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麽你父親呢?許了願修建教堂,就這樣沒有修成?”司捷潘等赫裏斯托尼亞拿著勺子回來的時候問道。


    “你真是個胡塗蟲,司喬巴,難道他能為了這些木炭去修建教堂嗎?”


    “既然許了願,就應當還願嘛。”


    “對木炭可並沒有許什麽願,至於財寶……”


    火光被鬧笑聲震得直抖動。赫裏斯托尼亞從鍋上抬起他那帶點兒傻氣的腦袋,沒有弄清楚是怎麽回事兒,就用沉厚的笑聲壓下了人們的喧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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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靜靜的頓河》


    大浪淘沙e書製作,僅供好友。


    第七章


    阿克西妮亞十七歲的時候嫁給了司捷潘,是從頓河對岸、沙漠地區的杜布洛夫卡村嫁過來的。


    在出嫁前一年的秋天,她在離村子八俄裏的草原上耕地,夜裏,她的父親——五十歲的老頭子——把她的手綁起來,強姦了她。


    “你要是敢說出一句,我就宰了你,你要是不說出來,我就給你買一件天鵝絨上衣和一雙帶套鞋的高筒靴子。你要給我記住:要是走漏半點兒風聲,我就宰了你……”他威嚇她說。


    夜裏,阿克西妮亞隻穿著一條撕爛的襯裙,跑回了村子。她倒在母親腳邊,上氣不接下氣地哭著訴說……母親和哥哥——一個剛復員回來的阿塔曼斯基團的哥薩克——把馬套在車上,叫阿克西妮亞也坐在車上,趕到父親那裏去,這八俄裏的路程,哥哥差點兒沒有把馬給抽死。他們在宿夜地附近找到了父親。他喝得爛醉,睡在鋪在地上的羊皮大衣上,身邊有一個空伏特加酒瓶。阿克西妮亞眼看著哥哥從車上卸下一根轅木,用腳把沉睡的父親踢醒,簡單地問了他幾句話,就用鐵皮包著的轅木照著老頭子的鼻樑打去。他和母親兩人把老頭子打了足足有一個半鍾頭。年邁而且一向溫順的母親瘋狂地揪抓已經失去知覺的丈夫的頭髮,哥哥拚命地用腳踢。阿克西妮亞蒙起腦袋,躺在大車底下一聲不響地哆嗦著……天亮以前,他們把老頭子拉回了家。他可憐地呻吟著,眼睛卻不斷在屋子裏搜索,尋覓躲藏起來的阿克西妮亞。血和膿從他那撕裂的耳朵裏淌到枕頭上。黃昏時分,就死去了。對別人隻說,他是喝醉酒從車上跌下來摔死的。


    過了一年,司捷潘跟媒人們坐著一輛裝飾得很漂亮的四輪馬車到阿克西妮亞家來相親了。姑娘看上了大高個、直脖頸、身材勻稱的司捷潘,就定下秋天開齋時節舉行婚禮。在一個秋末初冬的日子——有點兒冷,路上響著悅耳的碾碎的冰聲,給這對年輕人成了親;從那個時候起,阿克西妮亞就成了阿司塔霍夫家年輕的主婦。婆婆是個身材高大、被一種婦女病折磨得駝了背的老太婆;吃過喜酒後的第二天,一清早她就叫醒了阿克西妮亞,把她領到廚房裏,毫無目的地把火鉗東放放,西擺擺,說道:“我要告訴你,親愛的兒媳婦,我們娶你來可不是為了叫你享清福和睡懶覺的。去吧,親愛的,先擠牛奶,然後就到爐子邊做飯。我是個老太婆了,沒有力氣做啦,你就當起家來,擔起這副擔子來吧。”


    也是在這一天,司捷潘在倉房裏有計劃地、兇狠地把年輕的妻子毒打了一頓。專打她的肚子,胸膛和脊背,為的是不要叫別人看出來。從那個時候起,他就開始冷落她,而去跟那些丈夫外出服役的放蕩女人廝混起來。差不多每天夜裏都出去,把阿克西妮亞關在倉房或者內室裏。


    沒有生孩子以前,有一年半的時間,他始終不能原諒她使自己蒙受的恥辱。有了孩子以後,他安分了一些,但是愛撫還是很少,仍舊很少在家裏過夜。


    養著許多牲口的繁重家業把阿克西妮亞累壞了。司捷潘於活是個懶漢;他總是把額發梳一梳,就出去找同伴抽菸、打牌,胡扯一些村子裏的新聞,照料牲口的事都由阿克西妮亞來做,她操持全部家務。婆婆是個很不高明的助手,瞎忙活一陣子,就要倒到床上去,把枯黃的嘴唇抿成一條縫,用被疼痛折磨變得兇狠的眼睛瞅著天花板,哼哼著,縮成一團。在這樣的時候,她那長滿了難看的大塊黑痣的臉上,就會大汗淋漓,眼睛裏滿含著眼淚,而且一滴一滴地流下來。這時,阿克西妮亞就扔掉手裏的活兒,躲到個什麽角落裏,恐怖而又憐憫地望著婆婆的老臉。


    一年半以後,老太婆死了。那天早晨,阿克西妮亞就開始了產前的陣痛,可是中午時分,孩子出世前一小時,祖母卻倒在破舊的馬廄邊死了。跑出去警告喝醉了的司捷潘不要到產婦跟前來的接生婆,發現了阿克西妮亞的婆婆蜷著腿躺在那裏。生了小孩子以後,阿克西妮亞和丈夫親近了些,但是對他並沒有感情。隻不過是一種女人的憐憫心和已經習慣的夫妻生活而已。孩子沒活到一周歲就死了。生活又恢復了原樣。所以當麥列霍夫·葛利什卡開著玩笑,擋住阿克西妮亞的去路的時候,她害怕地感覺到自己已經傾心於這個可親的黝黑小夥子了。他頑強地,公牛似地追逐著她。正是這股頑強勁兒使阿克西妮亞感到恐懼。她看得出,他並不怕司捷潘,她內心裏感覺到,他是決不會就此退卻的,但是理智上她卻不願意跟他親熱,所以竭力抗拒,然而她發現自己開始不管是節日,還是平時,都仔細打扮起來,騙著自己,故意在他眼前拋頭露麵。每當葛利什卡的兩隻黑眼睛有力、瘋狂而愛撫地盯著她的時候,她就覺得又溫暖又愉快。清晨醒來,睡眼朦朧地擠著牛奶,她會微笑著,而且會無緣無故地對自己說:“今天好像有什麽喜事。什麽喜事呢?葛利高裏……葛利沙……”這種充滿她整個心胸的新奇情感使她驚駭,心裏覺得自己仿佛是走在三月裏頓河已經開始融化的薄冰上,戰戰兢兢,小心翼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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