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的毛跟緞子似的,蓬鬆光滑,氣度雍容,是一隻具有貴族氣質的狐狸。季把狐狸放下來,去櫃子裏翻出狗糧,各自倒了羊奶在食盆裏,再去廚房裏配好新鮮的生肉和蔬菜喂兩個毛孩子。符衷去廚房準備晚飯,他打算做咖喱牛肉、蔥燒蟶子和鹽排骨,另外再炒兩樣素菜燉一鍋蛋花湯。符衷剛把裝有幾樣香料和檸檬葉的藥包放進燜煮鍋裏,季就來抱他的腰了。“喂好狗子了嗎?”符衷問,他忽地被花椒麵嗆到了,低聲咳嗽了幾聲,趕緊把調料罐的蓋子旋緊。季的手在他小腹那兒滑了兩下,說:“喂好了,盆子也洗得幹幹淨淨的。鳥和魚都喂過了,那八哥鳥喊我‘爸爸’呢。我還跟助理商量過了,他說我們可以帶上小七和狐狸去演講。”符衷笑起來,高興地蹭了蹭季的頭發,提議道:“晚上我們去大學城那邊轉轉好不好?我想回學校多看看。”季鬆開手走到旁邊去把豆瓣醬舀出來幫他倒進鍋裏,在加了一勺沙茶醬,接著衝上熱水,上蓋燜煮。他回頭看了眼符衷,笑道:“今天還沒在大學裏待夠?”“那是去辦公事,性質不一樣。就晚飯後去,順便牽小七和狐狸出去遛一圈,這兩個家夥在家裏悶壞了。”“好,那就晚飯後去。”季點點頭,靠在櫃台旁看符衷低頭切綠油油的小蔥,“你的圖紙畫得怎麽樣了?”符衷把刀上的蔥段抹下去,愉快地回答:“快完成了,後續可能要修改一些小地方,還要考慮工程預算之類的你知道的這樣那樣的問題。我想大概四月初就能定稿,審批通過了就動工。”季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默默無言地看了會兒符衷剝洗蟶子,隨後踩了下腳尖,問:“你不打算離開時間局嗎?”燜煮鍋裏咕嚕咕嚕地發出響聲,一陣陣藥材和香料的氣味從裏頭冒出來,鍋蓋上聚滿了水珠。符衷迅速地清理一盆蟶子,不假思索地回答:“我可沒遞交退伍申請,所以我當然不會離開。”“但是你家裏還有那麽多產業要打理,時間局裏動不動就出任務,一出就是一年半載,我怕你顧不過來。就算你離開了時間局,你還可以去做個高級建築設計師,都是些好差事。”蟶子剝洗幹淨了放在瀝水籃裏,符衷放水衝涮那些方圓形的貝殼,發出嘩啦啦的響聲,靜謐的屋子裏很快響起一陣陣回音。符衷淘洗好,把籃子架在水槽上,看著季說:“現在我才剛接觸商業,我還是個什麽不懂的菜鳥。我知道怎麽駕駛坐標儀,但我不知道怎麽經營公司。所以我想先學習,循序漸進,逐漸轉移重心,然後再全盤接手。我不想把事情弄糟。”季抿抿唇思索他這番話,他能理解符衷的意思。兩人默然了一會兒,季把符衷擁入懷裏,像上司對下屬那樣拍了拍他的背,說:“要是哪天想走了就給我打報告,反正你的退伍申請得交到我手上,要我親筆簽名蓋章才有用。”“我還不想這麽早就離開你去涉足完全陌生的領域,我還想和你一起出任務,在時間局的這些年對我來說遠遠不夠。”符衷忽地摟緊他,把他抱離地麵轉了一圈,“你一直都留在局裏嗎?”季站穩後聳聳肩,無所謂似的攤開手:“我除了幹這行就沒有別的選擇了,如果離開了時間局我都不知道要去找個什麽工作。我就是吃槍杆子這碗飯的,我習慣了軍旅生活。”符衷抱了幾分鍾,才不舍地放開他,他恨不得每分鍾都跟季抱在一起。符衷慌慌張張地去查看鍋裏煮的牛肉,湯汁已經熬得相當稠濃噴香了。他把溫度降低一點,然後下鍋炒蟶子,季係上圍裙,掰開西蘭花切成小塊,接著放水衝洗。他們在廚房裏總是這樣互幫互助,季從不碰熱鍋,他隻幫符衷打下手,備好需要下鍋的材料,陪他聊天再接幾個溫情脈脈的吻。他們驅車趕到大學城時正當日暮,太陽沉入了瓦藍色的霧靄,即將從天際消失了。季把車停在一棵楓楊樹下,下去拉開後座的車門,小七和狐狸立刻從裏麵跳了出來。路旁的人行道筆直地朝著路牌後麵的一棟粉色洋樓伸出,沿途林木蔥鬱,花園裏的木香攀在欄杆上,白皮鬆身披迷彩,亭亭玉立地佇立在亮燦燦、清涼習習的晚風裏。四周靜悄悄的,空氣格外清新,彌漫著刺槐的味道。