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盛時期的北條氏(2)


    泰時為人敦親族,常推叔父時房而下之。嚐在評定所,聞弟朝時第有寇,振起赴援,平盛綱曰是小事耳,公任重職何自輕也!泰時曰,兄弟有難何曰小事,以吾視之,與建保、承久二役奚擇,苟喪吾親,重職何為!


    他舉這兩件事,說明他對叔父何等禮貌,對弟兄又何等友愛!可惜他這種榜樣,並不能感化他的後人!他死後,由二十一歲的嫡孫經時嗣為執權(子時氏先卒)。經時很能幹通吏事,頗有祖風,但究竟年輕,火氣不免重了一些,對於那屍位素餐、比他還小四歲的將軍賴經,總看不順眼,而賴經這時也已是血氣方剛的青年才俊,又是貴胄之子,本身的官運亨通,已經晉位為權大納言,卻要在鎌倉受製於人,當然一肚子的委屈,尤其他在京都家裏的人,時時露出驕縱的言辭,傳到經時耳朵裏,更使得雙方的感情惡化。經時身體不好,他自知難久,深怕一旦有事,自己的兒子尚幼,無法製伏有野心的將軍,於是他便強迫賴經讓職給他六歲的兒子為將軍,他自己也將執權之位讓了給他弟弟時賴,時為寬元四年,前三年天皇四條薨,後嵯峨繼任為天皇(公曆一二四六年)。將軍賴經被迫讓位,縱然他自己不表示怨望,但他的朋友僚屬總免不了氣憤。他當了二十多年的象徵領袖,雖然沒有實權,但在時間上比任何人都長,而正因為他沒有實權,也就沒有任何恩怨,忽然被貶,引起了無限的同情。於是有人打抱不平,其中最熱心的不是別人,而是泰時的胞侄“光時”。光時的父親朝時,當年家中有寇,泰時放下公事馬上赴救,朝時感激涕零,曾經寫過一張條子,藏在家裏:“世世子孫,毋背泰時後裔。”但是時過境遷,父親的遺訓誰還理會,恰好經時辭去執權之後一個月,便因病逝世,光時見有機可乘,認為剛就位的時賴,還不滿二十歲的小夥子,好欺侮,便想擁戴賴經復辟,自己來當執權,他暗地裏聯合了“評定眾”裏的要員和三浦家人,約期起事。但是時賴並不容易被欺侮,他聽到了風聲,便先下手將鎌倉戒嚴起來,派兵包圍了光時和賴經,簡單地將這次政變平定了下來。光時出了家,賴經被遣送回了京都。押解賴經回京都的是三浦光村,老三浦義村的次子。賴經當了二十多年的將軍,高高在上,往日被人百般尊敬,忽然視為犯人,但他的氣度畢竟不同,有修養、善言辭,在赴京都的路程上,三浦和他共同生活了幾天,深深受他感動,認為賴經蒙了不白之冤,臨別的時候,三浦“嗚咽曰臣必有以報君”。他回到鎌倉之後,真的就去招兵買馬,要實行他那千金一諾。他的長兄泰村當過“差狹”的太守,在鄉曲之中,還很有力量,老父義村這時雖然已死,但他們族黨甚眾,有一呼百應之勢,三浦光村勸他大哥反,泰村不肯,但是說也奇怪,在鶴岡廟前有人貼了大字報,說“泰村將被誅”!三浦家和北條家本來是親戚,泰時的夫人就是三浦家的小姐,所以時賴常常往祖母的娘家裏去,有一次他因事住到三浦家,夜裏聽到有鎧甲的聲音,他驚道:“真的!他們要反!”馬上他就帶了從人,連夜逃了回去。第二天他派了人去搜三浦家,果然發現了很多武器。時賴更生了戒心。忽然泰村家裏接到了一封匿名信:“你馬上要被殺,小心!”泰村說:“有人故意要害我,不去管他。”他把信毀了,就這樣接二連三地有人恐嚇泰村,但是泰村不為所動,他叫人去跟時賴說:“現在謠言很多,關於我泰村的,我的朋友都來慰問,我已經讓他們回去了,如果是關於別人的事,需要我幫忙的,我就馬上趕來。”泰村的親妹也來勸他反,他也不聽。這時,時賴有信來,要他立刻罷兵,泰村大喜,傳令下去讓部下解除武器,他的妻室也高興得不得了,捧了飲食來,他還沒有能下咽時,門外已經喊聲大作,是時賴的外祖安達景盛帶了大隊兵丁殺來,時賴也點起兵將隨後趕到。放起火燒三浦家,於是一場混戰,泰村大敗,逃到了幕府的聖地“賴朝影堂”裏,他的弟弟光村這時聚集了八十騎,占據了永福寺,差人請泰村去,泰村不肯,光村不得已也到了“影堂”。安達的隊伍和時賴的兵將把“影堂”團團圍住,圍得水泄不通。三浦氏宗族排排坐在賴朝畫像之前,泰村淚流滿麵說道:“我四世積功於幕府,又以北條氏外戚,輔佐內外,乃不能免於禍邪?”光村更恨極,帶刀先把自己的臉割爛,然後自殺,泰村以及他的族人二百七十餘人都在堂內切腹而死。時為寶治元年,史稱寶治之變,公曆一二四七年。這一慘案是誰發動的,嫌疑最重的人是安達景盛,翦除了三浦之後,安達便成為北條氏唯一的外戚了。時賴殺了三浦一家之後,就把小將軍賴嗣廢了送還到京都,另外迎接了後嵯峨天皇的皇子宗尊親王來鎌倉為將軍,完成了他曾祖姑政子夫人的願望。


