後的地板上;這位馬館開開門,背朝著米哈伊爾站在那裏,揮了一下鞭子,已經變得很和藹地說:“老弟,我們的活兒可是很苦的呀。有時候兩天兩夜都離不開馬房。


    米什卡觀察著他那伸不直的脊背和彎得厲害的雙腿,哥薩克醜陋身形上的每一根線條,在門口的亮處,都顯得異常突出和清晰。馬悺的兩條像車輪一樣的彎腿,使米什卡高興起來。就像在本桶上騎了四十年似的,“他一麵暗自發笑,一麵用眼睛尋覓著門包手,想道。


    薩紮諾夫莊重。冷淡地接待了新來的馬悺。


    場長——一個健壯的哥薩克,阿塔曼斯基團的司務長阿法納西·斯特魯科夫——不久也從什麽地方回來了。他命令把科舍沃伊列人給養編製,帶他來到被白色的暑熱烤得燙人的台階上。


    “會馴馬嗎?幹過?”


    “還沒有學到家,”米什卡坦白地承認說,隻見場長被暑熱蒸曬成黃褐色的臉突然生動起來,掠過一陣不滿的表情。


    場長搔著汗濕的脊背,扭著強健的肩胛骨,呆滯地瞅著米什卡兩眼當中的地方。


    “會用套索套馬嗎?”


    “會。”


    “愛惜馬嗎?”


    “愛惜。”


    “它們也跟人一樣,隻是不會說話罷了。要愛惜它們,”他命令說,突然又無緣無故地發起脾氣,大聲喊:“要愛惜馬,更不用說用鞭子抽它們啦!”


    場長臉上的表情有一會兒變得聰明生動,但是馬上又全消逝了,臉上的每一根線條都結上了一層愚蠢冷漠的硬皮。


    “結婚了嗎?”


    “沒有。”


    “真是個傻瓜!該結婚啦,”場長高興地說。


    場長若有所期地沉默了一會兒,朝草原敞開的胸膛看了看,然後打著嗬欠走回屋子裏。這次談話以後,米什卡在一個月的牧馬生活中,再沒有聽見他說過一句話。


    種馬場上一共有五十五匹種馬。每個馬悺要看管兩群或三群馬分配米什卡看管的一個大馬群是由一匹叫“巴哈爾”的。強壯的老種馬悺著,另外還有一小群,約有二十匹騾馬,率領這群騾馬的種馬叫“巴納利內”場長把這裏最機警強悍的馬館索爾達托夫·伊利亞喚來,囑咐他說:“這是個新來的馬悺,韃靼村人,叫科舍沃伊·米哈伊爾。把巴納利內和巴哈爾那兩群馬交給他,給他一根套索。他就住在你們棚子裏。告訴他地方。去吧。”


    索爾達托夫默默地點上煙,朝米什卡點了點頭:“咱們走吧。”


    在台階上,他用眼睛盯著米什卡那匹被太陽曬得無精打采的驟馬問:“是你的牲口嗎?”


    “是我的、”


    “懷馬駒了嗎?”


    “沒有。”


    “讓它和巴哈爾配一配。我們這匹種馬是從皇家馬場弄來的,是半英國種的馬。跑得可快啦!……好,上馬吧”


    他們並緩走去、馬在沒膝深的草裏走著。營房和馬廄已經都遠遠地留在後麵。前麵,輕柔的藍色煙霧繚繞升起,草原莊嚴地沉默無語。疲倦的太陽躲在天邊的一堆蛋白色雲彩後麵,暑熱蒸曬的青草散發出陣陣濃鬱的清香、右麵日羅夫水塘在模糊的凹地深處喜笑顏開地閃著珍珠般的光芒。四周——極目望去——是漫無邊際的碧綠、浮動著的蜃氣、中午的暑熱籠罩著的原始草原和地平線上——遠不可及的。像神話中的——乳峰高大的灰色丘崗。


    草原的草從根到葉都是油黑、濃綠,草尖在太陽光下卻呈銅綠色。還沒有成熟的羽茅渾身毛烘烘的雜生在野草中,寄生的絲子纏繞在羽茅草上,冰草伸著結了籽的小腦袋拚命在往有陽光的地方鑽。有些地方胡亂生著些緊貼在地上的矮小的馬鞭草,中間偶爾夾雜著些鼠尾草,接著又是一大片,像滿潮的河水一樣氣勢洶洶的羽茅,中間夾雜著盛開著各色花朵的野草:燕麥草、黃山芥和陳葛——這是一種堅忍不拔,冷若冰霜的草,凡是它生長的地方一定要把其他各種雜草都擠走。


    兩個哥薩克默默地走著、米什卡體驗到了一種他已經很久以來沒有體驗到的柔順的寧靜心情。廣漠草原的寧靜和難以理解的莊嚴。肅穆使他感到壓抑。他的同伴把兩隻盡是雀斑的手交叉放在鞍頭上,仿佛是在領聖餐似的。身於伏到馬鬃上,睡著了。


    一隻野雁從腳底下飛起來,在凹地上盤旋,白色的羽毛在陽光中閃爍。從南方吹來的、也許是清晨翻耕過亞速海的薰風把野草吹得低下頭去。


    過了半個鍾頭,他們來到了一個正在白楊池邊牧放的馬群跟前。索爾達托夫醒了,他在馬鞍上伸著懶腰,懶洋洋地說:“這是洛馬金·潘捷柳什卡的馬群、怎麽不見他。”


    “這匹種馬叫什麽名字?”米哈伊爾欣賞著這匹淺棕色的長身軀的頓河馬,問道。


    “它叫弗拉澤爾。是匹兇悍可惡的種馬!你瞧瞧它眼睛瞪得有多大!看它,把馬群領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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