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做的很好。”


    沙啞的聲音自二人身後傳出,身穿銀色鎧甲的高大男人自陰影中走了出來,看著楚泉,目露欣賞。


    幹脆利落,麵不改色,第一次出手就如此完美,不愧是家主看重的孩子,而且她今年,應該隻有十五歲,真是潛力恐怖的孩子,仿佛她天生就是為了殺人而活。


    楚泉垂著眼眸,冷淡道:“接下來還要做什麽。”眼前人正是此次帶隊的血衣衛首領,代號赤月。


    赤月指了指視線盡頭:“前方十裏處的村莊,就是我們此次行動的目標,村中一共三十二人,不能留一個活口。”


    楚源忍不住在一旁出聲:“這太殘忍了,無冤無仇的,為何要下如此殺手。”


    赤月看著他,靜默不語。雖貴為家主的兒子,卻沒有繼承家主的果決和冷酷。


    “拿錢辦事,僅此而已。殺手的眼中,哪有什麽人情義理。對別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楚少爺,若你實在不願,大可以留在這裏,等我們完成任務後,再一同回去複命。”赤月頓了頓,眼含諷刺,“反正家主吩咐過,隻要一個人完成任務就行了,不是麽?”


    楚源的思緒遊離而混亂,他一邊不願意殺人,一邊又不願意讓楚泉孤身一人,不管她多厲害,多有天賦,在他眼裏,也隻是自己唯一的妹妹而已。


    掙紮過後,他還是選擇與她同往,明知道這條路是錯的,他依然舍不下楚泉。但願完成任務後,他們可以做一對平凡的兄妹,過著平靜如水的生活。


    夜涼如冰,十二月的天冷得讓人牙齒打顫。赤月帶著楚源兄妹以及手下十個血衣衛,埋伏在村莊外的密林裏,幾乎是第一時間,楚源就發現了這莊子的詭異之處。


    沒有燈,沒有人聲,附近一裏內甚至沒有活物,空氣裏還隱隱可見一層薄薄的紅霧,帶著淡淡的腥味,聞久了還會有些頭暈。


    赤月捏著鼻子,低聲道:“憋著氣,別吸進去,霧裏有毒。”


    楚源連忙掏出兩塊巾帕,遞給楚泉,以眼神示意她蒙上。這些東西,原本該是女孩子家隨身攜帶的,楚泉老是忘記,楚源每次就會在身上多放一塊,以備不時之需。


    “一會兒看我手勢行動,我和血衣衛解決掉東邊兩處屋子裏的,西邊那個小竹屋,你們倆負責清理。記住,要快,同時行動,不能耽誤。”赤月觀察了會兒,迅速判斷完形勢後,做出指揮。


    楚泉蒙著白色巾帕,目光緊緊鎖定西邊,楚源在下方握了握她的手,多年的默契讓二人無需言語,便明白心中所想。


    赤月揚了揚手,十幾道影子飛速地閃了出去。


    楚泉斂著氣息,如鬼魅般掠近,抽出腰間軟劍,聚氣成形,直直地劈向看上去顫顫巍巍的小屋。


    竹木傾塌,有人閃身而出,一手揚起紫色粉塵,口中吼道:“老身等候已久了!”


    竟是個會功夫的老婦人。身手還十分利落,楚泉一擊不中,迅速退開,露出身後楚源的影子,他五指成爪,直取婦人的咽喉。


    婦人靈活地轉身避開,嘴裏還道:“毛沒長齊的臭小子!”一腳已是踹向楚源的下腹處。


    楚源躲避不及,結結實實地挨了一腳,悶哼一聲退了開去。楚泉見他受傷,眼中厲色劃過,出手再無顧忌,軟劍在空氣裏帶出一道輕嘯,攜著淩厲氣勢襲向婦人的胸口。


    電光火石間,那婦人單腳支地,迅速矮下身來,另一腳掃過楚泉的下盤。重心被毀,楚泉斜斜倒了下來,婦人嗤笑一聲,掌風緊隨而至,楚源大叫一聲,飛身撲至楚泉身前,替她擋下這來勢凶猛的一掌。


    血氣翻湧,楚源一口血噴在楚泉的臉上,抱著她直直落地。


    “哥哥——”