盡管還未到夏天,刺槐尚未開出白花,但它已經早早地散發出自然之氣了。兩人為了不引人注目,特意換了一身普通的衣服,再戴上口罩遮麵。季牽著狐狸,它活潑好動,常在一叢叢的丹麥草的中拱來拱去。他們邊走邊談,符衷還像個孩子一樣樂此不疲地踩在人行道邊緣走“平衡木”,在平靜的生活裏,他又變回少年了。登記之後他們就被放進了校園,小七第一次來這裏,它謹慎地小跑著,用靈敏的鼻子嗅聞地麵、花叢、座椅、樹幹上的各種味道。他們一路走著,但見花園處處、白楊成行,這些白楊樹比他們當年讀書時又長大了不少。夕陽回光返照,藍色還未褪盡,紫黛色就接踵而至了,花園在藍天輝映下更顯青翠。穿過一座六角形的庭園,向晚的夕陽隻剩下了一個月彎般細細的邊緣,天色漸暗。他們來到一處農場,這兒空曠、平坦,一排排的玻璃溫室上倒映著金光燦燦的晚霞。大地晴朗、平靜,燕子子最喜歡的就是這種傍晚。空氣新鮮而沁涼,環繞著折衷主義磚石建築的柱廊巍然屹立,那裏是建築設計係的學院主樓。“還記得這兒的草莓園嗎?”符衷說,他踩著石板台階走下去,經過一條搭在壕塹上的石橋往玻璃溫室走去,“我以前在這兒有塊地的,我的第一塊地產。”“我還記得我蹭了你不少剛從地裏摘來的大草莓,那甜滋滋的味道至今難忘。近水樓台先得月,所以每當草莓收獲的時候我總是和你走得很近。”季說。符衷皺了皺眉,回想了一下,說:“不會,長官,我們在大學時根本沒有走得很近過。一到草莓成熟的季節我就天天盼著你來,每天都琢磨著找個什麽借口能在不經意間把草莓送給你。”季伸手抓了抓他的頭發,笑道:“壞小子,難道你不知道直接call我嗎?你要是打電話來說‘喂,來領一份草莓,就在草莓園這兒等你’,老兄,我第一時間就趕去了。”“噢,天哪,在那時想不都敢這麽想。原來你一直都在等著我打電話嗎?”“因為你愛的人也剛好愛著你。”季看著他說道,“隻不過我們在無意義的等待中錯過了很多事。”“現在我們不會錯過了,你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事。”符衷抬手搭在季肩上,像好兄弟那樣晃了晃他,兩人站在玻璃溫室外注視著牆麵上越來越暗的反光,還有溫室裏一畦一畦的草莓地。他們繞著校區走了一圈,一直到夜色濃鬱。幽藍的天空上懸掛著半輪明月,黃澄澄、鬱悒悒地凝望著地麵,把噴泉池旁環繞的樹林照成番紅花的顏色。月光把壘砌噴泉的古樸磚塊照得明亮鮮敞,每一塊磚都用暗紅色正長岩石整料鑿成,閃耀著精細的鑲嵌圖案。也許這些岩石是從黎巴嫩的貝魯特盆地之底運過來的,在遙遠的年代裏,身穿白袍的希臘人曾從石塊上走過。他們坐在噴泉旁歇息,小七和狐狸在互相追逐,瘸腿的狐狸跑不快,小七每每都讓著它。狼狗捉住了狐狸,把它壓在地上,親密無間地伸出舌頭舔舐狐狸的毛。火紅的狐狸翻著白白的肚皮,用四條腿去扒拉小七的脖子和胸脯,露出嘴裏的尖牙作勢要去咬狗耳朵,瞅準時機便一躍而起,機靈地鑽開了。噴泉的流淌著,發出潺潺的水聲,池邊異常涼爽。季坐在低矮的池岸旁,把手伸進波光粼粼的池子裏劃著水玩,一邊說:“執行部缺人了,得新招點學員進去。”“我覺得今年去局裏麵試的人一定前所未有的多。”符衷也把手放在池子裏泡著,涼颼颼的感覺讓他渾身都很舒暢。“為什麽?”符衷的眼睛在月色下亮晶晶的,他坐近了季一點,和他膝蓋並著膝蓋,低頭打著小小的水花:“因為‘回溯計劃’勝利完成,再加上你的影響力,時間局本身的實力,肯定有一大批人紛至遝來。幸好我不是在今年麵試,不然我可能要淹沒在人堆裏找都找不見了。”季往他那邊潑了一手水,聽著嘩啦啦的聲音說:“而且如果你今年來麵試,那肯定見不著我了,也不會有人耍盡手段、磨破嘴皮去求裝備部部長把你換到執行部來了。”“所以我是幸運的,我趕上了一個好年份,正好那時你從非洲回來了。”符衷把手從沁涼的池水裏抽出來,抖去水珠,“僥天之幸,我沒有錯過那個好機會。真好。”他的手被季握住,季低頭細細端詳他的手心和手背。