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人熏有些害怕的抓住了沈離經的腰帶,往她那邊靠。蔣嘉寧冷冷地看她一眼。昏黃燭火下,鮮紅的唇脂讓蔣嘉寧看起來有幾分猙獰。


    她掐住聞人熏的臉蛋,眯著眼問:“熏兒願不願意去姨母那玩幾天呀?姨母最喜歡小孩子了。”


    坐在隔壁的蔣嘉悅一直冷豔看著,聽到這句簡直要忍不住嗤笑出聲。蔣嘉寧幾月前因為府中一仆婦的乳兒吵鬧,竟一氣之下將那不足三歲的小兒摜死在地上,聽者都為之膽寒。


    心狠手辣,毫無人性。竟也敢說喜歡小孩子,小孩見了她不跑都是傻的。


    聞人熏抱著的小兔被壓得緊了,蹬著腿往外爬,腳丫子踢在蔣嘉悅的袖上,惹得她眉毛一皺將人鬆開了。聞人熏兩隻眼睛水靈靈的,因受了驚而睜大,往她母親那邊躲,手上又不肯鬆了沈離經的腰帶。


    蔣嘉寧站起來,目光落在沈離經身上。


    “不過如此。”她譏誚道,話裏的鄙夷毫不掩飾,直直地朝著沈離經刺去。


    還以為能勾得蔣子夜和聞人宴失了魂的是什麽美人,姿色並不絕世,甚至還有些寡淡,尤其是眼睛,有種令人厭惡的熟悉感。


    沈離經並不在意,說的是崔琬妍,關她什麽事。非但不在意,還低斂了眉眼,恭敬道:“公主說的是。”


    “那熏兒,你陪姨母玩幾天,好不好呀?”蔣嘉寧站起身,笑盈盈的臉上滲出冷意來。


    聞人熏怯怯的看著她娘,也不敢說不好。


    “熏兒離了她爹睡不著的,平日裏總哭鬧,惹得姐姐心煩如何是好。”蔣嘉蒔見蔣嘉寧不依不饒的態度,語氣逐漸冷硬起來,將聞人熏一把抱到懷裏。


    誰知道蔣嘉寧非但不怒,說出來的話更叫人瞠目結舌:“那就讓她爹爹一起來陪著吧,我是不介意的,不知道四妹妹介不介意呢?”


    這幾年來蔣嘉寧真是越發放蕩,連這種話都說得出來,明目張膽讓自己的妹夫去伺候。蔣嘉蒔氣得兩手攥緊,指節都用力到發白。這種話無疑是對她的羞辱,也是對聞人複的羞辱。


    沈離經伸手接過聞人熏,對蔣嘉蒔說道:“夫人,熏兒困了,我先帶她回府。”


    蔣嘉蒔愣了一下,鬆了手讓沈離經接住。她也不向蔣嘉寧行禮,迅速走了出去。


    罕見的是蔣嘉寧並不攔,也不發怒,隻是冷眼看著她的背影,嗤笑一聲。俯身輕聲對蔣嘉蒔說:“我想要的,就必須是我的。”


    *


    沈離經從小門出去,想到府門找紅黎,為了不被蔣嘉寧的人阻攔,準備從庭院的走廊傳過去。聞人熏知道她身體不好,主動要下來,自己抱著兔子亦步亦趨的跟著。“小嬸嬸,姨母為什麽要這麽說呀?”


    “她是個瘋女人,不用理,看到就躲著點。”她一本正經的說著,手伸過去揉了揉聞人熏的腦袋。


    黑暗中突然有一聲輕笑,長廊上攀了藤蔓,枝葉繁茂繞在柱子上,遮住了暗處的身影。


    五月中正是月圓,黑夜裏照得地上明晃晃一層白,像是鋪了層白霜。月光迷蒙,在沈離經身上籠了一朦朧層光暈,看著不太真切,好像隻是一個幻境。


    蔣子夜的喜服在陰暗中更像是濃稠的黑,直到走到她麵前才發現是那確實是紅。


    他頭上還束著喜冠,幾縷額發垂落下來。月色下的眼瞳燦若星辰,站在沈離經對麵笑盈盈的。等風吹過還能聞到一絲酒氣。


    “四皇子為何在這裏?”


    “酒喝多了,不太清醒,過來吹吹風。”


    沈離經將聞人熏推到身後,拍了拍她的腦袋。


    “大喜之日,何必要那麽清醒?”