    楚泉心中一慟,在空中翻轉身子,墊在楚源身下。楚源的意識已經模糊了,楚泉咬了咬牙,抽空看了一眼東邊的戰況,不出所料,赤月以及十名血衣衛全部陷入苦戰,沒有人能分神過來幫忙。


    沒想到這個看上去不起眼的小村莊裏竟然隱藏著這樣的高手。


    楚泉將楚源輕輕放在一旁的草地上,以枝葉掩藏好,緩了緩呼吸,再抬眼已是一片血色,連帶著那隻蒙上陰翳的左眼都透著暗暗的紅色,胸中一股清氣回蕩,她似乎又找回了方才殺人時的那種快感,渾身每一處都在叫囂著,要殺了麵前這個女人。


    老婦人微微一驚,雖然不明白為什麽麵前的姑娘像是換了一個人,但氣勢變化,她不得不掩去輕視,打起精神來麵對這個看上去絕不超過十八歲的小姑娘。


    “你敢傷他——”


    楚泉放棄防守,不要命地揮舞軟劍發起進攻,或劈或砍,時挑時刺,渾身沐血,宛如修羅。老婦人漸漸不敵,心下凜然,且戰且退,看似毫無反擊之力,雙手卻背在身後,不知在準備著什麽東西。


    待她身上遍布傷口之時,老婦人終於揚起手,眼中含著嗜血之色,“一起死吧!”狠狠地抱住楚泉,軟劍自她腹中穿過,以自己的血肉之軀禁錮住她的行動,手中之物死死貼上楚泉身上的傷口,粉末混著血液進入身體,楚泉渾身突然開始抽搐起來。


    手腳痙攣,肌肉漸漸無力,她躺在老婦人身下墜地,耳邊聞得她瘋狂的笑聲:“哈哈,想殺我可沒那麽容易!血衣衛的殺人魔,在‘瑤草牽機’帶來的絕望中死去吧——”


    臉上巾帕隨風滑落,楚泉掙紮著去看楚源的方向,眼角垂下一滴淚光。


    “……暢兒?”


    老婦人看著她巾帕下的臉,突然喊了一聲,嗓音卻顫抖的不像話。


    “你是我的暢兒嗎?”


    楚泉重重摔落在地上,耳邊盡是廝殺聲,有人輕輕托起她的頭,放到自己的腿上,“暢兒,你睜開眼睛啊,是奶奶啊,暢兒……”聲聲如泣,聽得她眉頭緊皺。


    “這雙眼睛,我怎麽會沒想到呢……暢兒,原來你沒死……對不起,是奶奶瞎了眼,是奶奶害了你……”


    老婦人哭的絕望,族人漸漸分心,戰鬥開始呈現劣勢,一會功夫後,東邊的一塊空地上,就沒什麽活口了。


    傷了一條腿的赤月一瘸一拐的走了過來,看著抱住她哭泣的老婦人,語含諷刺:“哈哈哈,殺了自己親孫女的感覺如何,老虔婆?”


    老婦人嘔著血,眼中盡是怨毒:“你們不是人!殺了她爹娘還不夠,還讓她認賊作父,反過來向自己的親人動手。我詛咒你們!我就是死也要在下麵……”


    “那你就去死吧——”


    赤月反手一劍就要刺向老婦人的胸口,千鈞一發之際,從遠處飛來一枚石子,勉強擊偏長劍的軌跡,赤月順著脫手的長劍,怔怔地望了過去。


    “少爺……”


    楚源勉力站起身,一步一步走來,眼中盡是駭然:“你剛剛說了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  第三更,大家晚安。


    第54章


    “那一戰,血衣衛死了六個,赤月重傷,楚泉中毒,敵人卻全軍覆沒。以少勝多,幾乎是完美地完成了任務。隻除了一點,楚泉的變化。”沈恪淡漠的聲音自車廂內響起:“原本就沉默的人,在那之後幾乎就不會說話了。”


    回到楚府的楚泉,開始閉門不出,除了替她治療的大夫,任何人都不能從她嘴裏聽到一句話,包括楚源。因為她起了八歲之前所有的記憶。


    她的父母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刀客,奶奶羅刹醫以一身毒術聞名天下,一家人厭倦了江湖中的打打殺殺,隱居在晉國一個小村莊裏。在她八歲那年,平淡美好的生活卻被血衣衛打破了。楚劍雄帶領血衣衛襲擊了她的村子,殺了她的父母和一幹族人,奶奶羅刹醫因為外出采買而逃過一劫。


