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威利說著,坐下來握著她那隻冰冷的手,“很抱歉,我在這麽糟糕的時候來——對不起,我事先沒有告訴你——”


    “威利,感到抱歉的是我。隻不過已經這樣了,沒法補救了。”她把他的手緊緊地抓在自己的手裏。“最親愛的,我知道你一定是這樣想像的,我在家裏溫暖的、桃紅色的封閉狀態中給你寫信,千百次地看你寫來的信,要不然就處於心灰意冷的狀態。但那不是實情。父親得了胸膜炎,襪子穿破了,我得艱難地積攢些錢,男人向我調情——對此我甚至不能太反感,因為這證明我仍然還有作交易的資本——但是我真的一直是個相當好的姑娘。”她抬起頭帶著羞澀和疲憊的目光看著他。“我甚至在年中考試中平均得了b減。文學課得了a。”


    “瞧,你為什麽不睡覺?剛才試演你累壞了——”


    “那是個失敗——因為等你來,我甚至不能兩眼直視——”


    “今晚你還得演出嗎?”


    “是啊,親愛的。除了禮拜一,每天晚上都演出,合同規定的——如果媽媽、爸爸和梅要吃飯的話——好多姑娘拚了命想取而代之——”


    “你以前為什麽不告訴我你有困難?我有錢——”


    梅的臉上露出了恐懼的神色。她用勁地壓著他的手掌,“威利,我不要施捨——也許我做得有些過分,試圖掩蓋起來不要顯得很卑下。我在經濟上和其他各方麵都很好——我隻是得了討厭的感冒,明白嗎——難道你從來沒得過感冒?”她開始哭起來,把他的手貼在她的眼睛上。一滴滴的熱淚從他的指間落下。他緊緊地摟著她,吻著她的頭髮。“也許我最好睡會兒。如果我下賤到突然裝作流淚的話,那我真的是筋疲力盡了。”她說,聲音低沉而冷冰,她的兩眼藏在他的手裏。隨後她抬起頭破涕為笑地看著他。“你想看什麽書?《特羅勒斯與克雷西德》?特裏維廉的《英格蘭史》?它們都在桌子上的那堆書裏——”


    “我會照顧好自己的。你睡覺吧。”


    “你為什麽不出去看場電影呢?那比坐在這個耗子洞裏聽我打呼嚕好多了——”


    “我就呆在這兒。”他吻她。


    她說:“這就錯了。天知道你會染上什麽瘟疫的。”


    “睡覺吧。”


    “有時候回家。一個淚汪汪的,醉醺醺的,跟你閑聊的情人,在大麻菸蒂的陷阱中昏倒在你身上——”梅鑽進被窩裏,閉上眼睛,喃喃地說,“我有迅速恢復的驚人的力量。7點半叫醒我。也許你必須把床推翻才能叫醒我。我會讓你吃一驚——就假裝我們在7點半初次會麵——”她很快就睡著了,她的深紅色頭髮散亂地鋪展在白色的枕頭上。威利久久地看著她那蒼白的被口紅弄髒了的臉。然後他拿起《特羅勒斯與克雷西德》,隨意翻到一頁開始看起來。但是當他在這一頁的中央看到一段談戀愛的話時,他的心思混亂了。


    現在他完全確定要和梅分手了。再次見到她更加堅定了他的決心。他肯定這麽做是對的。他盡量如實地將自己評價為一個平庸的中產階級知識分子,而且並不以此為榮。他的抱負隻是在一所體麵的大學裏當一個體麵的教授。他要追求的是那種用錢買來的好東西裝飾起來的生活,這是指他母親的或他妻子的錢,而不是他自己在大學掙的錢。他模模糊糊地想著將來要娶一個和他自己一類的妻子,性情平和、溫柔,既漂亮又有教養,具有名門望族的一切細小優點的舉止。梅·溫很聰明,是的,有無比的吸引力,也許,不過不是在眼下這一時刻。她也粗俗,厚顏無恥,按娛樂業的方式打扮得太妖艷,從一開始她就讓他隨意擺弄,有些粗鄙;從各個方麵來講都太粗糙了不適合做他將來的妻子。而且她是天主教徒。雖然梅說要放棄她的信仰,但是威利不相信她。威利傾向於大家普遍的看法,天主教徒從來不徹底地放棄他們的宗教,他們會突然完全回歸天主教。威利非常不願意讓這種煩心的事打亂自己以及他子孫的生活。


    如果威利回來看到的是一個洋洋的、得意的、絢麗多姿的姑娘,一部轟動一時的喜歌劇的明星,上述一切是否會一掃而光不復存在呢,那就很難說了。眼下威利卻在一家骯髒的旅館的一間簡陋的房間裏坐在梅的床邊,而梅又疾病纏身,邋裏邋遢,不名一文。那些中學教科書似乎使梅更加令人哀憐而不是更令人喜愛。她曾經做過一些努力去改變自己以便更多地討得他的喜歡,可惜都失敗了,現在一切都結束了。


    梅正張著嘴熟睡著,她的呼吸急促,沒有規律而且還發出鼾聲。灰色的浴衣拉開了,露出了胸脯。威利看著感到很不舒服。他將被單拉到她的下巴那兒,隨後坐在椅子上打起了瞌睡。


    “我現在看到的是什麽地方?”當計程車在格羅托俱樂部門前停下時威利問道。“塔希提在哪兒?黃門在哪兒?這個地方不是——”


    “這個地方就是以前的黃門,”梅說,“塔希提已經沒有了。那個中餐館就是以前的塔希提。這條偏僻街道上的東西都長久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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