符衷的手指很長,勻稱有力,修剪適度。季滿意地點點頭,評論道:“符合執行員基本要求,繼續保持。”原來是突擊檢查來的,符衷知道如果想快點升官就得注意這些細節:“收到,長官。”季把自己的手翻過來,放在月光下,看著無名指上的指環爍爍發光,說:“我今年都29歲了,下半年就30歲,但你還這麽年輕。我們什麽時候結婚呢?現在國內同性戀都不合法。”“有很多人都在為此努力,比如和平大使,他就是其中一個領頭人。去年進行過一次同性婚姻合法化公投,雖然後來因為種種原因不得不終止,公投數據也隨之作廢了。不過這是件好事,說明國家看到了這一塊空缺的領域,隻不過還需要商榷和斟酌。”符衷反握住季的手,剛從水裏撈出來,冰冰涼涼的,“以後還有機會,我們正在走向未來。”“希望不要等太久。”季麵露憧憬地笑起來,他珍而重之地反複端詳著手上的指環,“別等到我們都七老八十了才合法化,那真是比哈雷彗星還難得一見的事兒了。我想在最好的青壯年時代和你結婚,被法律承認、受法律保護、被世人祝福。當然,這有很長一段路要走,不過我們還年輕,有的是力氣。”符衷握緊了他的手,怕他一下就從眼前消失了:“會有這一天的,連‘回溯計劃’都挺過來了,還有什麽事能比這更困難?”他們相視而笑,站起來晃了晃牽著小七和狐狸的繩子,準備離開這清風襲人的噴泉廣場了。符衷看到位於噴泉中心的黃白色雕像笨重而輕盈地獨立其上,雖然它仍飾有精美的花紋,但比起樹林後麵環繞的宏偉建築不免略遜。整座雕像由一整塊大理石一氣嗬成地鑿琢而成,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傑作。月光照著雕像的臉龐,它目光如炬,直視前方。季和符衷一同踩著林中小徑往外走去,深藍的夜空和略帶粉紅的玫瑰花崗岩石碑是那麽的協調,靜夜裏回蕩著潺潺的流水聲。他們心情愉快地開懷暢談,說些俏皮話,聲音落在草叢裏。半輪春月昏然欲睡,天色由藍而青。人聲漸漸遠去,時而聽見歡笑,最後歸於一片沉沉的寂靜之中。第275章 【番外四】夜海唐霽抹掉臉上的人造血漿,拿著濕毛巾走到場外去。這是他的最後一場戲了,拍攝效果很成功,導演非常高興,對他們大加讚賞。唐霽謝過了導演後離開拍攝場地,周圍的工作人員接連圍了上來,唐霽與他們一一問好、道謝,一邊從製冷機、待命的攝像機、打光板擠成的狹窄通道往外走去。風扇從早到晚不眠不休地工作著,已經發燙了,吹出來的風也是熱烘烘的。此時正是盛夏時節,劇中的環境卻是在北極的冰天雪地裏,他們因此遭了不少罪。唐霽去冰櫃前站了一會兒,櫃子裏亮著照明燈,白白的,他上下看了一陣,沒想好要拿哪瓶。唐霽打開櫃門伸手把一瓶礦泉水拿出來,季正好朝他走來。季身上還穿著黑色的作戰服,被血漿和灰塵弄得髒兮兮的,他臉上的汙痕也沒有擦去,表明他在導演宣布中場休息之後哪也沒去。兩人簡單而熱情地握了個手,季特意四處端詳了一會兒唐霽,問:“沒有哪裏傷到吧?剛才我們的打戲拍得挺激烈的,我有沒有把你弄傷?”“大臂上被劃破了一條口子,但不嚴重,已經處理好了。”唐霽低頭把手臂扳過來給季看了看,表示他並無大礙,“小事兒,一兩天工夫就能好得差不多了。正好我殺青了,不礙事。”季先道了歉,然後關照地提醒了他幾句。他們站在冷氣嗖嗖的冰櫃前說了會兒話,多半是說些拍戲時的感受。過了幾分鍾後有人來傳季,說導演要找,講戲。季匆忙答應了一聲,回頭伸出手與唐霽再握了一下,笑道:“合作愉快。祝你之後生活順利!希望下次我們還能合作。”“謝謝你,季先生。”唐霽回答,他衝季笑了一下,然後鬆開了手。季迅速從櫃子裏拿了一瓶冰水,急急忙忙和唐霽道別,然後轉身擠進一條窄路,穿過幾盞探照燈往裏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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