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戡傲然自得地瞅董釗。這傲慢的眼色中傾倒出他對董釗的全部不滿與藐視。


    董釗眨眨眼,說:“我們首先要向胡先生請示;也需要充分研究敵情。我以為,我們最好按兵緩德地區,暫不推進。當然,這也必須向胡先生請示。總之,總之宜緩不宜急。麟書兄,你以為怎麽好呢?”


    劉戡緩緩地說:“‘宜緩’並不等於不動。鄙人的看法是:


    我們迅速派出空軍繼續在綏德以東地區,尤其是在黃河渡口上空偵察敵人動向。隻要在這裏發現敵人主力,那敵人一切詭計就暴露無遺。其次,董軍長坐鎮綏德城,我指揮我的二十九軍,在綏德周圍清剿。如此,既可搜尋糧食,又可探測敵人的虛實。”


    劉戡不等董釗答話,就轉身出去,回到城內二十九軍軍部駐紮的地方去了。


    五月三日,胡匪軍好幾萬士兵,在綏德城周圍,像一群蝗蟲一樣,從這山頭爬到那山頭上……


    董釗在他住的房子裏,坐一陣睡一陣,地圖下邊站一陣。就這樣,他從二日黃昏磨蹲到三日拂曉,從三日拂曉又磨蹲到四日太陽出。他除了召見幾個心腹人以外,閉門拒絕會見其他任何人。有些將校官員們,走到軍部門口都被副官長擋了駕。風聲不好,到底出了什麽事情?隻有第一軍幾個師長知道底細。但是他們除了在屋子裏繞桌轉圈以外,屁辦法也拿不出。昨天黃昏,董釗以他個人名義給胡宗南發了急電,詢問這擺在綏德地區的主力部隊怎麽辦?但是遲遲不見回音。董釗心裏毛辣火熱。


    胡宗南署名的電報不見來。可是董釗還不斷地接到胡宗南指揮部照例應該發來的電報。電報的大致內容都是:


    “共軍圍攻蟠龍鎮,炮火異常猛烈,我守軍已被迫放棄五處重要陣地……”“共軍已摧毀蟠龍鎮大部陣地。堅守各該陣地的將士,全部壯烈殉國……”“共軍正猛攻蟠龍鎮製高點積玉峁……指揮部已命李昆崗與蟠龍鎮共存亡……不得擅自突圍……”“……你指揮的空軍,務令其星夜返回,支援蟠龍鎮。毋誤戎機……”五月四日早晨,胡宗南催促董釗、劉戡率部回頭增援蟠龍鎮的電報,不斷地飛來了。這些電報像催命符一樣,都是十萬火急的。


    “發昏!發昏!空運也來不及!”董釗軟癱癱地坐在凳子上,電報從手裏溜下去,在空中顫抖地飛了一陣,躺在他腳下。


    董釗身旁的桌子上,放著四五架軍用電話機。那些電話機的鈴子響了好久,董釗仿佛才突然聽見。他拖起沉重的胳膊,抓起電話耳機。耳機中送來話:“軍長!職部……糧食……”他放下這個電話耳機,又抓起一個聽:“軍長!職部糧絕……”每個電話耳機中都用不同的話,送來同樣的意思:沒糧食吃。遲不報告早不報告,都偏偏在這節骨眼上來湊熱鬧,該死!


    董釗把桌子輕輕一敲,一個參謀怯生生地進來了。


    董釗說:“電話不要接過來,兩小時之內,我不和任何人講話。”


    四日下午,董釗開起報話機。他聽見堅守蟠龍鎮的一六七旅旅長李昆崗向延安長官指揮部呼喊講話:要求空軍助戰,要求增援。


    董釗又撥開旁邊的收音機。收音機發出吱吱哇哇刺耳的聲音,過會又是亂鬧鬧的軍樂聲,接著有女人嬌滴滴的聲音送出來:“陝北剿匪之國軍將士,英勇奮戰,共軍已被擊潰,零散的匪徒,有東渡入晉之勢……”董釗長嘆了一口氣,說:“噓!無——聊!”


    董釗回頭看,奉命來開會的師長、旅長們全都來了。率領隊伍在綏德城周圍“清剿”的劉戡,也急急地趕來了。董釗關住收音機。


    將校官員們,有的人看作戰地圖;有的坐得端正正的,集中注意力研究著自己的鼻子;有的望著牆壁。誰也不說話,誰也不看誰,人們很少動作,房子裏充滿緊張的氣息。像是有人擦一根洋火,這房子裏的空氣,就會轟地燃燒起來。


    董釗拿出幾份電報,往桌子上輕輕一扔,說:“蟠龍鎮陷入共軍之手,隻是時間遲早而已!”


    有人問:“軍長,所謂遲早……”“那就是說,不是今晚就是明天……”“增援呀!”


    地圖邊站的一個旅長說:“增援?援兵都在距蟠龍鎮三四百裏路的此地,老兄!”


    劉戡用手敲著桌子,說:“李昆崗很老練,胡先生向來器重他,也許他能轉危為安。另外,蟠龍鎮的工事堅固,火力很強,又加上七八千人防守,以共軍的兵力、裝備看,是難以摧毀的!”


    劉戡身旁的一個師長說:“李昆崗已經證明了他非凡的忠勇;要給了別人,早成階下囚了!”


    董釗走來走去,仿佛走累了,他拿出一片紙,說:“我和劉軍長共同署名給胡先生擬了個萬萬火急的電報。意思是:我們經過慎重斟酌,認為指揮部命令我們火速回頭增援蟠龍鎮,確是唯一良策。”接著,他又搖頭,說:“其實,……與其說增援蟠龍鎮,還不如說我們馬上返回延安地區,免得……”一個師長臉色陰沉地說:“越快越好,再遲,我們就會全部餓死在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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