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即將發生某樣大事的時候, 是有預感的。突兀地闖紅燈的深紅大卡,橫亙在馬路中央, 不過隻有一兩秒的時間, 司機很快將車駛離人行道。


    方起州站在人行道中央,來往穿梭的汽車伴隨著喇叭聲從他身邊溜走,彩色的冰淇淋車還在原處, 但小虎卻不見了。


    他顧不得紅燈,顧不得這裏是主幹道, 汽車如流,就飛奔過去, 一些司機瞧見有人不要命了,趕緊急刹車,腦袋探出窗戶外豎著中指罵人。


    他衝到冰淇淋攤車, 語無倫次地問他剛才看見過一個男生沒有,他一邊說一邊比劃, “他這麽高……就從那頭過來, 一分鍾前, 綠燈最後幾秒。”


    攤主把冰淇淋交給一個家長, “沒注意看,剛才有輛麵包車, 停在那裏過。”他指了指紅綠燈口子。


    這麽膽大包天地當街綁人, 方起州第一秒想到的人是張薛。但衛斯理反應很快地給了他答案:“張薛很安分,他哪裏也沒去過。”因為方義博的關係,他在新監獄裏被一群黑人暴打, 幾乎去了半條命,他那個年紀,牙齒被打掉一半,手指被剪短了幾根。但張薛命硬,沒死,給救回來了,隻不過說以他這樣半死不活的狀態,還想綁架人,不可能。


    路口有監控,而且很意外地,沒被人破壞,更叫人意外的是,監控裏很清晰地傳達出了小虎被麵包車上下來的幾個人快速捂著麵孔,綁上車的全過程。整件事發生得非常快,看起來一點兒也不引人注目。麵包車沒有遮擋車牌,快速地逃離現場後,不到兩個小時,方起州得到了該車輛出現在出城服務站的消息。


    但遺憾的是,開車的司機說有人給他兩百塊,讓他把車開出城,至於開去哪兒,他說他也不知道。


    四麵八方的出城通道,都出現了同樣的事。綁架的小虎的人,找了許多輛一模一樣的麵包車來掩人耳目。盡管有警方幫助,但是直到晚上,都沒能有好消息。方起州渾身彌漫著低氣壓,誰也不敢跟他說話,他沉默地點煙,抽煙,許多年前就丟掉的癮,現在犯得很嚴重,掉了一地的煙屁股和煙燼。


    “小州,你休息會兒吧?”衛斯理麵前,擺著數十台電腦屏幕,連接著所有交通樞紐和要道的監控。


    方起州搖頭,眼睛直直望著這數十台屏幕幽幽的藍光,“不是張薛,那會是誰呢……”


    毫無紕漏的綁架案,肯定蓄謀以久,能趁著小虎過馬路和自己分開的那幾秒時間作案成功,隻能說明幕後者一定非常有頭腦和耐心,而且時刻在注意著自己的動態。方起州在腦海裏想象出一隻眼睛冒綠光的冷靜的狼的形象,他一直以來,居然都被監視著。


    他像個無頭蒼蠅似得,什麽都理不清頭緒,他因為焦急,因為擔心小虎,而被幹擾了思考。他想不到是誰,他多希望那個人是求財,他盼望著能有一個電話打到自己手機上,然後告訴自己他要多少多少放人。可是這個電話,他卻久久等不到。


    方起州用手指撚滅煙,突然抓起衣服和車鑰匙,“我出去找找,有消息通知我。”


    “你找什麽啊——哎,等等,”衛斯理叫不住他,隻能追上去,嘴裏喊著:“綁架小虎的人現在也沒給我們消息,他不是要錢或者別的,你現在出去找也找不到啊。”根據衛斯理的推斷,綁架不是為財就是尋仇,但綁架小虎能傷害誰?隻能傷害方起州啊,可小州沒有仇人——“我知道了!”他突然大聲喊了一下,方起州停下來,衛斯理說:“是不是姓廖的幹的?廖靖輝被大白咬死了……他上次想害死你,結果你沒事,這次他找上了小虎……”他的聲音越說越弱了,因為倘若這事是廖從軍為兒子報仇才幹的,那樣的人,小虎在他手上,或許不止是關押著不給吃不給喝那麽簡單了。


    廖從軍是二爺的合作夥伴,隻不過是過去式的,一個軍火商,混跡東南亞與金三角,從前方二爺靠他吃飯,現在關係逆轉,廖從軍得倚靠二爺了。他要是用走私手段送走一個人,肯定是神不知鬼不覺的,沒人能發現得了。


    方起州想到或許小虎現在被裝在貨車裏,昏迷著,嘴巴被堵著,離自己越來越遠了,他就好像被人扼住脖子,呼吸喘氣都成問題。


    他咬著牙,才能控製住自己的音量,“找到他!”


    同一時間,方義博在書房裏接到了電話。


    “人已經落地了,怎麽樣,你該兌現承諾了吧?”


    “別急……”方義博一麵拿著手機,看到了小虎渾身被纏著麻繩,蜷縮在汽車後備箱的圖片。他皺眉:“不是說了不準傷他嗎?”


    “你這麽心疼你兒子姘頭啊,他沒什麽大礙,就是愛掙紮,我的人說他在後備箱也不安分,蹬蹬蹬地踢腿……”廖從軍那邊似乎信號不行,或者是煙圈呲呲呲地吐在聲筒,連帶他的嗤笑聲,都帶著股老磁帶的響動。


    方義博肅著臉說:“你先放他出來,別綁著。”


    “這可由不得你。”


    方義博被他的態度氣笑了,問了個不相幹的問題,“你現在在哪兒?”


