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從查明“病情”到作出正確診斷,還有很大的距離。我相信,在改革之初,蘇聯絕大多數學術精英和政治精英都真誠地認為,既然我們不久終於能睜大眼睛看世界,那麽它的合理改造隻是所謂的“技術問題”。更何況當時我們把我國社會發展中的“停頓”不是同製度的結構缺陷聯繫起來,而是同基本健全的社會結構帶有主觀理由的變形聯繫在一起。


    因此,改革初期特別重視已形成的蘇聯社會結構模式與馬克思主義經典作家著作中十分籠統地表述的理想模式之間的區別,當時把消除“變形”的任務放在第一位,整個改革階段的口號是“更多的社會主義!”,公開性被看成是爭取“回歸基本原理”的鬥爭中的強大武器,經濟領域的關鍵任務被認為是“加速”,包括實行目標為實現國民經濟現代化的大規模結構性轉向。


    應該強調指出,這種情緒當時實際上十分普遍。我可以根據親身經歷舉一兩個例子。1985年5月,我們研究所的工作人員m.А.蒙強教授出差來到布加勒斯特,我清楚記得,他在私下談話中講到國內事態時,不惜使用最華麗的修飾語,我特別記得他說“戈巴契夫是我們時代的列寧”,1985年夏我從羅馬尼亞返回莫斯科,蘇聯最進步的經濟學家之一奧·季·博戈莫洛夫院士建議我領導蘇聯科學院世界社會主義體係經濟研究所的一個部,研究經互會國家合作中結構性投資改變方向的問題。博戈莫洛夫院士對我一再請求讓我領導的部門研究經互會框架內經濟一體化機製的問題感到大為驚訝。在改革初期許多值得尊敬的人以為問題不在經濟體係上……


    《奔向自由》 第二部分 在黑屋子裏逮住黑貓容易嗎?(2)


    人們逐漸清楚從“淨化社會主義”的立場出發的行動是有局限性的,這時提出了改革的新向量——在經濟上就是走向市場,但是至少從我們今天認識的角度來看,對這一改革方向始終沒有構成清晰的“圖景”,因此實際行動帶有偶發的、零亂的性質,又是改變價格比的措施,又是尋找神奇經濟指標的實驗,又是“解放”社會主義國有企業的步驟,又是把寶押在租賃製和合作社上。


    在這一階段,圍繞選擇整個社會發展道路、特別是經濟發展道路的思想鬥爭日趨激烈。經濟學界的鬥爭是在主張使集中管理的社會主義經濟體係現代化的信徒和擁護轉而採用“市場社會主義”某個變種的人之間展開的,後者逐漸取得勝利,但成功也來之不易。隻需指出下麵一點就足夠了,“市場”這個概念本身最初是在經互會國家相互關係領域獲得承認的,當時在1986年正式提出了形成“聯合起來的社會主義市場”的任務。


    對這段歷史值得詳細談一談。蘇聯經濟學界其實從經互會成立之初起就承認存在“世界社會主義市場”及其固有屬性——相互貿易的價格、貨幣關係和信貸關係,不過當時強調的這是一種特殊的、由計劃調節的市場。


    1970年代中,筆者試圖質疑這一立場。我曾說,在國家通過計劃方式實際上早已協商好交換的各種參數的條件下,不能把交換的補償性質看做是存在市場的徵兆,為這一交換服務的整個“商品—貨幣手段”隻是在形式上與市場原型相似。


    1986年對問題的提法與以往消過毒的關於“世界社會主義市場”的議論有本質的不同,因為這時提到了廣泛發展微觀的關係(“直接聯繫”),當時就已明白,在社會主義國家形成豐富多彩的國內市場之前,不能實際指望經互會國家之間形成一體化的市場,但正是這一點才是這個思想的長處:它推動承認真正市場改革的必要性。


    但是不能不承認,隨著市場思想占據優勢(“相對的商品派”取得的對“相對的察戈洛夫派”的勝利)而來的是經濟問題與日俱增,整個國民經濟失去平衡,這裏的問題不在於指望市場錯了,更不在於當局優柔寡斷,問題是盡管我們認識到市場的必要性,仍然對它的實質認識十分膚淺,因此我們的行動前後脫節,沒有配套,往往不能一以貫之,其結果是我國落入了獨特的“體係間狀態”——已經不是有計劃的社會主義經濟了,但還不是市場經濟。


    人們逐漸認識到有相應動機的經濟主體對於市場機製的正常運行十分重要,同時此時“已解放了的”國有企業領導人大肆盜竊形式上仍屬公有製的財產這種惡劣表現已經昭然若揭,使我們陷入困境,因此在改革落幕時製定了私有化法,這個法律旨在對主要的國有部門進行股份製改造。在現實的多種所有製形式的條件下出現了產生有機的市場環境的前景,我國當時其實已開始告別實現純粹市場社會主義模式的希望。


    思想理論鬥爭當然並沒有停止,包括在“市場派”陣營中也是如此。我當時仍擁護構成雷日科夫—阿巴爾金計劃基礎的立場,至今仍然如此,我堅信,實現以立即取消啟動市場力量道路上一切限製為取向的“500天”計劃,帶來了嚴重的結構性休克和一係列十分嚴重的社會問題,蓋達爾改革一開始實際上就證實了這一點。因此,我認為,米·謝·戈巴契夫在這場爭論中盡管受到“民主反對派”前所未有的壓力,仍持“猶豫不決的”立場,證明了他有良好的經濟直覺和政治上的清醒理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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