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忍不住問沈恪:“他們兄妹間是出了什麽問題嗎?”


    沈恪定定看著她:“現在你該明白了,不是我不允他們兄妹相見,而是楚泉,根本不願意看到楚源。”他頓了頓,眸光浮動:“她恨不得殺了他。”


    轆轆的車輪聲滾滾前行,車廂內的空氣卻隨著沈恪淡淡的聲音凝固起來。


    謝時雨怔忪了下,心念一轉,聽見自己試探的輕問。


    “發生了什麽?”


    沈恪唇角微揚,雖是在笑,表情卻冷冽如雪,含糊了一點意味不明的悵然。


    “你想聽,我就說給你聽。”


    作者有話要說:  不好意思,讓大家久等了。


    第52章


    十年前,十二月初七,大雪。


    整個連尹城都裹上了一層厚厚的積雪,一向熱鬧繁華的長安街上看不到一個行人,街市上冷冷清清,一片雪白的寂靜。


    十丈之外,一輛菱錦為幔的馬車卻快速奔馳在蒼茫大雪裏,車輪轆轆地碾過雪地,留下兩道深淺不一的痕跡。從被風吹開的車簾裏望去,一個小女孩緊閉著眼睛,臉上布滿著不正常的潮紅,雪花飄落在她的細長的眉毛上,頃刻間化作了水汽,蒸騰而去。


    馬車十分顛簸,尤其在難行的雪地裏,一下比一下搖晃。小女孩喘著粗氣,纖細的身子隨著車馬顛簸,劇烈地撞上車廂堅實的內壁,很快就暈了過去。


    馬車一路急行,終於停在長安街的一處大宅邸前,宅子上懸掛著金色的匾額,上書兩個大字,楚府。


    小女孩被車夫一把抱起,慌慌張張地送進了府內。


    庭院裏堆著雪人的男孩見了,驚訝地小跑了過來。


    “白叔,這孩子是誰?”


    “少爺,快幫白叔去喊大夫,她快不行了。”


    一陣兵荒馬亂之後,小女孩躺在楚府柔軟的大床裏,慢慢睜開了眼睛。黑寶石一般的瞳孔裏閃過少許迷茫:“……你是誰?”


    被叫做白叔的男子微微一怔,眼中劃過訝色:“你不記得我了嗎?”


    小女孩咬著唇,搖了搖頭。


    白叔沉默半晌,摸了摸她的頭:“我是你的叔叔,這裏是楚府,是你的家。”


    小女孩眨了眨眼睛,床腳邊突然傳來一個聲音:“那你就是我的妹妹啦?”


    唇紅齒白,穿著一身厚厚棉服,帶著滑稽的虎頭絨帽的小男孩笑眯眯地看著她。


    白叔頓了頓,眸光掃向小男孩的笑臉:“沒錯,她是少爺的妹妹,叫……楚泉。”


    從此,楚府裏便多了一位生的漂亮卻不苟言笑的小姐。


    ……


    “楚泉不是楚源的親妹妹?”謝時雨聽了,驚訝開口。


    沈恪不疾不徐地道:“楚泉是被白叔,也就是楚府的管家,從外麵抱回來的孩子。或許是高燒燒壞了腦子,楚泉八歲那年來到楚府,將過去的那八年人生都忘記了,她以為自己就是楚府的小姐,楚源的親妹妹。”


    作為楚源的妹妹,楚泉開始了她人生中第一次習武。身為殺手家族的一份子,她必須學會殺人。


    而楚泉的老師,正是比她大兩歲的哥哥,楚源。


    第一次練劍,楚泉就展現出了非凡的才能。在楚源驢頭不對馬嘴的亂講了一通後,楚泉提起那把比她個子還高的木劍,無師自通地挑翻了楚源手中的劍。


    楚源愣愣看著雪地裏的劍,傻傻笑道:“妹妹你真厲害。”


    楚泉將劍撿起來,小心翼翼放在楚源的手上,說:“一般厲害。”


    到了楚泉十歲那年,楚源已經不是她的對手。即便如此,楚源還是將她當成那個躺在床上,柔柔弱弱的小女孩,在楚府其他大孩子欺負她的時候挺身而出,擋在她的麵前,以自己脆弱的小身板護住楚泉,挨了許多頓打。


    十二歲的楚源就抱著楚泉,一邊挨打,一邊齜牙咧嘴地同她說話:“妹妹別怕,哥哥保護你。”


    楚泉睜著一雙又黑又亮的大眼睛看他,小小聲問:“你疼嗎?”


