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著,就是一番議論,多是關於沒有糧食吃的問題。


    有一個短粗個子的軍官,慷慨激昂地說:“當前最緊急的事情是:沒有糧食。請問,我們如何能空肚子爬上七八天回到延安?喝西北風?”


    “這樣談下去永遠談不出個結果。我們隻有沿途搜尋老百姓的糧食,……好在,天無絕人之路!”


    董釗說:“而且空軍還可以投一些糧食?雖然說是杯水車薪,但是,……”一個軍官站起來,雙手撐住桌沿,兩臂不停地顫動,說:


    “純粹是挖肉補瘡!我軍為進攻這倒楣的陝北,從晉南抽調了七個旅,結果晉南共軍乘虛而入,勢如破竹。恕我冒昧直言,這簡直是丟了肥肉啃骨頭,而這塊要命的骨頭又卡住了咽喉。”


    牆角有人說話:“我認為老兄見解高明。質言之,我們的戰略就是大錯特錯的。我們以數十萬精銳之師,進攻陝北之時,各戰場打得並不順利!那時候,為什麽要開闢這陝北戰場呢?再說,各位是身臨其境了,看看,陝北簡直是地獄!這裏,共軍統治多年,老百姓腦子紅透了,我們派出的諜報人員,立刻失蹤。我們隻能依靠空軍偵察,可是陝北是一片山地,空軍活動受到很大限製。……我們沒有耳目,聽不見看不清,情況不明,地理不熟……諸位,痛心!痛心!”他掄著胳膊。“諸位飽讀兵書,試想,中外戰史上有誰像我們這樣打糊塗仗?”


    一個胖軍官憤然拍著桌子,唾沫點子亂濺,喊:“錯誤的時間,錯誤的地點,打錯誤的仗!不是嗎?軍事上最忌諱的,我們偏偏都犯……”煙霧瀰漫在房間裏,不聯貫的說話,驚嘆,瘋狂的手勢,一陣一陣爆發。


    董釗兩手朝下壓著,說:“各位不必激動,平靜點!各位不必激動,平靜點!事已至此,隻好就事論事。各位不必激動,平靜點!”


    一個軍官站起來,說:“完全是盛文把事情弄糟糕的。他坐鎮延安,用紅藍鉛筆在地圖上亂畫,我們就滿山遍野亂竄!


    讓他來嚐嚐這個滋味。他主持的情報處是幹什麽的?簡直是一幫吹牛拍馬的壞蛋!他們就會說大話!”


    “老弟,不,不能怪罪盛文兄。我認為是胡先生……哦,我認為是我們無能!”


    劉戡臉色陰沉沉的,又傲慢又冷酷。他站起來敲著桌子,說:“不,不是我們無能,而是共軍狡猾。他沒有膽量和我們擺開打,他不敢和我們決戰,隻是詭計多罷了。這樣打仗是不足以折服人的!”


    門口有一個軍官低聲說:“他詭計多?還是我們咬不住他;假如我們能咬住他,也不容他不決戰!”


    一個軍官不看大家,麵向地圖,說:“咬不住他?不。……我們頭頂上有些人,心血來潮時就拿出一套作戰計劃……”劉戡輕輕揮著手,用很有權威的口氣說:“我提醒各位,別說得太遠了!我請各位正視我軍目前的處境,並極力向自己部下說明:敵人絕不能把我們置於死地!”


    一個軍官問:“出路呢?”


    這時一個機要人員進來,低聲向劉戡說:“蟠龍鎮守軍又向延安呼喊增援,說援兵不來他們隻好突圍。看來……”他說得很低,但是全房子的人都聽見了。


    大家都互相看看,像是那“不幸”消息的每一個字,都像鞭子一樣抽著他們的心。


    有人低聲說:“李昆崗是個了不起的人物,他喊支持不了,那可真是油盡撚子幹了!”


    正說話間,一個軍官像勾魂鬼似的,又送來電報。


    這電報是榆林城南下的敵人的匪首發來的,詢問“國軍”主力部隊為什麽不進軍米脂縣境跟他們會師。


    一個旅長說:“我們自身難保,還去理他?好,好,我們趕快撤回延安,不論是死是活,撤走總比呆在這裏好一萬倍。”


    軍官們都站起來,正要起身走,又來了一份電報:


    “蟠龍鎮落入共軍之手,我忠勇將士全部為黨國捐軀。


    ……”這消息本來是意料中的,但是當它真正被證實的時候,反而把這幫將軍們震動得神經麻木。坐著的人像釘在板凳上,站著的人像僵掉了。大家不動也不說話。有的人臉色發紫,有的人臉色發青。隻有劉戡顯得特別:他像發熱發冷,時而大聲說什麽,時而含糊地嘟囔。他的頭左右擺動,臉是鉛色的。


    一個旅長,望著地圖,兩腿直打哆嗦,嘴裏連連嘟囔:


    “我們是越陷越深啊!原來共軍陳賡部控製風陵渡,威脅西安,於是我們計劃把共軍主力擠過黃河,然後集中力量增援晉西南。現在我軍主力陷在這距西安千裏之外的地方,不僅丟了蟠龍鎮,使全軍陷於絕境,而且共軍陳賡部趁機渡河,進攻西安……彭德懷乘虛奪取延安……那就不可收拾了,諸位仁兄呀!”


    劉戡,胸脯搶前,眼睛血紅,猛拍桌子,尖聲吶喊:“胡說!還不至於這樣嚴重。”


    五


    周大勇和他的戰士們,配合兄弟部隊,把敵人背到綏德地區;接著,又和敵人一道返回來。一天,他們經過夜行軍後,天明進入一條大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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