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道命令被張貼在艦上所有最顯眼的地方。誰知,第二天早晨,他就因為在艦艏樓的排水口裏看見了一個菸蒂而取消了全體船員的自由。在隨後的兩三天裏,負責清洗甲板的水兵們確實保持了主甲板的清潔。“凱恩號”剛一離開珍珠港登上前往誇賈林環礁的征途,那個命令就被束之高閣了。甲板上除了在清掃時間之外又恢復了從前的髒亂,但有一個在甲板上工作的水兵得到詳細的指示叫他時刻要把從甲板通到艦長臥艙的那一小片地方、上下艦橋的梯子和通往軍官起居艙的艙口處打掃幹淨。


    這是這道新命令的典型效果。水兵們憑著他們的鬼機靈早已把艦長的習慣與活動軌跡摸了個一清二楚。現在他是在一個奇怪的如影隨形、惟命是從的小圈子裏活動,這個圈子範圍不超過他的耳目所及。在這個圈子之外,“凱恩號”就依然還是原先老“凱恩號”的樣子。這位艦長偶而也出其不意地闖到這個圈子外麵。那時就會引起一陣慌亂的低語,而奎格的非難就會當場形成一道該艦的新的法令。不管這道新法令是什麽,它都會得到小心的遵從——當然是在惟命是從的小圈子裏,在艦上的其他部分是沒有人理睬它的。這可不是有意識串通的共謀。“凱恩號”軍艦上的每個水兵要是聽到對他們的艦上生活作如此這般的描述都一定會感到吃驚的。他們大概會否認這種描述的準確性。水兵們對奎格的態度並不完全一致,從並不是很討厭到恨得咬牙切齒的都有,恨他的是為數不多的幾個被他整過,跟他結了仇的人。他並非沒有同黨。在惟命是從的小圈子之外,生活比以前更散漫、更邋遢、也更無法無天,是一種不折不扣的無政府狀態,隻有水兵們自覺共同遵守的粗略規則及大家對兩三個軍官,特別是對馬裏克的尊重勉強維繫著艦上的秩序。有些水兵喜歡骯髒,有些喜歡賭博,有些是睡懶覺,他們宣稱奎格是他們曾經見過的最好的艦長,“隻要你躲著他別讓他看見就行了。”


    水兵們都知道斯蒂爾威爾是奎格挑明了不喜歡的人。這位二等準尉因馬裏克已給紅十字會寫信調查他母親的病情而終日提心弔膽,惴惴不安。隻是迄今尚未有回信。時間一周一周地過去,這個水兵也隨之日見消瘦,他在等待那致命的災難隨時降臨。他每次在舵手室值勤時都因為處在奎格的視野之內而飽受煎熬。那些反對奎格的水兵們卻偏要想方設法向這位二等準尉表示友好,並設法使他的情緒好起來,結果竟以他為中心形成了一個奎格的反對派。水兵中的其他人都迴避斯蒂爾威爾。他們惟恐受池魚之殃,擔心艦長的仇視態度會蔓延到他的好友們身上。


    全體軍官分成了界限分明的三派。第一派是奎格本人,他變得日益冷若冰霜與深居簡出了。第二派是馬裏克,他盡力維持著這位艦長與他的軍艦之間尚存的一點聯繫,呆呆板板,不苟言笑。這位副艦長很清楚水兵們在幹什麽,他知道他有責任實施艦長的規定,也知道大多數規定在那些工作過度疲勞、食宿過度擁擠、生性粗獷的水兵們身上是行不通的,強行實施的話,隻有付出令人無法接受的代價,犧牲掉這艘軍艦僅存的那一點適航能力。他向表麵上惟命是從的那小圈子裏的人擠眉弄眼,彼此心照不宣,又把在那小圈子之外保持這艘軍艦充足的功能視為己任。第三派包括所有其餘的軍官,這一派以湯姆·基弗為首。他們對奎格的強烈而公開的憎惡成了他們聯繫感情的紐帶,並以挖苦嘲笑奎格來消磨他們的時間。那新來的兩個軍官,佐根森和杜斯利,很快就受到軍官起居艙裏的氣氛的薰染,也同其他人一起公然反對起奎格來了。威利·基思被認為是艦長的寵兒,並因此也成了大家開玩笑的靶子。奎格對威利的態度比對任何別的軍官都熱情、愉快,但他卻極力加入到譏諷艦長者的行列。隻有馬裏克一人不參與這種有傷大雅的惡劣玩笑。他要麽保持沉默,要麽就試著為奎格辯解,倘若他們的玩笑話說得太過頭,太沒完沒了,他便離開他們,避開同流合汙之嫌。


    這就是美國軍艦“凱恩號”在離開珍珠港後前五天裏的情形,此時她正越過汪洋大海上那條神秘的界線,進入日本人控製的水域。


    19


    凱恩艦譁變v 譁變


    20 耶洛斯坦


    【耶洛斯坦(yellow stain),黃斑,隱喻怯懦。——譯者注】


    在艦隊按預定時間到達誇賈林環礁前一天的傍晚,威利正趕上值晚8點至午夜12點的班。他觀察到艦橋上的水兵們都顯得比平時緊張,縱然艦長並不在場也是如此。駕駛室裏籠罩著一種沉甸甸的寂靜。在昏暗的雷達室裏,那些在雷達的暗綠色螢光映照中的一張張幽靈般的麵孔並沒有停止那沒完沒了的關於性的議論,不過也是有一搭沒一搭的,興致大不如前了。議論的重心主要是關於性病的問題。信號兵們都蹲在信號旗袋上邊喝著變了味的咖啡邊小聲地嘀咕著。


    並沒有正式通知說艦隊將於清晨抵達誇賈林,不過他們有舵手做他們的情報員,威利每晚都和馬裏克一起通過觀測星星來確定軍艦的方位。所以,他們同艦長一樣清楚軍艦與目的地之間的距離。


    威利沒有那種普遍的陰鬱情緒。他意氣昂揚,摩拳擦掌,躍躍欲試。再過12個小時他就要投入戰鬥了,再過24小時他就是一個曾經為了他的國家冒過生命危險的戰士了。他自覺堅不可摧。他知道自己正在邁向危險的邊緣,但這危險倒像是一種娛樂,就像騎手在賽馬時越過高欄一樣。他為自己毫無恐懼感而自豪,而這也更使他意氣風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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