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哦了一聲,雙手抱胸,聳起肩膀揄揚道:“你還是始終不渝地愛著他。”“就像我始終不渝地愛普希金、愛狗、愛童話故事。”符衷接下去說道,他英俊的臉上奕奕的神采是那麽的善良、樸素、靦腆,“沒準到了60歲我還愛童話故事,那我也會繼續愛他。”兩人沒有繼續說話了,各自想著各自的心事。朱微笑著,反複琢磨符衷的話,進而發覺符衷身上有許多截然不同的能代表他的氣質的東西:他謙遜又驕傲,天真又狡猾,用情專一、矢誌不渝。符衷與季有不少重複之處,同時也有眾多互補之處,隻有這樣的兩個人才應該戴上花環,站在陽光下受到祝福和讚頌,那該是多麽幸福!季在康複中心待了一個半小時,符衷就坐在外麵等他,開著電腦,一邊拿著書學習金融。小七和狐狸待在一塊兒,形影不離,背朝著符衷坐在寬闊的陽台上眺望城中的雪景,它們喜歡白茫茫的雪。樓層裏靜悄悄的,這天是周末,符衷有充裕的時間來等待,他可以從容不迫地去完成什麽事。最後符衷把季推回病房裏,裏麵的配置已經有人來換了新的,窗明幾淨、陽光充足。符衷把書和電腦放在辦公桌上,看了看建築渲染圖的繪製進度,心情愉快地關閉了桌麵顯示屏。他拉開移門,把季推到敞亮的陽台上去,讓他曬曬太陽。這兒是35樓,視野開闊,弧形的大陽台將北京城盡收簾下。紅日懸在西半邊天,再過一陣子就該迎來冬日的黃昏,此時正是登高遠眺的好時候。城市已麵貌大變,變得難以言述的壯麗、安詳,隻有在空氣潔淨、微風吹拂的正月,空中才會有這樣明快的色彩。符衷推著輪椅在陽台上漫遊,給季講述外麵的景色,講那些雪如何明淨,講山坡腳下的老樺樹林。遠處青山隱隱,白雲的漣漪均勻而柔美。季聽完了這美不勝收的描繪,默然了幾秒,說:“能給我講講‘回溯計劃’最後到底是怎麽結束的嗎?龍王最後怎麽樣了?”“噢,這會是一個好故事。”符衷說,他搬了一把椅子,挨在季身邊坐下。兩人並排坐著,麵對著空闊的藍天,讓斜斜的陽光照射在身上,滲進皮膚,把久經嚴寒的身軀曬暖。符衷講完後,天色又暗了幾分。季好長一段時間都沒有開口說話,隻是平平地抿著唇,迎著斜陽靜默著。冬天太陽落得早,此時剛剛五點過五分,太陽已經傾斜到了西南方,缺了一塊,被山巒擋住了。兩座高樓之間,一輪紅日在彤雲中融化,遠近的樓房都被照得隻剩下了黑色的影子,像畫上的剪紙。光禿禿的街道上冷颼颼地吹過寒風,日暮正朝著朦朧的西方垂落。季過了好一會兒才在靜謐中摸索著抓住符衷的手,說:“對於符將軍的死,我感到很遺憾。”接著他又側過身子,朝符衷張開手臂說:“過來抱抱。”符衷眼裏閃著亮光,此時天際已有星辰亮了起來,玫瑰色的薄暮裏有幾行層雲正蹣跚而行。符衷在一片安謐中溫柔地抱住他,它們在玫瑰色的光暈中擁抱在一起,他們等著這一刻已經等了很久了。符衷回來了,帶著綠意盎然的春天來到季身邊,讓黎明從他的床榻旁升起。月亮已經隱約露出了她碩大、蒼白的臉龐,他們已很久沒看到過月夜,此時不免觸景生情。溫暖而幹燥的吻落在頸窩上,隨後挪到了脖子,然後親吻了耳垂。符衷吻過季的臉頰,最後輕柔地觸碰了他的嘴唇。符衷還是那麽的溫柔,溫柔能融化一切凜冽的刀鋒。他們在暮色蒼茫時緊緊相擁,接吻、吐露情衷,在經曆過長久的分別之後,時間分外開恩,又讓他們相互愛戀了。而隻有經曆過這樣痛苦的離別、吃過同樣的苦、患過同樣的難的兩人才能如此相愛,才能知道塵世的幸福均來自於命運的恩賜。符衷把小七和狐狸留下來陪季,獨自開車回家去給季做了晚飯。季說他想喝豆腐鯽魚湯,符衷就去買了嫩豆腐和鯽魚回家做湯。他另外熬了一鍋皮蛋瘦肉粥,搗了土豆泥和胡蘿卜,清炒了一份碎豆角。他用新鮮水果榨了些果汁,裝杯後封口,再把飯菜分開來放進盒子裏送到了醫院去。“晚上我就住在這兒。”符衷把餐盤擺上桌,告訴季有些什麽菜,“我已經住了好多天了,別擔心。白天我去時間局裏工作,午休時和晚上就回來陪你。”“之前我都沒醒呢,你晚上幹些什麽?”符衷把湯舀在碗裏,在季斜對麵坐下來:“畫圖,跟團隊開會,為了設計一個新方案。然後再學點經商的知識。最後去樓下做日常鍛煉,回來洗澡,在你床邊趴一會兒,跟你說晚安,然後就去睡覺。”季聞言笑起來:“每天都說晚安嗎?”“當然,還有早安。”符衷回答,“今晚也有。”他喂季喝湯,季吞了一口魚湯後問:“以後也有嗎?”符衷點點頭,紅著耳朵悄悄湊近了點親了親他的鼻尖:“以後也有。”