    “在你找不到的地方。”廖從軍說:“咱們說好了的,你把那批貨給我,你兒子的老虎咬死我兒子的事,你放沙林弄死我兄弟的事,咱們都一筆勾銷。”


    “這由不得你了。”方義博原樣將這句話送給他,那邊傳來了他憤怒的聲音,但是話音沒過兩秒,就戛然而止,隨著電話嘈雜地一聲響,手機掉落在地上,半分鍾後,有人撿起電話,對電話這頭的方義博說:“解決了。”


    電話被掛掉了,拆了機,分散投在大海裏,連著廖從軍的屍體,被幾塊沉重的大石頭拖著,墜入海底深處,無人知曉。


    小虎現在在距離禹海市上千公裏的南方小城,一輛快報廢似得桑塔納後備箱,一股柴油味和灰塵味,哪怕他嘴上貼著電工膠帶,他仍然被這些灰塵蒙住了口鼻。加上汽車一路顛簸,小虎內心充滿了害怕,他不住地掙紮著,伸腿踹後備箱蓋子,發出被顛簸聲相當的動靜。


    前麵開車的人很快注意到他醒了,車停下後,又過了一分鍾左右,外麵傳來一聲悶棍,好像還有什麽東西被扭斷的聲響。接著後備箱打開了,一個陌生男人好心地替他鬆綁,最後隻綁住他的手,嘴上的膠帶沒有扯,小虎隻能用惶恐的眼神盯著這個一臉質樸,不像壞人的人。


    小虎被請到了前座,然後目視著這個質樸得如同農民的男人將另一個失去呼吸的人,塞進了黑色藏屍袋,接著藏到了後備箱。他摘了沾血的手套,對著小虎露出八顆牙齒。


    “你不用害怕,我不是壞人,”那人說,“我是來救你的,想喝水嗎?”


    小虎拚命點頭。


    “那我們說好,你不要叫。”


    小虎從喉嚨裏發出唔唔唔的同意聲。


    這是一條無人的鄉間道路,旁邊就是玉米田地,夏天將人的汗味揮發,小虎頭發都黏糊在額頭和頭頂,那人替他扯開了膠帶,小虎張口就要大叫,他立馬又捂住他的嘴,嚴肅道:“我們說好不叫的?你還想喝水嗎?”


    小虎搖著腦袋,那人第二次替他扯開膠帶,小虎這次聰明了,不說話,咕嚕嚕喝了喂過來的兩口礦泉水,接著小聲說了一句很長的話,“我沒有錢的,你真的是來救我的嗎?是叔叔讓你救我的嗎?他在哪兒?我能見到他嗎?我好想他啊,我什麽時候可以回家?”


    他的問話這麽長,這個人好像全部聽明白了,他豎起一根食指,“噓”了一聲,“不要大叫知道嗎?”接著他緩緩發動了汽車,慢慢回答他的問題:“綁架你的人叫廖從軍,他兒子被你的老虎咬死了記得嗎?”他說出了一開始方二爺仔細交代給他的說辭,“我和姓廖的有仇,救你不過是看不下去罷了,是順便。廖從軍幹了太多壞事,他因為老虎咬了他兒子,報複方起州,差點害了人命,現在又因為同樣的原因,打算把你丟到山裏喂狼。”


    小虎怔怔地聽著他的話,“方叔叔……”他是第一次知道,原來方叔叔那麽躺在病床上,原來方叔叔胸前的傷疤,是因為大白咬人,而大白咬人,全部是因為他沒有看好它。


    “這樣吧,我看你回去啊,可能還是會被他的人追殺,不如我把你送到這附近的城鎮,給你一筆錢,你好好生活,永遠也別回去了。”


    這人前後矛盾的說辭,和佯裝好人的作風,任誰都會起疑,可是小虎不會,他輕易地就相信了陌生人的話。小虎一聽他後麵這句就急了,“不行的,我要回去的,他……我不見了,叔叔會著急的!”


    這老實人看他如此不識好歹,道:“老虎是你要養的對吧?老虎沒看管好咬人是你的錯對吧?”


    小虎擰緊眉頭,許久沒沾水的嘴唇,剛才沾了水被濡濕了,現在再次幹掉,起了一層皮。他回想起事情,已經快被這個人給說服了。


    “那個綁架你的人什麽目的知道嗎?就是給兒子報仇啊!他要是知道你沒死,還會繼續害你的,不僅如此,還有你那個什麽叔叔,也會遭殃的!”他煽動道:“所以,你現在最好就是不要回去,不然你回去了,你就等著死吧!你自己死就罷了,還想連累別人?”


    方義博編的這番說辭,是因為他知道小虎的弱點,如同方起州一樣,他們的弱點就是互相,這很好掌控,所以小虎一聽見自己要是回去,可能會害死方叔叔,就急了,強烈的自責和害怕襲來,他腦子裏不斷地回想起方叔叔在病床上的畫麵,不斷地回想起他問叔叔這傷怎麽來的,叔叔說不小心摔的。


    “你看這個車禍現場,看到刺穿他胸前的東西沒有?”為方義博辦事的人盡職地拿出最後殺手鐧,照片上是方起州數月前出事時的模樣,他看起來已經失去意識了,手裏還握著手機。


    小虎捂著嘴,眼淚滾出來。


    “這就是你回去的下場——你還想回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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