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有很多問題想問徐菁, 但是方雪莉想了想,還是沒這麽做, 母親是個什麽樣的人她知道得最清楚了, 她不可能是魏蓓蓓說的那樣——哪知道,方雪莉剛三三兩兩地聽完方義博的大計,一回去, 徐菁就找了她,隱晦地告訴她, 讓她以後不要去找二姨太了。


    “……媽,魏蓓蓓沒有瘋對嗎?”她直白地看著徐菁。


    “傻孩子, 她都那樣了怎麽會沒瘋,”徐菁說:“我是怕她傷害你。”


    “她沒瘋,”方雪莉用的是肯定句, 像在爭辯什麽似的,“她很理智。”


    徐菁的笑容散了, 語氣蕭索, “你這些天是怎麽了, 怎麽突然關心起她來了, 你別管她說了什麽,她就是個瘋子。”


    “那我問你, 我——”她的聲音頓在空中, 即將要衝出口的話是“我不是你親生的吧”,但是在他們這樣的家庭裏,這種話一旦說出, 麵子一旦捅破,就再也挽不回來了。她泄氣道:“沒什麽,我以後不會去找她了。”母親是她唯一的後盾了,無論她懷疑什麽,她都隻能無條件地相信徐菁。不管魏蓓蓓瘋或是沒瘋,是不是徐菁在背後操作的,更甚於,徐菁和魏蓓蓓是不是在暗地裏合謀些什麽,她都隻能保持沉默。


    最可憐的大概是爸爸吧,方雪莉在心裏想了一下,覺得有些理解爸爸的決定了。小文卓不是親生的,因為冷凍精子是假的,因為魏蓓蓓裝傻欺騙了韓丹妮,她也不是親生的,她隻是個被替換的孩子。方藝巍被方起州害死了,而爸爸最愛的似乎正是他的大兒子,無論方起州做了什麽,他都可以原諒。正因為此,正因為方起州在方義博心裏太過於重要了,他可以隻要這一個兒子,自然不允許他喜歡一個男人。最為奇妙的是,他的大兒子喜歡的男人卻恰恰是當年被替換走的孩子。


    她想到幾年前,她那會兒第一次,在媽媽房間裏發現了一些秘密,發現她通過私家偵探,在調查一名手臂上有紋身的高大青年,發現她在電話裏說什麽,給他錢,他不是欠高利貸嗎,為了錢去接濟一個陌生人,沒什麽問題吧。方雪莉當時聽得雲裏霧裏,如今聯想起來,恐怕那會兒,媽媽就知道自己不是她的親生女兒了吧?可她卻一直在維護自己,維護真相。方雪莉傻乎乎地認為,徐菁之所以這麽做,都是因為要保護自己。


    但方雪莉並不知道,當初徐菁懷的,從頭到尾都不是方義博的孩子,她隻是單方麵地以為小虎是方起州的弟弟,所以旁觀著他們,在心裏覺得荒唐至極,卻出於某些看熱鬧或是憎惡的心態,選擇不說。


    如今方義博也和她一樣蒙在鼓裏,所以權衡之下,方起州才是他心裏最重要的兒子,他以為沒人知道,所以打算把小虎送走,送到起州找不到的地方,斷了他的念想。其實天堂是最為合適的地方,方義博卻難以做到,在得知小虎是他和徐菁孩子前或許可以,但是現在他沒有那麽狠心。他覺得自己做不出殺死親生骨肉這種事。


    因為小虎討厭這裏,所以第二天方起州就帶著他回去,這次很反常地,方義博沒有勸阻,隻是差遣了一個醫生跟過去,每天給起州做檢查。


    小虎出了那座宅子,就重重地呼出一口氣,他剛來的第一天覺得那裏真漂亮,從窗戶往外看,許許多多不認識的花草樹木,特別大,還沒有人,簡直像個樂園一般。可是呆了幾天,他就厭煩了。但是一脫離,他的厭煩霎時就無疾而終了。一想到馬上就要回家了,他在車上就有些坐不住了,他特別想念那座大摩天輪,特別想念陽台邊一望無際的海,想念海上零丁的白色風帆,盡頭處如同棉花糖繾綣的雲朵。


    他這種雀躍的著急,表現的極為明顯。


    方起州摸了摸胸口,傷已經沒什麽問題了,他身體好,所以傷也好得快。不知道想到了什麽,方起州勾在小虎肩上的手臂,無聲地纏緊了。


    衛斯理把他們送到了樓下,這棟樓安保加強了許多,電梯口守著人,樓外也守著人,他們看起來比原先的雜兵要訓練有素的多,有業主走過來時,他們會昂首挺胸目視前方,就差一個鞠躬敬禮以及首長好了。


    因為小虎輕易被張薛綁走的事情,調查後發現安保的確有些問題,如今為了不重蹈覆轍,不得不戒備森嚴,將這棟樓包成銅牆鐵壁。


    也因為此,本來工作清閑的衛斯理,搬到了隔壁來,這一有什麽動靜,他就能馬上出現。畢竟張薛是個精神病,誰知道他會不會什麽時候越獄出來,幹些喪心病狂的事。小虎是他的孩子,張薛那樣的人……衛斯理也猜不透他的想法,兒子和仇人的兒子在一起了……這應當是一件非常受打擊的事吧?