季抬起手笑道:“你還戴著耳釘嗎?我想摸摸。”“在呢......還戴著呢。”符衷心跳快了不少,捧著湯碗不知所措地回答,小心翼翼地把耳朵別過去,好讓季碰到他。手指捏了捏耳廓,然後往下捏到耳垂,在那枚小小的鉑金耳釘上撫摸了一會兒。季抬起手指點了點符衷的耳朵尖,用拇指摩挲他的發鬢,笑著說:“耳朵紅了吧?這麽燙,都要著火了。”他們都笑起來,符衷低著頭,抬起睫毛覷覷季的臉色,說:“你好久都沒這樣摸過我的耳朵了。”季頓了頓,剛想把手收回去,被符衷抓住了貼在頰畔。季也沒抗拒,他雙手捧住符衷的臉揉了揉,手指順著他棱角分明的下顎骨來回滑動:“你也很久沒碰過我了。”月光灑在陽台上,溫柔的月亮好似一片白色的風帆。一種微妙的氛圍包裹著他們,如同黑莓和月桂的芬芳。季坐在輪椅裏,眼前一片黑暗,茫然中他感覺有種情愫麇集在心頭,就像群鹿漫步到林溪旁飲水。符衷握著他的手,拇指在從他的手背上反複擦過,過了會兒他才說:“等你眼睛恢複了、身體變好了再來吧。”“真希望我能快點兒好起來。”季說。符衷看著他微笑,慢慢地喂完了湯和飯食,然後自己把剩下的吃掉了,季吃什麽他就吃什麽。他去給狐狸和狼狗喂了食,再把碗碟洗淨烘幹,整理好後裝回箱子裏。季晚上還要去康複中心一次,符衷照樣在外麵等他,然後送他回病房裏去。符衷做完常規鍛煉後就去洗澡,季還沒睡,他想跟符衷說會兒話。“我找到了季宋臨生前的行軍日誌本,一共四本,從不同的人手裏拿到的。”符衷挨著他坐在床邊,“我暫時還沒看過,想等你眼睛好了再一起看。”季抿了一下嘴唇,扣著符衷的手放在蓬鬆的被子上,說:“希望日誌本能告訴我們當年的真相。季宋臨究竟是為什麽會被推進火山口?到底誰是好人誰是壞人?這是我一直想不明白的問題。季宋臨的話真假難辨,他總是說謊,以至於我對他十分失望。”符衷抱住他:“是他最後選擇了留下來,讓龍王帶走了。在那之後龍王才原諒了我們,於是我們才得以存活。”“龍王把他帶去了哪裏?”“我不知道,也許是個永生不死的好時代裏。”季默默無言地靠著符衷,他想哭,但哭不出來,隻是覺得遺憾。這樣那樣的遺憾太多了,像一條條的水跡。但不管多催人淚下的遺憾都已經是過去的事了,失落感藏在心裏,被皮膚和骨骼遮蔽著。回首來路不一定就能溫故知新,有時候來路會變成深淵,讓人淪陷,而太陽絕不會從那裏升起來。他們就這樣靜靜地擁抱著對方,他們隻剩下彼此了。季覺得自己是幸運的,他沒有失去符衷,他頑強地活到了見麵的那一刻。他在地獄打滾,卻在天堂享福。“還有一件事,”季補充說,“當時在‘回溯計劃’裏,我們拍到了一個萬人坑,裏麵有許多值得研究的反常現象,也許這能給我們一些找到真相的線索。所有的資料都保存在卡爾伯主機中,絕密檔案,未經允許禁止外泄。我想我們得找個好日子把人召集起來仔細研究這裏頭的奧秘了,一切都還說不準,但總會水落石出的。”符衷在備忘錄上記下了這件事,吻了吻季的唇角:“我明天去跟相關人員聯係,成立研究小組,把準備工作做好。等你下了命令就動工,長官。”季抬起手指按在符衷的嘴唇上,用指腹碾著,說:“時間局有沒有給你升官?”“有這個打算,但沒有敲定。因為大夥兒都在等著你呢,陟罰臧否都得有你出麵才行,你有一票否決權。”他們在昏暗的燈光中說著話,季安排了接下來的收尾工作,還有記者見麵會和新聞發布會。說完這些後他們又長長地、熱烈地親吻了一陣,符衷才扶著季躺下,按滅了燈。“晚安。”“晚安。”作者有話說:266【《訪談錄》】符衷:“要想在有限的生命中去實現你所期望的事,這樣的時刻並不多。當定下一個目標之後,為它做任何犧牲都是值得的。這個目標是這麽的偉大、重要,同時又是那麽困難。我們不一定非得要懷著崇高的理想、高尚的情懷去完成什麽偉業,聚沙成塔、集腋成裘,偉業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但我們可以為了一個更實際的、更符合人情的目標奮鬥,比如我最開始隻是想救人。當你跨過千山萬水見到那個人的時候,你就會發現事實上在這個跋涉的過程中,你已經把所有該做的事都做了。”【1】出自伊凡亞曆克塞維奇蒲寧的詩歌《山中》。第267章 凜冬盡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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