    元世祖忽必烈之雄圖(1)


    時賴滅了三浦一族之後,一不做二不休,又去滅了關東另一豪閥千葉。於是在關東地方隻剩下最有勢力的兩族──北條和安達了。時賴手段雖辣,但他倒是真的勵精圖治。他恪遵了泰時所頒的“式目”,施行起來眾庶悅服。用人也不拘門第,從阡陌間提拔了一個人名叫青砥藤綱,此人雖是窮苦出身,但有大才,也好學。有一次有人和時賴的族人爭訟,所有的官吏怕時賴,都說時賴的族人對,唯獨藤綱據理力爭,將事情的曲直弄清楚了,那人非常感激他,包了一包錢,投到他後園裏去,藤綱大怒道:“主公掌管天下的公道,我隻不過是來輔佐他,哪能有什麽偏私!”他把紅包退了回去,並且把那人好好地告誡了一番。時賴很器重他,要升他的官,他無論如何不肯,時賴說:“我得一夢,夢見神來告訴我,你要求治,就去重用藤綱。”藤綱謙辭得更堅決,時賴問他:“你為什麽這樣堅決?”他對道:“神說升藤綱的官就升。如果神說殺藤綱的頭,我不就慘了!”藤綱對地方上的行政人員考核得極嚴,最奸壞的官吏都被他舉發出來治罪。在時賴任執權的期間,確實能稱為治世,藤綱的功勞不可沒。時賴篤信佛,三十歲時便出了家,但出家之後並沒有出世,依然訪查民隱,紓解民困,而他自奉也極儉,一晚有客至,邀共小飲,到廚下除了一碟殘醬之外,竟找不出另外可以佐酒的食物。卒年隻得三十七歲,死前作偈:“業鏡高懸,三十七年;一搥破碎,大道坦然。”他好像預知死期。時為公曆一二六三年。時賴死時,他的嫡子“時宗”才不過十三歲,當時的執權是由泰時的四弟“時政”的胞侄“長時”共同擔負。翌年“長時”死。於是由時宗繼任執權。建長四年時,由京都迎接來為征夷大將軍的宗尊親王(後嵯峨天皇的第二皇子),這時已經是二十五歲的青年,從名家製和歌,是位文採風流人物。在他左右漸漸集合不少名士,其中最具聲望的是大僧正“良基”,道行既高,謀略也多,他看到幕府的兩執權,一老一小,老的年已耄耋,小的還不到十五六歲,似乎不費吹灰之力,便能將這多年以來桀驁不臣的毒瘤剷除了去。而事有湊巧,“時宗”的長兄“時輔”,父死後,滿以為可以承繼為執權,無奈是庶出,被派到京都去任守護,因此一直悶悶不樂,大僧正看清這一點,便秘密聯絡了“時輔”。約期在東西兩方麵同時起事,實行政變。不料事機被泄,小時宗年紀雖小,卻極有勇斷,他以迅雷的手段逮捕了叛黨,大僧正雖然逃脫,但走到高野山中,在悔恨交集之下,絕食而亡了。大哥時輔被小弟派人殺了。將軍宗尊親王被遣送回到了京都。不過將他三歲的兒子扣留下來,當了將軍。時為文永三年的六月。在六年前,幕府在鎌倉舉行過一次大規模的演習,由征夷大將軍親自臨台,操畢,將軍想看“小笠懸”的功夫。這是以一頂笠帽係在繩子上,憑空吊了起來,由快馬疾馳而來的騎士回身一箭,射中懸笠的技術。當時無人敢出來應命,時賴說:“太郎能!”太郎是時宗的小名,他那時十歲,奉命縱馬飛騰而上,果然一發中的,博得全場喝彩。他回身這一箭,恰好在海的那一麵,忽必烈大帝在開平登基了。時賴看出他這嬌兒必成大器,但沒有能親睹他成為卻敵的英雄。忽必烈在蒙古帝國中,已經是第五位元首。在他即位的時候,蒙古帝國的版圖雖然已經橫跨歐亞大陸,但是南宋依然存在,蒙古滅金之後,當然更應向南發展來滅宋,而遲遲經過四十年才來南侵,是因為滅宋並不簡單,蒙古軍隊所恃的武器,是他們的馬,馬在平原上可以馳騁千裏,倏如暴風,但是在河流縱橫、城郭矗立的江南,馬並不能發揮牠的功能,因此南宋由於地利而得到了喘息,可惜南京的君臣昏庸,沒有能利用時機奮發自強。