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猛跑了一陣,陳興允回頭一看,騎兵通訊員拉遠了。他放鬆馬的嚼口,讓馬信步走著。這樣,他又靜心地尋思起來:


    “我提到炮彈少的問題,彭總沒有表示什麽。是咯,這個問題不應該提。可是,說心裏話:從哪裏要能搞來四五發山炮彈,那就是最大的寶貝啊!”


    四


    一天斷黑,準備進入陣地的西北野戰軍主力部隊,有的集合在山溝裏,有的開始向山上爬去。騎兵通訊員來回在溝裏奔跑。


    這時光,蟠龍鎮四下裏的山頭上,傳來機槍短促的射擊聲。


    部隊全部進入陣地以後,旅指揮所就設在一個壠坎下麵的土窯中。


    陳旅長正在給幾個幹部交代什麽,電話鈴響了。他拿起耳機,立刻就聽出是縱隊司令員的聲音:


    “興允,部隊都進入陣地了吧?啊,啊,要把最大的決心拿出來,我們一定打得贏。告訴你一個好消息:野戰軍司令部發給你們八發山炮彈。”


    陳旅長一聽就高興地喊:“好呀!這才是寶貝。司令員,彭總記性確實好。昨天他問我有什麽困難,我順便提了一句:


    要有幾發山炮彈就好了。現在他就給我送來了八發。他這一下可幫了我的大忙啊!”


    司令員說:“也許用不了多少時間,我們就會在一次戰鬥中一連往敵人頭上摔幾萬發炮彈,可是現在有八顆炮彈,就是一筆大本錢哪。告訴你們的炮手,一顆都不能落空。”耳機中送來爽朗愉快的笑聲。


    陳旅長回答:“放心,炮手們恨不得拿一發炮彈當十發用,誰還捨得空放!”


    月亮一陣價從雲彩中露出臉,照著起伏的山頭,一陣又讓雲彩吞沒了。剛下過雨,空氣特別清新,敵人的槍聲,聽起來也格外清脆。我方陣地上,是被黑暗嚴嚴地覆蓋著。戰士們擠在壠坎下,交通壕裏,掩體裏,山峁背後。他們,有的人用帽子捂住嘴,輕聲咳嗽;有的,摸著槍口,生怕堵上了土;有的,輕輕地用襖袖子擦機槍上的土,或者把臉腮貼住槍身像在給槍叮嚀什麽。


    夜裏五點鍾的時光,槍聲漸漸地緊了,子彈在頭上尖叫。敵人陣地上紅綠信號彈交叉著放射;一個一個的照明彈,像電燈一樣掛在天空,白燦燦的,把有些個山頭照得通亮。


    敵我雙方,都在緊張地活動著。眨眼工夫,那伸展在我軍陣地上的幾百根電話線上,便會猛然傳出彭總那簡短而嚴厲的命令聲:“戰鬥開始!”隨著這命令聲,西北戰場第一次激烈的攻堅戰鬥便要展開。


    胡匪軍主力軍九個半旅,從蟠龍鎮地區向綏德地區推進時,西北野戰軍的指揮員在蟠龍鎮附近的山頭上,看著他們擺成長寬幾十裏的方陣,在一眼望不盡的黃土山上,向北漫去。


    胡匪軍整整走了一個星期,五月二日到了綏德城。敵軍十來萬人,有的擁到綏德城內,有的就擺在城周圍的山頭上。第一軍軍長董釗住在綏德城內一座大院落裏。


    參謀們正在房子內掛作戰地圖。董釗正在洗臉。二十九軍軍長劉戡正在看一份電報草稿。這電報是要發給胡宗南的,內容是:“……共匪,潰不成軍,收復戰略要地綏德……”電話鈴響了。劉戡抓起電話耳機,聽了半天一個字也沒吐。末了,他嚴厲地喊:“知道了!”


