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流如洗的馬在割過的麥地裏小步跑著。潘苔萊·普羅河菲耶維奇晃著兩腿(他騎的是沒有備鞍子的馬),搖著鞭子問道:“你們在這兒幹了什麽?雜種!”


    “割麥子啦……”彼得羅兩手一攤,擔心地斜眼瞅著鞭子。


    “誰用叉子叉人啦?為什麽打架?”


    葛利高裏背朝著父親,小聲地數著被風吹散的雲片。


    “你怎麽啦?用什麽叉子?誰打架啦?……”彼得羅兩腳挪動著,眨著眼睛,把父親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


    “怎麽回事呀,他媽的,這隻母雞,跑來大喊大叫說:‘你們家的兒郎在打架哪,都動了叉子啦。’啊?這是怎麽回事?……”潘苔萊·普羅河菲耶維奇拚命地搖晃著腦袋,撒開韁繩,從氣喘籲籲的馬身上跳下來。


    “我抓過謝米什金·費吉卡家的一匹馬就跑來啦。怎麽回事呀?……”


    “這是誰說的?”


    “一個娘兒們!”


    “她是在胡說八道呀,爸爸!該死的東西,準是在車上睡著了,夢見打架啦。”


    “這個臭娘兒們!”潘苔萊·普羅河菲耶維奇尖聲喊叫起來,大鬍子裏露出嘲笑的神色。“克利莫夫娜你這隻母雞!唉,你這是幹什麽呀!……啊?我要把這隻母狗好好抽一頓!……”他瘸著左腿,跺起腳來。


    葛利高裏因為不敢笑出聲來,憋得渾身直哆嗦,望著腳下。彼得羅的眼睛一直盯著父親,摸著大汗淋漓的腦袋。


    潘苔萊·普羅河菲耶維奇也暴跳夠了,平下氣來。他坐到收割機上於起來,自己往下扔著割下的麥於,割了兩趟,然後嘴裏罵著,騎上馬走了。他騎到大路上,追過了兩輛裝著麥子的大車,身後揚起一道滾滾的煙塵,跑進村子。那根編著美麗的花紋的細條鞭子忘在田壠上。彼得羅把它撿起來,在手裏玩弄了一會兒,搖了搖頭,對葛利什卡說道:“要是真打到咱們身上可夠受的,小夥子。這哪裏是馬鞭子,兄弟,這玩意兒能一下子就把腦袋削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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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靜靜的頓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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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八章


    科爾舒諾夫家是韃靼村的首富。他家有十四對公牛,一群馬,幾匹種馬都是從普羅瓦裏斯基養馬場買來的十五頭母牛,無數的別的牧畜,足有幾百隻羊的羊群。單說這處宅院,也就很可觀了:房子並不比莫霍夫家的遜色,一排六間薄鐵瓦頂的房子。院裏的附屬建築都是用漂亮的新瓦蓋的;花園足有一俄畝半,還有一片樹林子。人還會再需要什麽呢?


    所以,潘苔萊·普羅河菲耶維奇第一次去攀親的時候,心裏是既膽怯,又不情願。科爾舒諾夫家是不會給女兒找個像葛利高裏這樣的女婿的。潘苔萊·普羅河菲耶維奇明白這一點,他怕遭人拒絕,而且也不願意低三下四地去央求那位剛愎自用的科爾舒諾夫;但是伊莉妮奇娜死纏著他,就像鐵鏽腐蝕鐵一樣,最後終於把倔強的老頭子製服了。潘苔萊·普羅河菲耶維奇答應了,而且去了,可是他心裏一直在咒罵著葛利什卡、伊莉妮奇娜以及整個世界。


    該再去討回話啦:隻等著星期日到來,可是這些日子,在科爾舒諾夫家漆成銅綠色的屋頂下,卻在激烈地進行著一場互不相讓的爭吵。媒人走後,姑娘在回答母親的問話時堅定地說:“我愛葛利什卡,別人我誰也不嫁!”


    “你真找到了個好女婿,傻姑娘,”父親開導她說,“隻有一點好,就是黑得像茨岡人一樣。難道我能給你招這樣的女婿嗎,我的寶貝兒?”


    “我不要別人,爸爸……”娜塔莉亞紅著臉,流下淚來。“別人我誰也不嫁,也別叫他們來說媒啦。要不,就把我送到梅德維季河口修道院裏去算啦……”


    “他是個浪蕩子弟,色鬼,專門勾搭外出服役的哥薩克的妻子.”父親說出了最後的意見,“他的壞名聲全村家喻戶曉。”


    “那我也不在乎!”


    “你要是不在乎,那我就更不在乎了!既然這樣,那就不過像從我手裏拿走一袋麵粉一樣。”


    娜塔莉亞是長女,是爸爸的掌上明珠,所以他從來沒有強迫她選哪個人做女婿。還是在去年開齋節時,就從遠方的楚茨坎河邊來過些媒人,都是些信仰舊教的哥薩克大戶人家;從霍皮奧爾河和奇爾河那邊也來過煤人,但是娜塔莉亞不喜歡那些求婚的新郎館,所以都白賠上了求婚的麵包和鹽。


    米倫·格裏戈裏耶維奇從心眼裏喜歡葛利什卡那種哥薩克的英勇,喜歡他那種熱愛家務和勞動的勁頭。老頭子還是在葛利什卡獲得馬術比賽頭獎的時候,就認定他是全鎮青年中的佼佼者;但是把女兒嫁給這樣一個名聲很壞的窮小子,有點於心不甘。


    “是個能幹的小夥子,長得也還漂亮……”夜裏,老婆在枕邊悄悄地對他說,撫摸著他那長滿了雀斑和紅色硬毛的胳膊,“格裏戈裏奇,娜塔莉亞可已經為他得了相思病了,看那憔悴、消瘦的樣子……真是動了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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