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沉默片刻,徐老闆點點頭,極平靜地緩緩站起來。他緩緩地轉過身,緩緩地出門,緩緩地走了……


    根兒和鹿兒,呆呆地看著。


    山路上,霧還未盡,徐老闆緩緩地走著……漸漸地,他融化在霧裏。


    小平房。賀子達蹲在地上吃早飯:兩個窩頭,幾根大蔥,一碟醬,一碗白開水。組長走進來:“賀子達,起立!軍委派的領導來了。”賀子達蹲著抬起頭,不由一驚:門口站著的是薑佑生!賀子達足足愣了好一會兒,又低下頭去哨他的窩頭、大蔥。薑佑生環視一下小屋,蹙了一下眉:“怎麽連張桌子、凳子都沒有?”


    組長:“原來都有,後來他什麽也不寫,幹脆搬走了。”


    薑佑生:“你出去吧。”


    組長出去時說:“這傢夥有時很厲害,首長,請注意安全。”


    薑佑生在竹床邊坐下來。賀子達啃得大蔥“哢哢”直響,吃得極香。薑佑生不由得喉頭滾了兩滾,咽了兩口唾沫。他瞅瞅門口無人,也蹲到賀身邊去,拿起一根大蔥,蘸蘸醬,狠狠啃了一大口,嚼得山響。


    薑佑生又欲拿窩頭,賀子達用蔥打了他的手背一下:“你吃了,我吃什麽?”


    薑佑生:“你挺有口福。我還是二十多年前在山東這麽吃過。”


    賀子達吃著,並不看薑佑生:“你現在是陸軍是海軍?管到我這兒來了!”


    薑佑生笑笑:“我被結合到省革委會當了個副主任,負責清理階級隊伍。是軍委叫我來的。”


    賀子達又吃了兩口,故意問:“你有什麽要向我交待的?”


    薑佑生:“弄清楚,是你向我交待。”


    賀子達:“少廢話。”


    薑佑生看看門外,小聲道:“老號長、小碾子都住在我那兒呢。孩子們出息了,五個人對付一個排都沒問題。”


    賀子達不易察覺地笑了,把大蔥啃得更加帶勁。


    薑佑生:“沒什麽可說的了?”


    賀子達鄙夷地說道:“楊儀的事,又可以讓你睡安穩了!”


    薑佑生慢慢站起身,坦率地說:“講老實話,是睡得好了些。我過去就跟你說過,那是件弄不清的事。”


    賀子達也站起身,一把奪回薑佑生手中的半截蔥,冷冷地低吼:“肅反委員會的,你給老子滾出去!”


    薑佑生看了看賀子達,亦冷冷說道:“還告訴你一件事,吳大姐已在獄中病故了。”薑剛走出門,屋裏便傳來狠狠的摔碎碗的聲音。


    石娥家。


    石娥做好飯,端到桌上,擺好。盼盼紮完辮子,走到灶前,從籃子裏取出一個饅頭,用刀切成幾片,放在鏟子上挑著,伸到灶膛裏略略烤了一下,取出來,邊啃邊走出門去。石娥看著盼盼的背影,在桌邊坐下,端起碗,飯沒扒到嘴裏,眼淚掉進了碗裏。


    幾個專案人員抬著桌子、椅子,捧著嶄新的蚊帳、毛巾被、臉盆、牙具等等,進了賀子達的小屋。但片刻之後,這些東西又一樣一樣飛出門口,摔得一陣陣亂響,並伴著賀子達的大罵:“薑佑生!你是個極左分子!你是個殺人犯!你是個偽君子,你是個奸臣……”


    薑佑生站在門外一動不動,麻木地看著,聽著。


    一場罕見的颱風襲擊了海南。幹校的大片椰林、橡膠、菠蘿、茶山、水田損失慘重。


    幹校會議室。謝石娥顯得十分幹練,部署著救災:“這場颱風一共毀了六百三十二棵高產膠樹,八百畝水稻有一大半倒伏,茶山損失相對小一些。現在是既要救災,又要接受教訓,想著將來的發展。這一季稻子搶收後,下決心全部改種低矮抗風的優良品種,一周之後,集中三分之二的職工把北坡那兩千四百畝荒地開出來,一半培植新的膠樹苗、菠蘿苗,還有一半試種可可、花椒等作物。三個月內的勞力分配我這有一張表,就不念了。”


    校長:“生產的事,謝副校長管,我沒意見。”


    一領導:“椰子也該摘收了。如果集中勞力割水稻,椰子怎麽辦?”


    石娥:“我正準備說這件事,請政治處把全校家屬中十五歲以上爬樹有把握的孩子集中起來。另外把豬場、牛場、倉庫暫時安排給中、老年家屬,騰出職工突擊重活。”


    杜主任:“這樣最少能多出五六十人。”


    “好極了!”老校長讚嘆道,“謝副校長指揮生產跟指揮打仗一樣,有勇有謀,用兵嫻熟。你這是得了誰的真傳啊?哈哈哈……”


    石娥不苟言笑,又下一令:“還有,把我們校內正在停職清查的那幾個人和那個警備區的人也暫時解脫出來,分配力所能及的勞動。”


    一領導:“本校的好說,警備區那個大個的,咱們能說了算嗎?”


    杜主任:“那個專案組長最近倒是回大陸匯報工作去了。”


    石娥不容申辯地:“救災如救火,有問題我負責。讓那個人去放牛。”


    “讓一個司令去放牛……”校長嘆氣。


    一領導接口道:“總比叫他去爬樹強!”


    眾人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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