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數軍官都很年輕,隻有幾個人已經白髮似霜。有個腿部受傷的軍官落在後頭,一個身材矮小、大腦袋、麻臉的哥薩克不斷用槍托子捅著他的脊背。一個身材高大、威武的大尉幾乎與切爾涅佐夫並肩走著。有兩個人(一個是少尉,另一個是中尉)滿麵笑容,手挽手地走著;他們的後麵是一個沒戴帽子、捲髮、寬肩膀的士官生。有一個軍官身上披著一件肩章縫死的軍大衣。還有一個沒有戴製帽,紅色的軍官長耳鳳帽緊扣在女人似的美麗的黑眼睛上;風把風帽的長耳吹到他的肩上。


    戈盧博夫騎馬走在後麵。他漸漸落在後麵,對哥薩克們喊道:“你們聽著!……你們要嚴格遵守革命戰爭時期的法令,對俘虜的安全要負完全責任!要把他們全部活著送到司令部!”


    他叫過一個騎馬的哥薩克,撕下一張紙,在鞍子上草草寫了個便條;把紙片析起來,交給哥薩克說:“快去!把這個便條送給波喬爾科夫。”


    他又轉身問葛利高裏:“你到那兒去嗎,麥列霍夫?”


    戈盧博夫得到肯定的答覆以後,策馬跟葛利高裏走齊,說道:“請您告訴波喬爾科夫,我要把切爾涅佐夫保出來。明白了嗎?……好,就這樣轉告他。走吧。”


    葛利高裏追過那群俘虜,向革命軍事委員會司令部馳去,司令部就設在離一個村莊不遠的田野裏。波喬爾科夫正在一輛寬大的。裝著機槍的四輪馬車旁邊來回踱著,大車的車輪於都凍了冰,車上裝著一挺套著綠套子的機槍。還有些參謀人員、通訊兵、幾位軍官和哥薩克傳令兵也圍在這裏,跺得靴後跟咚咚亂響。米納耶夫也和波喬爾科夫一樣,剛從陣地上回來不久,坐在車夫座上吃著凍得硬邦邦的白麵包,咯吱咯吱地嚼著。


    “波喬爾科夫!”葛利高裏喊道,他的馬衝到一邊去。“俘虜立刻就押來啦。你看了戈盧博夫的便條了嗎?”


    波喬爾科夫使勁揮了一下鞭子;低垂的、充血的黑眼珠緊盯著地麵,喊道:“我要啐戈盧博夫一口!……他也太想入非非啦!他想把切爾涅佐夫這個強盜和反革命分子保出去,是嗎?……我不答應!……”


    “戈盧博夫說要把他保出去。”


    “我不答應!……我已經說過啦;不答應!好啦,不要再說了!由革命法庭審判他,並立即處決。也好警告其他的人!……你知道,”他嚴厲地看著走近的一群俘虜,已經比較平靜地說道,“你知道他使世上的人流過多少血?像海水一樣多!……他殺害了多少礦工?……”他又怒不可遏,拚命地大瞪著眼睛。“我不答應!……”


    “這有什麽可大喊大叫的!”葛利高裏也提高了嗓門。他氣得五髒六腑都在哆嗦,仿佛波喬爾科夫的憤怒也傳染了他。


    “在這兒你們的法官夠多啦!可是你到那兒去走走看。”他的鼻翅哆嗦著,朝身後戰場指了指說。“你們這兒處置俘虜的人可太多啦!”


    波喬爾科夫手裏揉著鞭子走開。在遠處喊道:“我去過那兒!你別以為我是躲在裝有機槍的馬車上逃出性命的。麥列霍夫,你住口吧!……明白嗎?……你在跟誰說話?……是啊!……你把那套軍官的惡習收起來吧!是由革命軍事委員會來審判,而不是隨便什麽人都可以……”


    葛利高裏催馬來到波喬爾科夫跟前,忘了自己已經受傷,從鞍子上一躍而下,鑽心的疼痛使他仰麵朝天倒了下去。血從傷口火辣辣地流出來。他沒用別人來幫助,爬起來,一瘸一拐地走到裝著機槍的馬車跟前,側著身子倒在後麵的彈簧座上。


    俘虜們走過來了。一部分徒步的押送兵和傳令兵以及原在這裏保衛司令部的哥薩克都混到一起。哥薩克們的戰鬥熱情還沒有冷下去,他們激動、兇惡地閃動著眼睛,談論著戰鬥的細節和結局。


    波喬爾科夫艱難地踏著塌陷的積雪,走到俘虜跟前。站在最前麵的切爾涅佐夫輕蔑地眯縫著淺色的。兇狠的眼睛盯著他;他用稍息的姿勢站著,伸出左腳,搖晃著,半圈雪白的上牙咬著緊抿進去的紅嘴唇。波喬爾科夫朝他直逼過去。波喬爾科夫全身哆嗦著,兩隻眼睛眨也不眨地死盯著坑窪不平的雪地,一抬眼,就與切爾涅佐夫的輕蔑的。毫無懼色的目光相遇,他那充滿仇恨的、沉重的目光把切爾涅佐夫壓了下去。


    “你落網啦……壞蛋!”波喬爾科夫用咕嚕咕嚕響的低沉的聲調說,並向後退了一步;臉頰露出一道道像馬刀砍出似的帶苦笑的皺紋。


    “哥薩克的叛徒!叛徒!……”切爾涅佐夫緊咬著牙齒高傲地罵道。


    波喬爾科夫搖晃著腦袋,好像是躲避打來的耳光,——他的兩頰發青,張著嘴噝噝地吸著氣。


    接著發生的事情,簡直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進行的。切爾涅佐夫呲著牙,臉色蒼白,拳頭抱在胸前,全身前俯,朝波喬爾科夫走去。從他痙攣的嘴唇裏吐出一些夾雜著謾罵的含糊不清的語句。他說的話隻有節節後退的波喬爾科夫聽得清楚。


    “你的末日快要……你知道嗎!”切爾涅佐夫猛然提高嗓門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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