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珍珠港之後隨著懷特艦長的到來,這種迷人的景象開始暗淡了。懷特艦長是正規海軍的一名英俊聰明的上尉,顯然是善於解決麻煩的高手。在短短的一天時間裏馬裏克就萎縮成低聲下氣的呆滯的副手了。軍官起居艙裏冒險的興奮心情平靜下來了,所有的軍官的言行又開始變得謹小慎微了。懷特為人處事嚴肅、冷靜、講效率,他的做法使人覺得奎格被解職一事似乎從未發生過。從一開頭,他就像馬裏克一樣把艦艇管理得很好,立即得到了全體官兵的衷心擁護。威利把這次譁變當作海軍後備隊的英雄主義戰勝精神病研究院的愚蠢的想像已失去了活力,研究院恢復了主導權,成了形勢的掌控者。


    但是威利仍未料到在舊金山形勢會急轉直下,他以前從未預見到有關當局會把偉大的“凱恩號”譁變當作一個令人厭煩的並不急迫的法律問題。顯然在第十二委員會司法局看來“凱恩號”譁變的事隻不過比偷了一卡車豬油的事稍大一點。時間一天天地過去,軍艦仍停在幹船塢中,懷特艦長的報告沒有任何反應,最後當調查開始時,已經沒有海軍上將,沒有綠色的桌子,沒有總統的召喚了。隻有一個小個子軍官在一間小辦公室裏進行盤問。


    威利想知道是不是審理此案的規模縮小了才使他提出的不可否認的事實變成了靠不住的、描述得很糟的逸聞趣事。他越講述這些事實就越讓自己而不是奎格丟臉嗎?是負責調查的軍官懷有敵意嗎?他原指望用來譴責奎格的那些事現在似乎反而表明他自己的不忠誠或無能。甚至作為奎格一大罪過的水荒一事他聽起來更像是謹慎措施,而水兵們在輪機室偷水用一事卻成了由不稱職的軍官唆使的反叛行為。他無法向調查軍官表達清楚的是以前大家所經受過的精神上的痛苦。每當威利談到酷熱難當以及煙筒的煙霧時,負責調查的那位艦長就用懷疑的目光打量著他,最後來上一句:“我肯定你們遭受過難以忍受的艱難困苦。你為何不向指揮官報告偷水用的事呢?”威利明白他應回答說:“因為我認為他是懦夫而且是精神病患者——”,但他嘴裏說出的回答卻是,“這個嗎?呃,其他人誰也沒報告,所以我不明白為什麽應該報告。”


    威利記得談完話出來的時候他有一種上吊自殺的可怕的預感;一種十分確切的感覺。不安地度過五天之後威利被召到布雷克斯通上校的辦公室。調查報告交到了他的手上。在他開始看報告之前他的手指感覺到這些冷冰冰的印有藍色線條的紙張十分可怕。他帶著在噩夢中掙紮的感覺看到了有關他自己的那些話;就像看醫生寫的他即將死亡的報告一樣:


    建議(3)


    以謀劃譁變的罪名將美國海軍後備隊尉官(中尉)威利·索德·基思送交最高軍事法庭審判。


    威利理智地接受了軍事法庭即將開庭的殘酷現實,但是他的心卻像一隻睜大閃亮的眼睛環顧四周尋求救助的受驚兔子的心。他知道他仍然是人人喜歡的無辜而又性情好的威利·基思,那個能坐在鋼琴前麵彈奏出《你若是知道羚羊所知道的》曲子而使大家開心的威利。由於在一次可怕的事件中被軍事正義之劍刺中,他的種種美德似乎從他身體裏流失了,就像空氣從紮穿了的輪胎漏光了一樣,他感到自己慢慢癟下來了,變成了普林斯頓和塔希提俱樂部時期原來的他。多年來沒有動過的一個念頭現在下意識地小聲講了出來:“母親會幫我脫離困境。”


    威利仰臥在傾斜的座椅上,飛機一顛簸緊緊地係在腰間的安全帶就會勒著他的腹部,他在腦海裏編織著一個可怖的夢幻,他的母親聘請了全國最好的幾位律師為他辯護,軍事法庭那些拉長著臉的司法官們被這些坐在他桌子旁邊的精明的法律奇才辯駁得不知所措。他編造了一段又一段很長的假證詞,看見奎格在一名像托瑪斯·伊·杜威辯護律師的嚴厲詰問下坐立不安。這個陰鬱的夢變得越來越怪異,越來越不連貫。梅·溫也不知怎麽的進來了,顯得蒼老而冷酷無情,皮膚上長了許多極醜的汙斑。威利睡著了。


    但是在介於紫色和淺藍灰色的曙光中,飛機從曼哈頓尖頂大樓的上方飛過時,威利醒了,當他透過小而圓的窗口向外凝視時,他的心又恢復了活力。紐約是地球上最美麗的地方。不僅如此,紐約就是伊甸園,是甜蜜的金色的春天裏已消失的島嶼,是他和梅·溫戀愛的地方。飛機傾斜了,並向下滑翔。金黃而泛白的太陽出現在東麵雲彩的上方,斜射的光芒照亮了天空。飛機盤旋時威利又看見了曼哈頓,帝國大廈、克萊斯勒大樓、無線電城,它們細長的塔尖突然升起在仍然籠罩著這個城市的紫色霧氣的上方。此時在他心目中出現了誇賈林環礁的海灘、南太平洋一望無際的藍色水域、塞班島綠色小山上海岸炮群的一團團橙色煙霧以及在尖厲呼嘯的颱風中“凱恩號”那猛烈顛簸的、濕透了的駕駛室。在這一瞬間,威利了解了戰爭。


    “晚了半小時。”坐在威利旁邊的那個代理商抱怨說,同時急急忙忙地拉上公文包的拉鎖。


    當威利走出飛機踏上舷梯時,凜冽的寒風使他一激靈,風吹在臉上像刀割一樣,呼吸時冷氣直鑽心窩。他早已忘記冬天的空氣是什麽樣了,而剛才從飛機上看時紐約給人一個錯覺好像是春天一樣。他穿著厚厚的在艦橋上穿的外衣還冷得發抖,於是緊了緊圍在脖子上的白色絲圍巾,沿舷梯往下走時,呼出的氣就變成了霧,威利看見他母親從候機室的窗戶後麵興高采烈地向他招手,他頂著風跑過機場。一時間在有暖氣的屋子裏他母親不停地親吻他擁抱他。“威利,威利,威利!啊,我親愛的,又感到你近在身邊,簡直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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