    方義博插手了讓張薛轉移的事情,所以張薛現在在另一所戒備更加森嚴,插翅難飛的監獄裏。除了方義博,衛斯理也四處花錢打理了關係,甚至黑進了監獄的內網,看了工程圖,查找有沒有漏洞,他仔細檢查了每一個獄警的身份,看看有沒有什麽問題。一番上下搜羅盤查後,他才算是暫且放心了。畢竟這個危險人物,對方起州有存在著充分的傷人動機,他不得不提前防著點兒。


    除此之外,就連家裏幫廚的阿姨也換人了,這一個是從方家帶過來的,而方起州打定主意,無論如何他都會守在小虎身邊,不讓他有任何機會,離開自己的視線。


    不住家的這些天,整個屋子裏都彌漫著一股冷清的味道,小虎瞥見還沒清理走的老虎籠子,歎了口氣道:“如果大白回來了……就好了。”


    方起州是什麽都依他,也不管事情可不可行,就告訴他:“過一陣子,我就把大白接回來好不好?”


    小虎愁眉苦臉的,“可它太大了。”大白現在的體型,絕非當年的吳下阿蒙,小虎在腦子裏回想了一下,“我……我抱不動它的。”大白的巨大體型,重量能比得上兩個方叔叔,小虎想著便是搖腦袋,可是心裏又不舍。


    “辦法總會有的,”方起州說,“要是我們搬個家,搬到大一點的地方去,大白不就小了嗎。”


    而小虎腦子裏完全沒有相對論,以及參考物這個說法,是啊,搬到一個更大的地方,大白不就變得小了嗎,他完全沒有想過,相對於他來說,大白依舊是個龐然大物。小虎思索無果,覺得方叔叔說得很有道理,於是點頭同意。


    晚上,小虎熟練地在浴缸裏放了熱水,打算給方叔叔洗澡擦身。在方叔叔還纏著繃帶那會兒,每天都是小虎幫他幹瑣碎的事的,他倒也樂在其中,不覺得累或是麻煩。現在方起州傷好了,他卻保持了這個習慣。每次小虎不帶任何性觀念色彩地用打濕的毛巾,在他全身上下擦過去的時候,方起州都有一種自己要硬八個小時的感覺。


    但現在他傷好了,就那麽一個男子漢的疤痕,小虎卻照樣拘束地打濕毛巾,穿著睡衣,像照顧小寶寶一樣哄他快過來洗澡了。


    方起州別無他法,隻能脫了衣服,站在浴缸裏,小虎挽著褲腳站在浴缸外麵,不停地起身蹲身,擰幹毛巾,專注地叫他抬手臂或是轉半圈。像個經驗老道的搓澡工,方起州也經驗老道地起反應了。


    在方家的時候,小虎聽從醫生的話,幫助方叔叔完成了一些他不能親力親為的的事。


    但是同樣的境遇,換個地方,卻是不一樣的表現了。他的拘束在更為熟悉的地方時,變得那麽容易瓦解。


    方起州趁著小虎蹲下去打濕毛巾的時候,彎腰抱著他,“別動。”他就像件大外套一般,整個人從頭頂,代替浴室明亮耀眼的燈光,把小虎全部罩住,方起州把下巴擱在他的頭頂,證明什麽的模樣告訴他:“我已經好了,真的,我可以馬上去打一場籃球賽,根本不需要熱身。”


    小虎毛茸茸的頭頂蹭在他的下巴上,方起州從善如流地從下至上,脫掉他的上衣,衣服每次都會掛著腦袋扯不出來,小虎就像個地鼠一般往下麵鑽啊鑽,企圖冒出去呼吸新鮮空氣。


    方起州把他剝得光溜溜的,小虎伸手去碰他的胸口,如同每次方叔叔撫摸他頭頂的動作一般,問他:“疼不疼?”


    “我真的不疼,不騙你。”方起州抓著他的手掌,使勁往自己胸口按,“你認真感受一下,是不是隻有心跳聲?我心髒很強壯的,所以我一點也不疼。”


    小虎萬分糾結了一番,他冷得從浴缸外躲到了浴缸裏的熱水中,最後從方叔叔的腿上爬過去,坐在他的腰上,“你不要動了,醫生說你最好半年時間都不要劇烈運動了。”


    任何時候,醫生的話對小虎來說都十分有用,他相信所謂權威人士所說的話,正如同他相信電視裏的氣功大師,認為那的確可以讓人力大無窮,延年益壽;也相信那些玄乎的養生法,因為那是大電視台播出的。


    時間輾轉到了七月,每一年的夏天到來時,小虎都如同夏日陽光一般的熱情,方起州找好了新家,專門給大白建了一個屋子,還請了飼養員。


    這天是他帶小虎去參觀新家的日子,回來的時候,小虎從車窗裏望見了外麵的冰淇淋車。


    “停車吧。”方起州對衛斯理說完,拉開了車門,眼睛遠遠望著馬路對麵圍著許多小朋友的冰淇淋車,“想吃?”


    小虎重重地點點頭。


    “去吧。”


    方叔叔一準許,小虎立馬就跳下車,眼見著綠燈還有十秒了,他飛快地撒丫子就跑開了,方起州在後麵追他,“小虎,慢點!”


    但小虎跑得飛快,他跑過了紅綠燈,此刻,卻有一輛大卡車,不合時宜地闖了紅燈,也不合時宜地橫在人行道中央,把方起州和小虎隔開在馬路兩旁。


    深紅色的大卡車,綠燈熄滅了,方起州聽到一些車在按喇叭,高高低低的車鳴聲,那種熟悉的不安,警覺地再次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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