    他的手上攥了什麽東西,擋起來沒有讓沈離經看到。說話口齒清晰,也不像是有醉意的人。“我必須時時刻刻清醒。”


    蔣風遲帶兵屠了沈府,是皇上的命令。蔣子夜並不曾參與,可他姓蔣,又一心奪嫡,那沈離經也隻能清醒,摒棄過去的多年情誼。


    那一天來了,她下得了手嗎。


    蔣子夜也曾將自己所剩不多的銀錢給她買簪釵,為了給她買糕點犯禁,替她受傷背黑鍋,收過她親手做的荷包劍穗。


    那他,知道沈府無一人生還的時候有沒有為她流淚過,有沒有在夜裏感到一絲歉疚。


    “那琬妍就在此恭祝您與夫人永結同心,百年好合。我還有事,就先回府了。”沈離經對他盈了身準備離去。


    蔣子夜走近她身邊,兩人距離拉得極盡,沈離經往後退了一步被他攥住手臂。少年稚嫩已經退去,長成了劍眉星目棱角深刻的模樣。好像隻在一瞬間,那個藍衣的怯懦的少年今日就喜服加身了。


    “我現在不想那麽清醒。”


    他捏著沈離經的下巴壓下來的時候,另一隻手還把聞人熏的腦袋按到了她懷裏,不讓聞人熏看。


    沈離經的眼睛驀然睜大,簡直被他氣瘋了。不等她自己伸手推阻,蔣子夜就自行往後一步,拉開了二人的距離。雖然隻是個淺嚐輒止的吻,也足以讓她火冒三丈,憋了一腔髒話想要罵出來。腦袋轟隆一下,滿腦子叫囂著要去扇他幾個耳光。


    聞人熏從她的裙子裏別開臉,仰視著氣鼓鼓的沈離經,又看向神色自然,嘴角還噙著抹笑意的蔣子夜。她揉了揉不乖巧的兔子,問道:“小嬸嬸,怎麽了呀?為什麽不讓熏兒看?”


    聽到這句“小嬸嬸”後,蔣子夜的臉色冷下來,語氣柔和對她說:“聞人熏,她不是你的小嬸嬸。”


    “為什麽?”


    “聽話,如果你再這麽叫崔姑娘嬸嬸,會給她添麻煩的。”蔣子夜也不說清楚是什麽麻煩,目光直直地看著沈離經,也能看透她眼裏的怒意。“怎麽,你不是願意嫁我嗎,說出來的話可是不能反悔的。”


    她現在敢篤定,李太師這老不死的,絕對是和蔣子夜互相勾結商量好了。


    聞人熏眨著大眼睛望她,想等她說些什麽。


    “四皇子還請慎言。”沈離經深呼一口氣。“熏兒,我們走。”


    這個酒鬼,新婚當夜還輕薄別的女子,李雲宜可正在房中坐著呢。這個臭不要臉的。


    蔣子夜沒有再攔她,直到看她背影消失才轉過身,眸色深沉的看了手中的荷包一眼,又塞回了袖中。


    *


    四皇子府外有許多馬車正在等候,紅黎見到她就迎了上來。她看見雪團子一樣的聞人熏懷裏還抱了個雪團,失笑道:“小姐回聞人府?”


    “回吧。”剛才被蔣子夜突然來了那麽一下,腦子裏現在全是剛才的場景,說話時都有些鬱鬱的。


    “小姐怎麽了?”


    “回去再說,先上馬車吧。”


    聞人鈺正巧也要回府,看到了沈離經後微微頷首,算是打過招呼了。又扭頭看向聞人熏:“熏兒要去哪?”


    聞人熏探出小腦袋,說道:“姑姑,我和崔姐姐在一起。”她這次倒是學乖了,沒有在外人前稱呼沈離經小嬸嬸,也不知道是不是剛才被蔣子夜連哄帶嚇的成果。


    聞人鈺眼中多了幾分冷意,還是應道:“隨你。”說完後她也上了馬車。


    兩駕馬車一前一後,夜色中車輪碾過石磚的聲響清晰得讓人心沉。


    聞人宴聽到隨從來報沈離經離開了,便吩咐了暗衛護著她。


    變故突生時,京城正因為皇子大婚而處於一片歡慶中。淩空而來的利刃打破安寧笑語,如一道華貴布帛被驟然撕開,帛裂聲過後,露出了被掩藏的醜惡和狼子野心。


    晉南王起兵造反,兵馬裏應外合,包圍了皇城和四皇子府,與此同時京城外還蟄伏大批反賊。


    沈離經正好好坐在馬車裏和聞人熏逗兔子,突然兵刃相接的聲音響起,聞人鈺馬車裏裏傳來了撕心裂肺的叫喊。紅黎立刻從軟榻下抽出兩把長劍,一把丟給了沈離經。“先不要出去,我去看看。”


    一支箭射進來被紅黎打開,猛得釘在車壁上。黑衣的暗衛立刻掀開簾子查看沈離經可有受傷,然後說:“前方有叛軍堵截,姑娘不能回府了,我們會護姑娘周全,請姑娘也看好熏兒小姐。”


    “那是自然。”


    剛才的一箭力道極大,直接穿透了馬夫的喉嚨。


    聞人宴的暗衛若是隻護著一個沈離經是沒問題的,但今日卻多了聞人鈺和她的婢女,他們總不能見著聞人府的大小姐去死。而且看這些叛軍的架勢,似乎是衝著沈離經來的。


    暗衛將馬車掉頭,衝著其它地方躲避。沈離經沒空去管聞人鈺的死活,對紅黎吩咐道:“到時候若是這些暗衛都撐不住了,你帶著聞人熏走,他們看樣子不是要我性命。”