    或許是繼承了父母血脈中的強大,八歲的楚泉拿起劍以她弱小的身軀殺了一個血衣衛。楚劍雄看中了她的資質,當她清澈的眸子裏染上嗜血之意時,出手打暈了她,將她帶回楚府。受了刺激的楚泉失去了記憶,在楚府迎來了新生。


    一直到她十五歲那年,一切才真相大白。收養她、教導她的楚劍雄是殺害她父母和族人的凶手,朝夕相處的楚源則是仇人的兒子。


    這一切對一個十五歲的姑娘來說,太殘酷了些。所有人都以為她會崩潰,但楚泉沒有,即使身中近乎無解的“瑤草牽機”,她也沒有放棄希望,認真的練劍,認真的生活。


    直到楚源找到傳說中的怪醫孫煒,希望將她身上的“瑤草牽機”轉移到自己身上。


    “這是我欠你的。”


    楚源再一次來到楚泉的房中,低著頭在她床邊說了這麽一句。


    楚泉不說話,沉默地望著他。這個帶給她快樂和幸福的單純的少年,其實不欠她什麽。楚劍雄做下的事,楚源身為他唯一的兒子也一概不知,更何況那個時候楚源才多大,不過也是一個孩子。


    她明明知道這樣的事實,卻不能放任自己繼續和他做一對親密無間的兄妹,那樣太對不起她死去的父母和奶奶,對不起那些死在血衣衛手上的無辜的族人。


    她隻能硬下心,冷著情,像看一個陌生人那樣看他,嘴裏說出冷酷的話來:“楚劍雄打算什麽時候殺我?”


    楚源痛苦地撐著頭,將臉龐深深地藏在他膝蓋上的衣衫裏:“父親不會殺你的……”聲音十分壓抑,像扼住自己的喉嚨才說出的一句話。


    楚泉冷笑了一聲,視線飄向窗外的白雲:“是了,反正我就快死了,動不動手又有什麽分別。”


    楚源哽咽片刻,才能恢複如常。他抬起頭,看著她冷漠的臉龐,語氣堅定:“我不會讓你死的。”


    三日之後,怪醫孫煒秘密地來到楚府,替楚泉轉移“瑤草牽機”。轉移的條件隻有一個,就是被轉移者需要心甘情願的接受,不能進行半點反抗,否則遭到反噬,二人都會受傷。而普天之下,願意心甘情願地替楚泉去死的人,隻有楚源一個。


    楚泉清醒的時候,是絕不會同意楚源這樣做的,所以楚源請孫煒迷暈了她,在她意識昏迷的時候完成了“瑤草牽機”的轉移。等楚泉醒來的時候,楚源已經不在她的身邊。她的身邊隻有一個人,就是將她身上的毒轉走的怪醫孫煒。


    楚泉看著他,眼神淩厲:“楚源呢?他怎麽樣了?”


    孫煒那雙詭異的黑瞳一瞬不瞬地盯著她,“他沒死。”


    楚泉皺著眉就要起身:“我要見他。”


    孫煒抱著臂打量她:“你這又是何必?身上的毒沒了不是很好?難道你還想再體會一次那種渾身抽搐,肌肉萎縮的痛苦嗎?”


    楚泉麵色一變,那樣的痛苦連她都忍受不了,更別說身體素質不如她的楚源了,他此刻一定痛不欲生了。她身子一動,卻忽略了自己被毒素侵擾後異常虛弱的身體,直直地滾落在房中冰冷的地板上。


    孫煒就這樣看著她,一動不動:“那是楚家欠你的,他們讓你家破人亡,孑然一身,如今不過是替你承了點痛,你就這樣心疼了?難道你就不想報仇?不想手刃殺了你父母親人的凶手?”