    楚源扯著嘴,笑得比哭還難看:“不疼,一點都不。”


    楚泉縮在哥哥的懷裏,將那些打他的孩子一個一個記了下來,第二天提著一柄木劍,上門將他們暴打了一頓。


    那之後,楚府裏的孩子們見到這對兄妹的影子就開始跑。


    楚源插著腰笑得不可自抑:“哈哈哈,你看他們看到本少爺後,臉都嚇得白了。你說,哥哥是不是很厲害?”


    楚泉就跟在他的身後,默不作聲地點著頭。隻有在楚源的身邊,她才安靜的像個影子,無聲無息地追逐著他的背影。


    他們一起練劍,楚源跟不上她的動作,她就故意崴個腳,摔個跤,待他熟練了以後,自己才慢吞吞的站起來。


    他們一起玩耍,楚源在前麵跑,她就在後麵追,刻意放慢了腳步,始終跟在他身後一米以內的地方,看著他笑,看著他說大話,看著他在自己麵前顯擺哥哥的威風。


    他們一起長大,作為兄妹,作為親人。就像他們的名字,他是源頭,她是泉水,不管什麽時候,他都依托著自己,他是她的根,是支撐她的一切。


    源泉混混,不舍晝夜。


    終於有一天,天賦極佳的少女楚泉受到了楚府當家楚劍雄的重視。作為府中第一的劍術高手,楚劍雄開始親自指導楚泉練劍。而作為楚劍雄親生兒子的楚源,卻被有意無意地疏遠,不是送到連尹城外的莊子上,就是送到宮中王後娘娘的宮殿裏,很少回去楚府。


    楚家講究以武服人,曆代家主無不是府中第一高手,隻有這樣,才能鎮得住血衣衛這樣強橫嗜血的組織。


    當楚泉接受著家主魔鬼般的訓練時,楚源一個人偷偷的從王宮裏溜了出來。他很想念妹妹,他不知道為什麽爹爹不允許他們兄妹見麵。明明他們從前是那樣親密,寸步不離。


    楚劍雄看著偷跑出來的兒子,麵露陰鷙:“讓你跟著你姑姑學習,你偷跑回來做什麽!快滾回去!”


    楚源覺得非常委屈,這裏是他的家,他為什麽不能回來。“爹,我想妹妹了。”


    楚劍雄一腳踹上楚源的前胸:“胡鬧!你還不明白嗎?你就是她的軟肋,有你在,她的劍法隻會變得遲鈍,一輩子都登不上劍道的頂峰。”


    楚源紅著眼睛開口:“為什麽楚泉要登上劍道的頂峰,她隻是個女孩子,她不應該被你關起來整日練劍……”


    啪——


    楚源的臉被掌風扇歪了過去。


    “混賬!”楚劍雄怒火衝天地道:“就是因為你的愚蠢,你的不成器,我才不得不放棄,若你有她一半的天賦,她也不至於受這樣的苦了!”


    楚源怔怔地捂著自己的臉,口中喃喃:“是因為我……是我害了她……”楚源神情呆滯,隻會重複一句話,漸漸的有些魔怔了。


    楚劍雄皺著眉,才要說什麽,內室就傳來冷冷的一聲:“哥哥?”


    穿黑色緊身衣的楚泉從黑暗的密室中走了出來,手中提著劍,劍尖處染著刺目的鮮血,隨著她的走動,一點一滴落在雪白的地毯上,殷紅又詭異。


    楚劍雄一愣:“你破陣了?”


    楚泉像是沒有聽到他說話,徑直來到楚源麵前,用手托住他被扇的紅腫的臉,小聲地問:“你疼嗎?”一如多年前,她被他護在懷裏那時,她也隻是問了這樣一句話。


    楚源伸手抱住她,“不疼,一點都不疼。”眼中卻落下淚來。她受了好多傷。


    楚劍雄緊鎖眉關,看著地上相擁的兩個孩子,冷冷道:“楚泉,進去。今日的訓練你還沒有完成。”


    楚源緊了緊懷抱,不肯鬆開她。


    楚泉就維持著被他抱住的姿勢,背對著楚劍雄,開口:“我已破了陣。”冷冷清清,聲音浸著凜冬冰霜。


    “破了陣又如何?不夠!你還遠遠不夠!”楚劍雄的聲音裏透著難言的瘋狂,他又一次看到了楚泉身上的可能性,小小年紀就已經如此厲害,難以想象她未來會有多強大。他仿佛能看到,這個不苟言笑的小姑娘,執著劍,踩著成堆的屍體,屹立於劍道頂峰,睥睨蒼生的模樣。


    楚源握緊了雙拳,聲音都在顫抖:“父親,我可以代替妹妹,我知道我不夠聰明,也沒天賦,但是我可以加倍的……”