其次宋朝究竟是個文化燦爛的中心,一向為北方民族所仰慕仿效,尤其蒙古民族由蠻荒曠野之中崛起,突然接觸到另外一種風俗習慣,對於文化先進國,不能不有崇敬之感 ,而況在文化、經濟的交流上,南宋有很多與國,萬一聯合起來,其勢也不可侮。因此蒙古騎隊暫不南下,一直往西奔馳,衝到歐洲,所到之處滅了很多國家。到了一二六○年,忽必烈和他的兄弟阿裏不哥爭位,打了四年空仗,阿裏不哥認輸投降後,忽必烈休息了四年才再開始圖宋。在這四年的休息之中,主要的工作是拆散南宋的與國,忽必烈的目光於是集中到了日本。日本和中國大陸之間的交通,自從日本廢止了遣唐使以後,雖然偶爾還有些冒險的商船來往,但官式的報聘是沒有了,中原五代不安定的政局,更影響了雙方的貿易熱情,再則造船的技術不進步,對於海上季風沒有認識,使得航海成為極危險的嚐試,結果橫斷中國海的船舶在十二世紀初期幾乎絕跡,一直到南宋時代,才開始復活了起來。那時往來的路線,是以高麗為中繼站,雖然有周折,但是由高麗轉到日本隻須渡過對馬海峽,並且是一條風險不大的老路。不過沒有很久,高麗發生內亂,政治腐敗,勒索搶奪無所不為,商旅為之裹足,不能不另闢新航線。於是由當時的明州(現在的寧波)橫渡大海,一直到日本的瀨戶,第一艘宋船抵達日本時,是宋高宗紹興三年(公曆一一三三年)的八月。由這一日開始,開闢了日宋之間貿易的新紀元。日本造船的技術學習了南宋的大型樓船,改良了篷帆,不必再借槳櫓之力,而可以乘風破浪地直達中國大陸的港口。於是日宋貨物的往來,一天比一天頻繁,南宋主要的產品,綾羅錦絹、香料、竹木、書籍、陶瓷、藥材、茶葉,都是日本方麵極度歡迎的稀物,尤其“茶”在中國自東晉以來,久已飲用,而日本在這時才開始懂得茶味,馬上便為貴族士大夫僧侶所愛,成為最被欣賞最高貴的飲料了。而日本方麵輸到南宋來的產品,則為珍珠、硫磺、水銀、螺鈿、沙金、日本的刀劍和金飾。其實日本並不產金,但由於出產的項目有限,農作物、工藝品,中國都不以為奇,唯獨金銀製品,永遠為大眾所歡迎,因此日本為大陸人民所誤會,以為扶桑三島是金銀遍地的仙境。除了貿易而外,僧侶的往還也十分熱鬧,由日本去南宋的有“重源”、“榮西”、“俊芿”、“道元”等高僧,尤其“榮西”將臨濟禪傳到了日本,雖然在初期很被誤會,但不久便大行其道,可以說,他是日本禪宗的鼻祖,也是他極力稱道“茶”的好處,寫了一本書《吃茶養生記》,呈獻給當時三代將軍實朝。“道元”師事“榮西”,“榮西”圓寂後,他和一個小朋友名叫“加藤四郎景正”的結伴同行,也到了中國,五年之後兩個人都有了極大的成就,“道元”在天童山景德寺,很受“如淨”大師的垂青,不僅悟道,並且由“如淨”傳授了給他極珍貴的芙蓉楷祖的袈裟。而加藤也學會了做陶瓷,由這時開始日本也有了瓷器。經過將近一百五十年文化經濟的交流接觸,日本和南宋之間,可以說十分融洽,南宋高度的文風,吸引了日本的知識階層,幕府三代將軍實朝,甚至想放棄他在鎌倉的榮華,而去建造一條大船,到文化大國的南宋去終老。說明了當時日本朝野對南宋誠摯的盛情,而最誠摯的無疑是佛門弟子。日蓮上人有意無意地寫了一篇《立正安國論》,預言了日本將要受到外患!而這外患,似乎是指“元寇”。外患果然來了!高麗經過三十年的蹂躪,終於被蒙古臣服了。而高麗有了靠山之後,立刻便像得寵的小人,除了向主子獻媚之外,並且將由日本所受的委屈,加油加醬地傾瀉出來。高麗的委屈是什麽?是歷年來不斷受日本海盜的侵擾,而日本當局不加製止,顯然海盜是受了庇護與慫恿。南宋和日本密切的關係,忽必烈也早知悉,他這時正要進攻南宋,如果能利用侵擾高麗的日本海盜,去侵擾南宋,既能解決高麗的困難,同時可以使南宋不勝其煩分散他的兵力,豈不一舉兩得。於是忽必烈在發兵圍攻襄陽的時候,派了兩位使者經過高麗到日本,送達了一封國書──國書內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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