    楚泉抖了抖身子,在地上緩緩抬起頭:“你是什麽人?”這些事情,除了楚家的人,應該不會有外人知道才對。


    孫煒蹲下身子,黑瞳中罕見的閃過一絲柔光,“你的奶奶羅刹醫,是我的師姐。”那柔光一閃而過,像是從未出現過一樣,孫煒接著道:“都怪她太傻,沒有聽我的話,什麽退隱江湖,不問世事,年紀這麽大了,還這麽天真。入了這個圈子,她這一生就由不得自己了。”羅刹醫成名多年,在江湖中樹敵無數,血衣衛就是其中之一。有些恩怨是不死不休的,她的天真的想法害死了一家人。


    孫煒看著一時怔住的楚泉,繼續道:“你是她拚上自己性命保下來的孫女,這個世上隻有你才能為她報仇,若是你忘記了這些仇恨,她九泉之下也不會安寧的。”


    楚泉閉上眼,奶奶臨死前對她說的話仿佛就回響在耳邊。


    “暢兒,不要認賊作父,記得給你爹娘報仇。”


    說完這句話後,羅刹醫就死在她的懷裏,久久的沒有閉上眼睛。


    楚泉知道,她不甘心。不甘心就這樣死去,她們相認的時間甚至不到一炷香,她才知道自己的孫女尚活在人世,就再次麵臨分別,這次還是真正的生離死別。那個時候,楚泉就在心中發誓,一定要手刃仇人,用楚劍雄的頭顱來祭奠父母和奶奶的靈魂。


    “但這和楚源無關,楚劍雄造下的孽,不應該由他來償還。”


    孫煒嗤笑了一聲:“你父母和楚劍雄的恩怨,那是上一代人的恩怨,你還不是要獨自背負下來,一個人擔著血海深仇,踽踽獨行。”他頓了頓,又道:“換句話說,你認為楚源會眼睜睜看著你殺掉他的父親嗎?”


    楚泉愣了一愣。


    孫煒肯定地說:“他不會,他一定會阻止你。所以你們注定會成為敵人。”


    敵人。她和楚源,會成為敵人。


    他們相伴著走過人生七年,早已成為了彼此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他們比真正的兄妹還像兄妹,為了彼此,都可以毫無保留的犧牲。


    楚泉扶著床沿,一點一點地站起身:“那不是我現在需要考慮的,我隻想他好好活著,不管我們之後會發生什麽,會不會刀劍相向,我隻希望他此刻活著。”


    片刻的沉默過後,孫煒開了口:“你放心,他死不了。我既然能將‘瑤草牽機’轉移第一次,就能轉移第二次。”


    楚泉將信將疑地望著他:“你真能救他?”


    孫煒傲然道:“你以為我是誰。”話鋒一轉,孫煒突然變了眼神:“不過我有一個條件。”


    “你說。”


    “我希望你能先殺死楚劍雄。”


    孫煒終究還是不放心,在他見到楚泉如此擔憂楚源時,他的心中就開始猶豫了,楚泉會不會因為楚源而放棄報仇呢?這一點,他真的不敢保證,說到底楚泉是個什麽樣的人,自己並不了解。


    “好,楚劍雄身死之日就是你救楚源之時。若是被我發現你有一死欺瞞之處,不管你是不是我奶奶的師弟,我都會要了你的命,希望你最好能相信這一點。”


    十五歲的楚泉說出這樣威脅的話語,麵上的殺氣凜然,直逼人心,孫煒在一旁暗自心驚,心中對她能殺死楚劍雄的懷疑也少了幾分。如果說有一個人能殺死楚家的第一高手,那個人一定是楚泉。


    楚泉沒有讓孫煒失望,閉關不到半年,她就提著三尺青鋒殺上了家主的正院。遇神殺神,遇佛殺佛,渾身浸著血的楚泉宛如地獄中走出的修羅,一人一劍,整個楚府找不出一個能阻擋她的人,當她殺光了最後一個攔在她身前之人時,楚劍雄終於現身了。


    閉關半年,心中又受仇恨驅使,再加上孫煒給她煉製的增加內力的丹藥,楚泉輕而易舉地拿下了楚劍雄,把劍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怎麽樣,用你教我的東西殺死你,是不是很難受?”


    楚劍雄心底生狠,麵上卻歎了一口氣,閉上了眼睛:“我當初就不該留你的命,是楚源跪在我院子外,整整三天三夜不吃不喝,就為了求我饒你一命,為人父者,又怎麽讓忍心讓自己的孩子受苦,都怪我,怪我一時心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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