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活著哪。”


    “小雨好像是要停了吧?”


    “小雨是要停了,可是大雨馬上就要來啦。”


    “你小聲點兒。叫我爹聽見會罵的。”


    “老爹就把你嚇成這樣.也算個……”


    他們沉默了片刻。河水像粘麵團似的,把每一個動作都粘結了起來。


    “葛利沙,這岸邊有一棵沉在水裏的大樹。魚網要躲開它。”


    一個大浪頭撲來,一下子就把葛利高裏衝出了很遠。轟鳴的水聲,就像是一塊巨石從懸崖上飛落到水裏。


    “啊——啊——啊!”阿克西妮亞在岸上什麽地方尖聲叫喊。


    葛利高裏吃了一驚,從水裏鑽出來,朝著呼叫聲遊去。


    “阿克西妮亞!”


    隻聽到風聲和滔滔的流水聲。


    “阿克西妮亞!”葛利高裏嚇得渾身發冷,喊叫道。


    “嗨——嗨!!……葛——利——高——裏!”父親震耳的喊聲從遠處傳來。


    葛利高裏劃動雙手。腳底下有一團軟綿綿的東西,他用手去抓,原來是魚網。


    “葛利沙,你在哪兒?……”這是阿克西妮亞哭叫的聲音。


    “為什麽你不答應一聲呀?……”葛利高裏往岸上爬著,生氣地喊道。


    他們倆蹲了下來,哆哆嗦嗦地解著亂成一團的魚網。月亮從風吹開的雲隙中鑽出來。河邊草地對麵,依然響著隱約的雷聲。地上還沒滲完的雨水閃著亮光。大雨洗過的夜空,森嚴而明澈。葛利高裏解著魚網,仔細地觀察著阿克西妮亞。她臉色慘白,但是兩片略微向外翻著的紅嘴唇已經有了笑意。


    “大浪一下子把我衝到岸上,”她喘著氣講道,“簡直把我嚇暈啦。嚇死啦!我以為你準淹死了。”


    他們倆的手碰在一起。阿克西妮亞試著把手伸進他的袖筒裏去。


    “你袖子裏多暖和啊,”她可憐地說,“我可是凍壞啦。渾身疼得要命。”


    “看它,那條該死的鰱魚撞了個多大的窟窿!”


    葛利高裏把魚網中間的窟窿攤開,足有一俄尺半長。


    有人從沙灘上跑過來。葛利高裏猜出是杜妮亞什卡,還離得很遠就向她喊道:“你帶著線嗎?”


    “帶著哪。”


    杜妮亞什卡氣喘籲籲地跑了過來。


    “你們坐在這幹什麽?爸爸讓我來叫你們啦。趕快到沙子嘴去。我們已經在那兒捉了一口袋鱘魚啦!”杜妮亞什卡用毫不掩飾的得意口氣說道。


    阿克西妮亞冷得牙齒磕得咯咯響,在縫網上的窟窿。為了可以暖和點兒,他們快步向沙子嘴跑去。


    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正在用滿是疤痕、被水泡得圓鼓鼓的像淹死鬼一樣的手指頭卷著煙;不停地跳動著,吹噓說:“一回逮了八條,又一回……”他停了停,抽著煙,默默地用腳指著口袋。


    阿克西妮亞好奇地朝口袋裏看看。裏麵潑刺潑刺直響;活著的鱘魚還在掙紮。


    “你們倒是跑到哪兒去啦?”


    “鰱魚把網撞破啦。”


    “縫好了嗎?”


    “馬馬虎虎,把網眼連了連……”


    “好,接著撈吧,撈到河灣處,咱們就回家。下網啊,葛利什卡,你還在等什麽呀?”


    葛利高裏邁著兩隻麻木的腳走去。阿克西妮亞凍得還在打冷戰,葛利高裏從他倆拉著的魚網都能感覺到她在哆嗦。


    “別哆嗦啦!”


    “我倒想不哆嗦,可是凍得我連氣都喘不上來啦。”


    “來吧……把網拉上來吧,這條該死的魚!”


    一條大鯉魚在網裏跳著。葛利高裏加快腳步,拉著木棒往回收網,阿克西妮亞彎著腰朝岸上跑去。退落的河上順著沙岸嘩嘩流去,魚在潑刺潑刺地掙紮。


    “咱們走河邊草場嗎?”


    “從樹林子裏走近一點兒。喂,你們那裏快完了嗎?”


    “你們走吧,我們馬上就來。我們把網涮一涮。”


    阿克西妮亞皺著眉頭,擰了擰裙子,把裝魚的口袋搭到肩膀上,小跑似地沿著沙子嘴走去。葛利高裏扛著魚網。他們走了有一百多俄文遠,阿克西妮亞就哎呀哎呀地叫起來:“我一點勁兒也沒有啦!兩條腿都凍僵啦。”


    “這有個舊幹草垛,你進去暖和暖和,怎麽樣?”


    “也好。要不然我是走不到家了。”


    葛利高裏把草垛頂掀到一旁,掏了一個窟窿。堆久了壓得瓷實的幹草散發出一股腐朽的熱氣。


    “爬到當中去。這兒就像爐炕上一樣熱乎。”


    阿克西妮亞扔下口袋,鑽進幹草垛,幹草一直埋到脖子。


    “這簡直是天堂!”


    葛利高裏凍得打著哆嗦,躺在旁邊。從阿克西妮亞的濕漉漉的頭髮上散發出輕柔的誘人的氣息。她仰麵躺著,半張著嘴,均勻地呼吸著。


    “你頭髮上的氣味真醉人。你知道嗎,就像那白色的小花的香味……”葛利高裏俯下身小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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