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子達終於得見天日。他搖一根牛鞭,趕幾條水牛,陽光、青山、綠水,逍遙自在,精神、麵容大為改觀。


    夜晚,露天舞台。


    盼盼在台上演著那個舞刀弄槍、殺氣騰騰的節目……賀子達也擠在群眾中間,笑眯眯地看著。


    第二天傍晚,賀子達趕牛回家,見路前是盼盼,吆牛緊走幾步,追上盼盼,用手撥弄著盼盼的小辮子說道:“小姑娘,整個戲台上就見你這一對小刷子飛呀飛的。嗯,很有點兒朝氣蓬勃的樣子。”


    盼盼一甩腦袋,瞪了賀子達一眼。


    賀子達不覺,繼續評論:“不過,你那桿槍耍得不怎麽樣,動作不對頭,像是殺豬……呶,應當是這樣的,弓步要紮實,槍托要貼住胯部,突刺要有爆發力……你瞧……”賀子達比劃得來勁,抬頭一看……盼盼已經跑出好遠了。賀子達看著,苦艾地自嘲:“你這個階級敵人,竟敢拉攏紅衛兵小將!”


    大石山。


    鹿兒一勺一勺餵根兒吃飯。幾粒米掉在根兒的胸前,鹿兒沒在意,轉臉去盤子裏夾菜。根兒下意識地想去撿那幾粒米,她的右手抬起來,有幾寸的高度!鹿兒向根兒嘴裏送菜時,兩個人同時反應過來:那隻手!


    他們盯著那隻手足有兩三秒鍾……鹿兒筷子上的菜落在根兒的身上……突然,鹿兒大叫一聲“姑姑”,一下撲到根兒的懷裏。根兒也驚喜地叫著“鹿娃”,眼裏迸出兩行熱淚。


    鹿兒鬆開根兒,滿屋叫著,跳著:“有希望了!有希望了!”鹿兒抑製不住激動,竄出門,竄出院子,衝著大山高喊著:“我姑的病有希望啦——”


    群山合鳴:“有希望啦——有希望啦——”


    鹿兒又奔回根兒的身邊,把飯勺放在根兒的手邊:“姑,您拿著。”


    根兒真的拿住了勺,又舉起幾寸高。


    “姑……”鹿兒撲到根兒的懷裏,“嗚嗚”地埋頭大哭。根兒笑著……


    院裏,那頭梅花鹿也在歡跳著。


    根兒:“鹿娃,你快到鎮上去一趟,告訴徐大叔,讓他放寬心。”鹿兒抬起頭,抹了把淚,痛快地答道:“哎!”


    鹿兒在小鎮的街上跑得滿頭大汗。突然,他一臉的喜色頓失——藥鋪掛滿了孝幃!


    鹿兒遲疑地走到門前。鋪子裏的正牆上,掛著徐老闆的遺像。一個戴孝帽的四十歲的男人看見鹿兒,從弔唁的人中走出來。


    男人:“鹿兒。”


    鹿兒:“徐爺爺他……”


    男人拉著鹿兒朝僻靜處走了走:“我對別人講,爹是昨天得了暴病死的……對你和你姑……我爹,前天晚上,不知什麽時候,上了吊……”


    鹿兒驚得“啊”了一聲。


    沉默了一會兒,男人從懷裏掏出一個存摺:“他老為什麽走這條路,你姑也許猜得到……這是他老在遺書中交待的,把這個給根兒。”


    鹿兒使勁推著:“不,不……”


    男人:“收下吧,無論如何讓他老的這點兒心意如願了吧……你姑可能從來沒告訴你,也可能她自己也忘了,鹿兒,我們徐家和穀家,祖上都是台灣的原住民。”


    鹿兒一驚:“什麽?!”


    男人看看左右,說道:“我們都是高雄美濃鎮人,幾輩子都是穀家採藥,徐家賣藥。一九三四年,穀家的兒子、兒媳和我的哥哥、嫂子,為抗日復國,參加了眾友會,襲擊日本人的派出所時,沒有成功,死在獄裏。在不斷的大搜捕中,我們兩家人逃到了大陸,幾經周折,才在這個多藥材的大石山定居下來。”


    鹿兒:“根兒姑她,從來沒有說過。”


    “當年她才三歲。現在是更不能說了。”男人接著道:“我爹天生膽小,一搞運動,他就慌張得要死要死的,生怕人家查出來,在資本家的帽子上再添一項台灣特務。”


    鹿兒:“為這個,徐爺爺……”


    男人:“不全是。他這一生太敬佩穀家的人了,到了根兒,他都分不清敬佩、喜歡和責任有什麽不同。而且,他真的實在是受不了時時想著穀家唯一的後人,根兒受罪的那個樣子……幫還幫不上……”


    鹿兒:“他老人家是好人。”


    男人:“鹿兒,我爹遺囑上還有一句交待。根兒爺爺、奶奶的遺骨,當年我爹他燒了,裝在兩個銅瓶裏,我爹也要求這樣,他說,如果國家統一了,我或者你,能把這三個瓶子送回台灣高雄。”鹿兒鄭重地點點頭。


    鹿兒痛楚地看著那些孝幃:“真是太慘了,哪怕早兩天呢……我姑的病已經有好轉了,是姑特意叫我下山來告訴徐爺爺的……”男人愣了一下,捂住眼睛,垂頭嗚咽。


    存摺放在床頭。根兒靠著床頭默默地流淚。


    鹿兒站在窗前,目光凝滯。


    半晌,根兒說道:“我一直知道他有兩個銅瓶,天天要擦,但不知道那裏麵原來是爺爺、奶奶……沒有你徐爺爺,我們兩個,是很難活到今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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