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成了第42街和百老匯了。”德·弗裏斯說。


    威利從駕駛室裏望著外麵波浪滔滔的航道,心想:“凱恩號”已陷入困境。強風吹得她正迅速地朝下遊的航道浮標移動,在不停地上下起伏的航標與船塢裏的艦船之間已沒有什麽迴旋餘地。那艘戰列艦和那艘潛艇正快速地從兩側擠過來。


    德·弗裏斯毫不驚慌,快速地向輪機與舵手發出連串指令。威利對這些指令的用意完全不理解。但其結果是“凱恩號”做了個弧線形倒車調轉了艦頭,成了順航道方向行駛,遠離了那個航標,跟在那艘正在離港的潛艇後麵成一線行駛。在此期間,那艘戰列艦及其護航艦已從左舷從容通過。威利觀察到沒有一個水兵做任何評論或顯得經見了什麽了不起的事情,所以他斷定在他看來一個十分棘手的難題在一個有經驗的水兵那裏不過是件理所當然的事情。


    馬裏克跨進駕駛室,拿起搭在艦長座椅上的一條毛巾擦了擦臉上的雨水。“真倒黴!這種普吉特海峽的天氣。”他看見威利在一旁閑站著,一副少見的無所事事的樣子,問道:“你究竟呆在這裏麵幹什麽呀?你本該在右舷邊上值勤瞭望的——”


    “艦長讓我進來躲躲雨。”


    “哼,你大概是妨礙他了。出來吧。你不會融化掉的。”


    “很高興,長官。”威利跟著他走到外麵的風雨中,對自己事事都出錯氣惱之極。


    “從剛才的倒車掉頭操作中學到點什麽了嗎?”馬裏克望著航道下遊問。


    “好像很稀鬆平常嘛。”威利說。


    馬裏克放下望遠鏡,看著威利,神秘兮兮地齜牙一笑,“基思,你以前從未在艦橋上呆過吧?”


    “沒有,長官。”


    馬裏克點了點頭,繼續用望遠鏡搜索航道。


    “怎麽啦,”威利擦著眼睛上的雨水,問,“那有什麽了不起的嗎?”


    “啊哈,沒有,沒有,”馬裏克說,“任何一個海軍少尉都能像那個老頭一樣操縱這艘軍艦。我原以為你會毫無道理地認為那很了不起呢。”他又咧嘴一笑,走向艦橋的另一側。


    疾風急雨剛過,又復麗日當空,“凱恩號”平安駛離了航道入口。威利下崗後走到前甲板上欣賞鑽石海岬與瓦胡島上的青山。“凱恩號”以20節的航速在平靜的藍色海麵上破浪前進。威利對這艘破舊的掃雷艦的輕快速度頗感異乎尋常、喜出望外。這艘鏽跡斑斑的老兵艦尚未完全失去其驅逐艦威武雄壯的氣概。甲板在劇烈地左右搖擺,艦艏衝起的波浪濺起晶瑩的浪花,威利為自己絲毫不感到暈船而感到自豪。自從他登上“凱恩號”以來,這是他頭一次有了幾分快意。


    然而,他不該到下麵去喝咖啡。基弗抓住了他,派他糾正出版物裏的錯誤。這是通信工作中最最乏味的瑣事。威利討厭紅墨水、剪刀與氣味難聞的糨糊,以及那繁瑣的、改不完的錯誤:“第9頁,第0862段第3行,將‘所有訂定的槍炮演習’改為‘由美國海軍艦隊7a所訂定的所有槍炮演習’。”他可以想見全世界有數以千記的海軍少尉正在竭盡目力,弓著背,幹著諸如此類無足輕重的蠢事。


    他俯在鋪著綠色呢子台布的長桌上工作時,隨著艦體的顛簸而上下起伏的桌子使他開始心煩意亂。他氣惱地注意到基弗扔給他的那一大堆修改文件中,有一些已十分陳舊。其中有一些是他幾個月前就已記入太平洋總部的材料彙編裏的。有一次,他幹著幹著突然扔下手裏的鋼筆厭惡地嘆了聲氣。他花了一個小時一絲不苟地抄錄了一批用鋼筆改過的文字,而在那堆文件的下麵,就有代替它們的新印出來的文稿。“真見鬼,”他對正在他旁邊解譯電函的卡莫迪說,“難道基弗從不抄錄修改過的文稿嗎?這都是些自上次戰爭以來堆積起來的東西。”


    “基弗上尉隻顧忙著寫他的小說,哪有時間幹這個。”卡莫迪怨恨地說,捋了捋他那剛剛長出來的小鬍子。


    “什麽小說?”


    “反正寫的是小說之類的東西。夜裏,他總是半夜半夜地在艙內踱來踱去、自言自語,吵得我難以入睡。而後,在大白天裏他卻呼呼大睡。不過,他用這該死的解碼機工作起來比誰都快。他在岸上研究過半年這玩藝兒。他能用一兩個小時把一整天的往來函電處理完。可是咱們的進度總是滯後,大約有百分之九十要由你、拉比特和我來完成。我認為他可不是個好搭檔。”


    “你看過他那本小說嗎?”


    “嘿,我連大作家寫的小說都沒時間看。我為什麽要在他的那些廢話上費工夫?”卡莫迪激動地用拇指撫弄著他那藍黃兩色的安納波利斯戒指。他起身給自己倒了點咖啡。“來一點嗎,哥們?”


    “謝謝——喂,我說,”威利說著,接過那杯咖啡,“這種工作對他這樣有才氣的人肯定是枯燥得要命。”


    “什麽才氣?”卡莫迪在一把椅子上坐下。


    “他是個職業作家,卡莫迪。你連這都不知道嗎?他曾在雜誌上發表過一些小說。戲劇協會還準備把他的一個劇本搬上舞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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