    劉戡站在桌子跟前,用拳頭輕輕地敲著桌子,說:“董軍長!各部開小差、生病的士兵很多。……現在各部帶的給養隻能維持一天。已經到五月了,士兵們還穿著破棉衣。這,……”他摸摸下巴籌思。


    董釗說:“胡先生再三電示,他很關懷各部將士,第一批單衣、襯衣四萬多套已經運到戰略補給站蟠龍鎮;至於給養,他也電示,早就運集到蟠龍鎮。雖然道路坎坷不平,可是用汽車把糧食從蟠龍鎮運到此地,隻需要兩三天時間。目前我們在綏德城按兵一二日,等候給養,然後再向米脂縣一帶推進。麟書兄,你以為如何?”


    劉戡舉起手正要說話,一個臉色白淨淨的軍官遞給他一份電報。劉戡走到作戰地圖下,回頭對董釗說:“董軍長!二十八旅和二十二軍一部,由榆林城南下,已經進至鎮川堡一線,很快就可以占領米脂城。”


    董釗說:“看來,我們和榆林城南下的軍隊,馬上便可會師。此行雖然艱險,但是亦屬順利。”他得意地擺著頭,瀟灑地來回走動。


    劉戡用拳頭在地圖上很熟練地量了一下,說:“榆林城南下的軍隊距我們至多不過一百二十多華裏。我們如果不在綏德城暫停,那麽兩邊靠攏,明天定可會師。我們和他們會師後:第一,打通了鹹榆公路——交通線是近代戰爭的命脈;第二,會師後,我們以全部兵力向東把敵人壓至黃河邊。敵人必然背水為戰。這樣,敵人將會有什麽下場,簡直可以說,……”說話間,一個夾皮包的軍官,又把一份電報遞給董釗。董釗一看電報,猛然一驚,變顏失色。他一手抓著桌沿,一手垂下,像是僵掉了。過了好一陣,他把電報飛快地看了三遍,仿佛還沒看清,嘴裏嘟嘟噥噥:“會有這樣的事情?簡直難以設想!”


    劉戡早已看清董釗震動的神色,但他走來走去不言不語。


    他仿佛表示:任何打擊都值不得發慌,任何突然事變都在他的意料中。嘴邊掛著傲慢、藐視的冷笑。過了好一陣,他穩健而冷淡地從董釗手裏把電報接過來,用眼一掃,思索了很久,沉著而冷靜地說:“共軍包圍了蟠龍鎮?……庸人自擾!共軍聲東擊西的詭計,隻能欺騙紙上談兵的人。我永不能理解胡先生周圍的人,像盛文……”他穩重地把電報用茶碗壓在桌子上,說:“第一,我們從蟠龍鎮地區出發,就緊緊地追趕著敵人主力,難道敵人突然從綏德地區飛回蟠龍鎮地區了?第二,據空軍偵察報告,敵人在綏德、米脂縣以東的黃河渡口邊,集中了大批船隻,這不是準備東渡逃跑嗎?第三,我們從蟠龍鎮地區出動後,共軍就有一支隊伍尾我軍前進。最初,我們以為是遊擊隊虛張聲勢,但是現在查明尾我們北上的敵人是共軍三五九旅等部。很明顯,他們的目的是要拖住我軍,使我軍不能集中全力向綏德以東地區壓迫他們的主力軍。第四,我們前邊是敵人潰逃的主力,後邊是共軍三五九旅等部。試問,共軍用什麽東西奪取蟠龍鎮呢?哼哼,共軍的實力情況我們是略知一二的。第五,我軍長途遠征,給養最為重要,而敵人以小股兵力佯攻我軍戰略補給站蟠龍鎮,就易使我軍恐慌。但是這隻能使盛文之類的人恐慌呀!看,這電報必然是出自盛文之手。胡先生任命這樣一個不學無術的人當參謀長掌握軍機,哼,將會斷送我們的豐功偉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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