    “嬸嬸......”聞人熏埋頭躲在她懷裏,害怕的哼唧了幾聲。


    “真是見了鬼,造反就造反,來追我做什麽。”都是要造反的人,怎麽還互相為難呢。


    馬車飛馳,身後的追逐聲也不曾停歇。有人追上來,和幾個暗衛廝殺起來。


    聞人鈺的馬車在後麵,護著她的暗衛被亂箭射中身亡。來人並沒有要留她性命的意思,又去了一個暗衛護著她,但隨即兩人的馬都被射中,一時間發狂起來。暗衛隻好拎著兩人下了馬,聞人鈺嚇得花容失色,臉上還濺了死屍的血。


    沈離經抱著聞人熏也下了馬車,聞人鈺被連拖帶拽的朝她這裏跑過來,毫無端莊可言。


    “前方街道都有人,我們先躲起來。”剩下的幾個暗衛在給他們擋住追兵,沈離經隻好帶著聞人鈺繞路往林地跑。


    “他們是什麽人?為什麽要殺我們?”碧草扶著驚慌失措的聞人鈺,喘著粗氣問沈離經。


    “晉南王的兵馬,為什麽找我們,我不清楚。”沈離經手上抱著一把劍,冷眼看著聞人鈺和她的婢女:“你們老實跟著,如果不聽話,我絕不會手軟。”


    “你敢!”碧草瞪大眼嗬斥她,被聞人鈺拉住。


    她抱歉一笑,說:“一切聽崔姑娘的。”眼中寒意更加淩冽,有憎惡和嫉妒不斷抽根生芽,絲絲縷縷纏在一起,凝結出殺意。


    第47章 惡意


    “姑娘!先走!”


    身後暗衛的人數不斷減少,最後隻剩下三個,而碧草和聞人鈺卻因為體力不支扶著樹不再跑。


    其實沈離經也沒力氣了,紅黎抱著聞人熏半扶著她,眼看著她撐不住了,到了不顯眼的深坑處,生了茂密的灌木。幾人先躲進去掩住身形,紅黎和暗衛出去攔截追兵。


    沈離經遞給聞人鈺一把匕首。


    她警戒的看著沈離經:“這是何意?”


    “那些都是亂黨,不要指望他們憐香惜玉。他們或許是衝著我來的。你這種姿色落在他們手上會是何種下場,應該不用我說,若無路可走,還能保全名節。”沈離經是發自肺腑的說出這番話,聞人鈺將名聲看得這麽重,要是慘遭侮辱,還不如讓她死了。


    碧草恨恨地看著沈離經,麵色不善,似乎要害她們家小姐的人是她一樣。


    沈離經胸腔裏疼得很,不想和他們多計較,盤算著要不要把鐲子裏的藥給吞了,也許能堅持幾個時辰爭取讓聞人熏安全離開。


    “他們衝著你來,那你出去了,不就不用連累我們了?”碧草有些心虛地說出這些話,偷偷瞥了眼聞人鈺。


    捂著胸口喘息的沈離經愣了一下,不看碧草,反而看著聞人鈺:“你真是會教,書都讀到狗肚子裏去了,腦子一點也不見長。你以為這些暗衛是護著你的不成,要不是你們兩個磨磨唧唧拖累,用得著損失這麽多人,若是我死了,你們都不用活了。還以為那些叛軍能放過你們,真是一對蠢貨。搞清楚誰才是被連累的那一個,不想活了直說,我現在就送你們兩個見閻王。”


    這種情況下還有人無理取鬧,沈離經也懶得和她裝模作樣,直接將二人罵了一頓。聞人鈺和碧草屏住呼吸看她,都被驚得說不出話來。一直以來他們都當崔琬妍是柔柔弱弱的短命鬼,誰知道卻是個潑辣凶狠的,見到屍體也半點不帶怕,連說話的語氣都和......和那個死人那麽像。


    沈離經擔心紅黎,對最後一個暗衛吩咐道:“你去助她,我自會想辦法,在芙蓉街的暗巷會和。”


    “我的任務是保護崔姑娘。”


    “你的主子現在是我,保護紅黎就是護我,去。”沈離經拉著聞人熏起來,要帶她離開。暗衛被她一通吼才總算是離開了。


    聞人熏不知道為何還執拗的抱著那隻兔子,死活不肯撒手,沈離經已經沒力氣了,將她丟給聞人鈺:“快走。”


    夜色已深,她們從一片雜亂的小林穿過,想繞到芙蓉街能靠近白鷺院些。


    “前麵還有危險嗎?”聞人鈺抱著聞人熏問她,沈離經靠在樹上喘息,答道:“紅黎他們要是能攔住,我們就能暫時甩過他們。”


    “那便是無事......”


    “也不......”沈離經注意到碧草撲過來的動作,第一時間伸手阻攔,還是隻來得及抓住鋒利的刀刃。


    聞人熏突然哭起來,被聞人鈺丟下來。


    碧草發了狠,用力將匕首推進沈離經的心口。她手受了傷,一直用不上力,抓住刀刃的手掌已經是皮開肉綻,血線順著手臂流到袖子裏,滴在草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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