    “方才我差點走不出來,我眼睜睜地看著刀劍向我襲來,身上卻已經沒了力氣,在我差一點死掉的時候,我聽到了哥哥的聲音,聽到他在叫我的名字,為了見他我才重新站起來。”楚泉打斷他的話,回過頭,深深看著楚劍雄,聲音堅定:“他不是我的軟肋,他是我的支柱,是他讓我變得更強大。”


    這是她第一次說這麽長的話。楚源父子倆明顯都愣住了。


    片刻的沉默後,楚劍雄瞧著楚泉清冷卻稚嫩的輪廓,忽然漾起一個笑。


    大概是他不常笑,此刻突然做出這樣的神情,竟然看的兩個孩子有些毛骨悚然。


    楚劍雄說:“很好,不是軟肋而是變得強大的理由。如果你能完成我的任務,我就讓楚源永遠留在府中。”


    楚源僵了僵,迅速道:“別答應他。”那肯定不是什麽簡單的任務。


    楚劍雄又笑了,似乎胸有成竹:“這次任務,楚源也可以跟著你一起去。隻要你們二人中,有一人能完成任務,就算過關。怎麽樣,你願不願意?”他雖是向他二人提議,視線卻隻盯著楚泉一人。


    小小年紀的楚泉已經有了大將之風,眉目不動,眼神灼灼,沉穩又自信:“好,我相信自己可以做到。”


    “十日之後,跟著血衣衛行動,他們會給你們下達指示。”


    楚劍雄留下這樣一句話後,就消失在了原地。


    楚源怔怔地開口:“血衣衛……他們做的都是殺人的營生,你才多大,不行,我去跟父親說我們做不到,讓他收回成命,我不能看著你去涉險……”他急忙起身,想要去追楚劍雄。


    楚泉慢慢地靠過去,下巴蹭在楚源的肩上,伸手環住他的腰。


    沒關係,我會保護你的。


    她一隻手握著劍,一隻手抱住他。劍尖還滴著血,她的眼神卻堅韌無比,哪怕豁出她自己的性命呢。


    ……


    難以想象,那個把楚源看的比自己的命還重要的人,有一天會想要殺了他。


    有什麽東西,能比自己的命還重要呢。謝時雨心想,想了半天,反正她是沒想出來。


    作者有話要說:  明明上一秒還想起來的東西,下一秒就忘了,還忘得一幹二淨。不止我一個人這樣吧,心好累。


    第53章


    漆黑的夜,冷月如霜傾灑而下,有寒風凜冽而來,略帶嬰兒肥的紅潤臉龐早已被風吹得蒼白。楚源不由得緊了緊自己的衣裳,趴在草叢中一動不動。已經半個時辰了,再待下去,他可能就要凍死了。


    前方突然傳來腳步聲,掠過草叢,發出悉悉索索的聲響。楚源精神一振,連忙抬頭望去。


    月下,兩個身影,一黑一白,一前一後的追逐,隻是前方那白衣男子的腳步淩亂,身形不穩,腹部的白衣已被血浸染,一路逃跑,一路血。身後的黑袍人卻依然緊追不舍,手中長劍不時的揮出,每一下都會刺中前方人的身體,不一會兒,白袍上就布滿了劍痕,伴隨著鮮血流下,有一種淒豔哀絕的美。


    白衣男子終於麵露絕望之色,轉身回頭,跪倒在地,崩潰地大喊:“求你了!要多少銀子才肯放了我?一千兩?一萬兩?不,再加十倍!放過我吧,留我一條命,我什麽都可以為你......”未竟的話語終結在穿胸而過的長劍中,血色身影漸漸無力的倒下,那張慘白的臉上,仍然充滿了不敢置信的神色。


    身後,黑袍人麵色冷淡地拔出長劍,輕拭劍上的血跡,緩緩扯出一個笑來,左眼的灰翳在月光的映襯下,微微閃爍,顯得十分詭異。


    “妹妹!你沒事吧?不是說好了由我來動手的嗎?”


    黑袍人一愣,身子微微側過來,稚嫩的臉龐陡然閃過一絲迷惘,她剛剛仿佛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境界,身體不由自主地動了起來,手中長劍出手必要見血。明明和楚源約定了,她在後方追趕,他在前麵埋伏,協同作戰。可她一個人,竟然全部結束了。


    楚源怔怔地看著她,明明是第一次殺人,卻如此得心應手,無論是揮劍的角度,還是拭劍的動作,都像是做了千百遍一樣,自然無比。


    望著楚泉衣襟上明顯的血跡,他突然感到身上有些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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