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基地,“熾鷹”特種戰隊。 風格極為冷感的會議室中,身著黑色軍裝的高級將領們正在開會。 半透明光屏上顯示著“焦岸”西部無人區的疆域,那裏曾經有一座座繁華的內陸城市,如今卻是戈壁連著戈壁,廢土萬裏。 一隊隊長林舛站在光屏前。 他個子很高,像完美的衣架一般將軍裝撐起來。他並不是那種一見就讓人過目不忘的長相,但起碼五官端正、眼神堅毅,十分符合軍人的身份。 但他看上去卻很不自然,下巴繃得非常緊,臉頰的肌肉不時因為緊張而輕微抽搐,每當與座位中心的那位大人物視線相遇時,聲音就會不自覺地一變。 他正在匯報西部14個邊城基地的近況。 一隊的“業務”範圍涵蓋極廣。外界總說“熾鷹”主要負責守衛首都,其實不是。他們直接受沉馳管理,沉馳需要他們幹什麽,他們就奔赴哪裏。 尤其是最為精銳的一隊。 難怪林舛緊張。他雖然也是一隊的一員,精銳中的精銳,但在三個月前,他根本無需像這樣站在這裏,說些文縐縐的話,分析寄生人叛軍和變異生物在邊城的動向。 這是一隊隊長的活兒,而他本來隻是副隊長,負責打仗就好,需要在這種場合應付上司的是霓雨。 霓雨被逐離,至今已有三個月,一隊隊長的位置空了兩個多月,隊員們多有不忿,認為沉馳始亂終棄,擔心將來控製不住霓雨,飛鳥還未殺盡,就想著藏起良弓。 半個月前,調令下達到一隊,林舛接替霓雨,繼任隊長。 比起之前“空降隊長”的猜測,林舛成為隊長已經是隊員們最能接受的結果,但仍有不少隊員心懷不滿—— “他們就是瞧不起霓雨的寄生人身份!” “可是難道霓雨願意成為寄生人?” “舍命戰鬥被感染,不得不接受寄生手術,康複後比以前更加強大,他們就忌憚他!又要利用他,又擔心他過於強大,先用婚姻去束縛他,最後還是不樂意讓一個寄生人掌握太多權力,隨便找個理由就剝奪了他的軍銜!我,我接受不了!” 別說那些被霓雨一手訓練起來的小戰士,就是林舛也接受不了。 他對權力毫無興趣,隻對榮譽有癮,而隻有戰鬥會給與他榮譽。 莫名其妙掉下來的隊長頭銜並不會。 在地下避難所時,他與霓雨就是朋友,搭檔多年,他最氣霓雨的是霓雨以軍人身份嫁給沉馳。 身為軍方最年輕的將星,沉馳的作戰才華當然出眾,但就連“熾鷹”資曆最淺的隊員都看得出,沉馳與霓雨結婚,不過是將這個號稱“焦岸”最強的戰士變為自己的所有物,更方便控製罷了。 霓雨還那麽開心。 到頭來,卻落了個一無所有的下場。 特種作戰總部給出的理由是,霓雨在去年清繳東南變異節肢類生物的戰鬥中指揮不力,導致026基地上百名平民被感染。 這簡直太荒唐了。 林舛敢說,就算沉馳親自指揮,那些人還是會被感染。 大人物們不過是為了廢掉霓雨,而隨便找個理由罷了。 霓雨被關在軍事監獄長達兩個月——那監獄根本不是人能夠待的地方,人類數百年來因為變異生物而殫精竭慮,監獄就是為已經具備了意識與智慧的高等變異生物而建,“折磨”是監獄唯一的主題。 軍事法庭宣判之後,公開了霓雨離開003基地的時間,林舛和一隊中的大部分隊員本打算去送霓雨一程。 在這個時代,每一次說“再見”都是珍而重之的,因為你不知道,死亡、被感染這兩件事什麽時候會降臨到自己的頭上。 但軍方卻將驅逐時間提前。 霓雨離開首都時,整個“熾鷹”一隊遠在北方執行任務。 沒有一個隊員能為他送行。 “中校。”有人不悅地咳了一聲。 林舛發現自己走神了。 他下意識看了首座的人一眼。沉馳一雙黑眸極深極沉,隻是短暫地對視一秒,就讓他心頭一驚。 他連忙低下頭,說了聲“抱歉”,繼續匯報西部邊城的軍情。 這個季節,是許多生物的繁殖季,有爆發大規模疫情的可能,不過最令軍方頭痛的卻是寄生人叛軍。 寄生人,在被感染之前是人,運氣讓他們沒有在感染之後立即死去或者變異,基因配對和堪稱“神之禮物”的手術給與了他們新的生命。 數百年間,寄生人被作為次級人類對待,他們依附於真正的人類,並從人類處獲得庇護——最重要的便是醫療援助。 人類與寄生人之間維持著微妙的平衡,在必要的時候聯合對抗變異生物。 可最近十年,隨著變異生物進化出人類的智慧,平衡被悄然撕破,三大政權的疆域內,均有寄生人與高級變異生物聯合,屠殺人類,要求平權。 “焦岸”疆域遼闊,東西拉得極長,軍事中心在東部,南部北部資源相對充足,而西部內陸卻貧瘠、危機四伏。 有情報稱,西部無人區的環境更容易令變異人進化,而生活在那裏的寄生人早就蠢蠢欲動。 “先生,‘熾鷹’隨時準備出擊。”林舛說。 沉馳十指漫不經心地交疊,深邃的瞳孔上仿佛蒙著一片黑霧,沒有人能夠透過這片黑霧,窺探他的內心世界。 “097基地破壞了1023丘陵裏的蛹蟲洞穴?”沉馳緩緩道。 誰都沒想到少將會在重要的會議上提到區區一個蛹蟲洞穴。這種小事情,軍隊根本不會出手,交給傭兵們去幹就行了。 林舛有些莫名,“是的,先生。” 沉馳的眼尾很長,睨著眼的時候,總是給人一種高高在上的感覺,“清理一個蛹蟲洞穴,傭兵最多能得到多少報酬?” “這……”林舛回答不上來。 “不超過400金。”另一位與會的中校道:“絕大部分隻有350金。” 沉馳語氣平靜,“那如果在戰鬥中犧牲?” 中校說:“一無所有。” 沉馳笑了聲,“真殘忍。” “以前,當一名傭兵戰死時,他的隊友有資格平分他的傭金。但這有一個弊端——有的傭兵會為了侵吞傭金,而殺害隊友。您知道,當生存都成問題時,道德會被人們踩到腳底。”中校說:“所以才有了現在的規定。” 會議結束之後,沉馳款步離開。他有不少事情需要忙,卻去了“熾鷹”以西的猛獸基因研究中心。 這裏飼養著許多健康的猛獸,它們中的許多,將在必要時成為寄生手術的載體。 沉馳走到一個巨型籠子邊,裏麵關著的是一頭矯健的獵豹。 “先生,您又來看它。”一名年輕的研究員走了過來。 “嗯。”沉馳隻應了一聲,向獵豹招了下手。 獵豹就像受到什麽驅使一般,乖乖靠近,喉嚨發出示弱的聲音。 沉馳朝獵豹伸出手。 研究員擔心道:“先生,它會傷害您。” 獵豹卻隻是溫順地坐著,將右前爪從籠子裏伸出來,小心翼翼地放在沉馳手上。 沉馳眼尾微彎,似乎笑了一下。 097基地。 霓雨拒絕了陳的邀請,在傭兵管理處轉了一圈也沒有接到合適的任務,索性抱著花掉他大半身家的撓癢抓,回住處睡覺。 賺錢雖然重要,但也不急著這一會兒。 玉雕撓癢抓的手感果然比那個16金的便宜貨好多了,霓雨有點高興,沒有急著往背上滋,而是握在手中反複把玩。 玉是涼的,但在手心捂久了,就有一絲溫度。 霓雨忽然怔了下,下意識伸出自己的右手。 玉被捂熱的觸感似曾相識。 少將的指尖微涼,握著就是這樣的感覺。 那隻愛幹淨的豹子是少將飼養的寵物,手術之前,他曾經看到少將逗豹子,豹子歡喜雀躍,將爪子放在少將掌心。 他卻奪走了豹子的生命。 有一次,少將在沙發上小憩,他走過去,蹲在沙發邊,少將醒來,目光在他臉上停駐,然後向他攤開右手。 鬼使神差地,他像豹子一樣,將自己的手搭在少將的手心。 他看見少將笑了。第6章 結婚 “便民廣場”上賣什麽稀奇古怪玩意兒的都有,但棉花糖鋪子隻有一個。 霓雨斥巨資買了撓癢抓之後,一直未能接到合適的任務,為了節省開銷,每天都嚴格按照最低開銷生活,但過了幾日,他實在是想念棉花糖那甜甜軟軟的滋味。 人類優於動物的特性之一是擁有強大的自製力,寄生人本質上是半人半獸的怪物,當獸性占了上風時,連食欲都難以克製。 霓雨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麽時,已經站到了廣場邊緣的棉花糖鋪子前。 陳今天沒有套傭兵的行頭,胸前像以前一樣掛著條圍裙,熟稔地打招呼:“來了?今天想吃什麽口味?挑個形狀吧。” 霓雨皺了下眉。 上次在傭兵管理處,陳對他說了不少入夥的好處,他壓根兒沒怎麽聽,隻覺得煩。 剛來到097基地時,他之所以對陳有幾分好感,是因為對方給小孩們編織了一個個關於雲朵的夢,而且身上沒有傭兵臭熏熏的氣味——豹子嗅覺靈敏,他聞得很清楚。 陳看上去很窮,連一個像樣的攤位都租不到。為了支持陳的生意,他多付了不止一次錢。 結果這些都隻是表象。陳比他有錢多了,賣棉花糖隻是閑來無事隨便找個樂子。 猛獸本性記仇,若不是其他地方買不到棉花糖,霓雨不會再和陳打交道。 製作棉花糖的旋轉機旁邊擺著一架子模型,霓雨指了指其中一個星形的,“這個。” 機器轟隆作響,陳說:“那天跟你提的事,考慮得怎麽樣?” 霓雨盯著變魔術一般膨脹的棉花糖,“我不加入任何傭兵團。” “為什麽呢?”陳說:“我來猜猜……是還抱著回到003基地的願望嗎?可是你的軍銜已經被剝奪了啊。” 霓雨瞳孔登時變成冷色,唇線悄然一抿。 “來到我們這兒的,大多是亡命之徒。”陳聳了聳肩,笑道:“比起回到海邊的首都,加入反叛軍還現實一些。你是寄生人,寄生人反叛軍你總該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