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表嗎?”他問梅爾科姆。


    天國人搖了搖頭。“時間就是時間。”


    “天啊!”凱斯說,閉上了眼睛。


    布勞恩飛行器疾衝過拱起的地毯,伸出一隻帶墊襯的爪子敲打著一扇巨大的破舊的深色長方形木門。小車在他們身後發出噝噝聲,一些藍色火花從散熱板裏冒出來。火花落在車下的地毯上,凱斯嗅到了燒焦的羊毛味。


    “是這兒嗎,老兄?”梅爾科姆盯著門,吧嗒拉上機槍的保險栓。


    “嘿!”凱斯說,他是對自己而不是對梅爾科姆說,“你以為我知道嗎?”布勞恩旋轉著球形身體,電子顯示器閃亮了。


    “它要你開門。”梅爾科姆點著頭。


    凱斯走上前,試了試華麗的球形銅把手。門上與眼部齊平處裝著的一塊銅板,已顯古舊,當初刻在上麵的字母已經變得像蜘蛛網那樣模糊不清,都是很久以前死去的人的職務或官名,早就被人遺忘了。他不知道迷魂光裏的這些東西究竟是泰西埃—阿什普爾親自一一挑選的,還是他們從什麽歐洲大亨那兒成批買進的。他慢慢推開門時,門上的鉸鏈發出痛苦的呻吟。梅爾科姆舉起雷明頓機槍從凱斯身邊擠了進去。


    “書!”梅爾科姆說。


    書房,滿屋是貼著標籤的白色金屬書架。


    “我知道我們在哪兒。”凱斯回頭看了看維修車。一縷青煙從地毯上升起。“進來吧,”他說。“小車。小車?”它並沒有動。布勞恩正扯著他的牛仔褲腿,夾住他的腳踝。他真想一腳把它踢開,但忍住了。“怎麽啦?”


    它滴答滴答走進門。他跟在它後麵。


    書房的監視器也是台索尼,跟第一台同樣舊。布勞恩在監視器下麵停住,輕盈地跳了一下。


    “溫特穆特?”


    熟悉的麵孔又出現在屏幕上。芬恩笑了笑。


    “該進去查看一下了,凱斯,”芬恩說,他的眼睛在香菸煙霧中眯成了一條縫。“來吧,切入!”


    布勞恩跳到他的腳踝上,順著腿朝上爬。它的操縱器透過薄薄的黑布擠壓著他的肌肉。“討厭!”他把它推到一旁,它碰在牆上,兩條腿一個勁兒地移動活塞,徒勞地壓縮著空氣。“那該死的東西怎麽了?”


    “燒壞了!”芬恩說,“別管它,沒問題。現在切入!”屏幕下有四個插孔,其中一個可以插進日立轉換插頭。


    他切入矩陣。


    除了灰色空間,什麽也沒有。


    沒有矩陣,沒有格柵,沒有電腦創意空間。


    控製板不見了。他的手指在……


    在意識的邊緣,一個東西從黑色鏡麵上急速向他衝來。


    他想尖叫。


    在海灘的轉彎處似乎有一座城市,但很遙遠。


    他蹲坐在潮濕的沙上,手臂緊緊抱住膝蓋,渾身發抖。


    他這樣坐了很長時間,甚至顫抖停止以後也還坐著。城市,如果是城市的話,顯得很低,灰濛濛的,有時它又被激浪捲起的薄霧遮住了。他一度認為這根本不是城市而是一幢單獨的建築物,也許隻是一座廢墟,他無法判斷它有多遠。沙子呈現出還沒有完全因變黑而失去光澤的白銀的顏色。長長的海灘上全是沙,很潮濕,他屁股下麵的牛仔褲被水浸濕了……他抱住自己搖晃,唱著一支既無歌詞也無曲調的歌。


    天空也呈銀色,但又與沙灘的顏色不太一樣。千葉,像千葉的天空。是東京灣嗎?他扭過頭,注視著海麵,希望看到富士電力公司的全息標識,看到無人駕駛直升飛機,任何東西都行。


    一隻海鷗的叫聲從他身後傳來。他不禁打了個寒戰。


    一陣風吹過。沙子刮在臉上,他感到陣陣刺痛。他把頭埋在膝上哭了起來,他的抽泣聲像找尋同伴的海鷗的叫聲那樣遙遠而陌生。熱尿濕透了他的牛仔褲,流進了沙裏,很快就被水麵上拂來的風吹冷了。他的眼淚流幹了,喉嚨痛得厲害。


    “溫特穆特!”他對著膝蓋咕噥道,“溫特穆特……”


    暮靄籠罩了一切。他又開始發抖,寒冷終於迫使他站起身。


    他的膝蓋和肘部很痛。鼻涕流了出來,他用袖口擦掉,然後開始摸索一個個空口袋。“天啊!”他聳起肩膀,把手插到腋下取暖。“天啊!”他的牙齒磕碰起來。


    潮水在海灘上留下的圖案比任何東京花匠修剪出來的都要精緻。他朝現在已看不到的城市方向走了十幾步,然後轉過身,回頭凝望黑沉沉的遠方和他留在海灘上的腳印。暗淡的沙上沒有別的痕跡。


    他估計在他注意到光亮之前,已經走了至少一公裏。他正在和拉策交談,是拉策先指出他右邊的那點橙紅色光亮的,那光亮遠離海浪。他知道拉策不在這兒,酒吧招待隻是他想像虛構出來的,並不在他被困的這地方,但這沒有關係。他虛構出這個人來隻是為了安慰自己,可是拉策對凱斯和他的困境有自己的看法。


    “真的,能人,你讓我驚訝。為了完成自我毀滅卻要踏上漫漫長路。真是多餘!在夜城,你已經走到毀滅的邊緣,一切都已握在了自己的掌心裏:麻木你感覺的速度,像喝水一樣大量飲酒,琳達帶來的甜蜜的痛苦,虎視眈眈的街道。可現在,為了毀滅你卻走了這麽遠的路!使用了多麽奇異的道具……掛在太空的遊憩勝地,密封起來的城堡,歐羅巴最罕見的腐朽物,封在小盒子裏的死人,中國的魔法……”拉策放聲大笑,步履艱難地走在他旁邊,垂著的粉紅色機械手晃來晃去。盡管很黑,凱斯還是能看見箍在酒吧招待黑牙齒上的巴羅克風格的金屬架。“不過我想這就是能人的道路,對嗎?你需要這個為你創建的世界——這沙灘,這地方。就在這裏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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