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天哪。”肖卓銘搖了搖頭,抬手取下眼鏡,再不著痕跡地點去淚痕,“雖然他有時候確實很討厭,但我隻剩下他一個說得上話的親人了。”接著又是一陣沉默,長長的沉默。走廊裏來往的人並不多,沒人注意到門口的這兩個人。幾分鍾後林儀風從觀察室裏出來了,幾人告別之後,符衷陪同林儀風走出醫院。時間局的直升機等候在大樓前的廣場中,正值寒冬,天寒地凍,符衷豎起衣領禦寒,坐進機艙裏,飛行員關上艙門後就起飛了。直升機再高樓中間穿行,一路上符衷都默默無言地坐在後座,側著臉俯瞰底下的城市,斑斑駁駁的日影灑落在白茫茫的雪地上。北京城受到了戰火破壞,倒塌的房屋此時已被飛雪掩埋,破碎的街道堵塞不堪。早先擬定好的災後重建計劃書現在派上了用場,工程車輛已經投入了工作中,用不了多久這座城市便重又煥發生機了。符衷遠遠地看到長安太和的房子,萬幸的是它沒有被炸毀,玻璃外牆仍然粼粼地在陽光下閃耀。他終於覺得放鬆了些,季不用一直待在那冷冰冰的監護病房裏了,過陣子就把他接回家去休養。符衷在腦中規劃著他和季的未來,模模糊糊的希望變得豁然開朗了,光輝四溢的未來令人心馳神往。和中央督查組見了麵,配合檢查,再處理完各項事務後,已經日薄西山了。暮色蒼茫,太陽像一輪燒紅的銅球垂掛在天邊,一縷粉紅的薄雲漂浮在遙遠的崇山峻嶺上端,瓦壟似的灰雲反射出橙黃色的亮光。雪停了,久雪方霽,空氣分外清新,符衷覺得自己已經很久沒有呼吸過這樣令人清醒的空氣了。他在地下車庫裏找到自己那輛停了很久的白色porsche,坐進去之後啟動車輛,把一塊芯片插進卡口。顯示屏上跳出“gxy”字樣,緊接著星河的頭像出現了。時間局重新奪回了星河的使用權,符衷將其安裝在了自己的車上。“老朋友,好久不見了。”符衷對星河說,他將車子開出車庫,轉了個方向後駛上大路,“目的地坐標已發送,開啟自動導航係統,避過毀壞和堵塞路段。完畢。”“收到。目標定位明確,無幹擾。新的地圖生成完畢,城市建築結構掃描完成,最優行駛路線已發送到導航儀。正在持續監視周圍環境,暫未發現有可疑目標,繼續前進。”符衷忽然笑起來,星河的話讓他恍惚之中覺得自己正開著戰機前往目的地執行任務,其實他隻是開著車回家。符衷打開音響,低聲放著《夢中的婚禮》,在一個路口右轉,路口的紅綠燈早就不在工作了。他穿行於空無一人的街道上,紅色的霞光在樓台上追著他奔跑。他望著冬日黃昏出現的漫天朱紅的落霞,用脈脈的溫柔想念著季。符衷先回了一趟長安太和,再去了西山的別墅收拾父親的遺物。父親的律師已經早早地按照約定等候在了別墅裏,他和符衷詳談了關於遺囑以及後續法律事務的問題。符陽夏生前給他留下了一封信,符衷把信抽出來,坐在燈下閱讀。父親已在長長的遺言中告訴了符衷該如何接手家業,並寫明了讓他繼承全部遺產。同時,符陽夏將符家在北冥中的地位也傳給了他,符衷正式成為狐魃門下符家家主,兼任狐魃門主“狐三太爺”。符衷將信反複細讀了好幾遍,最後默默地把紙放下,閉上眼睛揉了揉鼻梁。現在他得獨挑大梁,開始著手經營母親留下來的眾多企業。他又得進入一個全新的領域,這並不比“回溯計劃”簡單,因為符衷之前從未涉足商業。晚上九點,符衷送走了律師。他根據父親留下的提示,進入了地下室的第三層。裏麵確實藏著大量珍貴的紅酒和藝術品,但符衷想要的不是這些,他想要的是季宋臨的行軍日誌本。符衷在一個抽屜裏找到了日誌本,當他翻開來時,便看到內頁的牛皮紙上用濃黑的墨水筆畫著黑白雙翼。他捧著日誌本看了許久,他知道這裏麵的內容會讓許多問題都迎刃而解,季宋臨那神秘的、撲朔迷離的過往也將一一呈現在光天化日之下。符家曆任家主的油畫掛像也保存在這裏,符衷不認得那些先輩,先輩們的眼睛都溫和地望著畫外的人。符陽夏的半身油畫像和他本人一模一樣,五官、神態都如同真人,好像叫他一聲,他就會活過來。符陽夏穿著軍裝,胸前的勳章熠熠生輝,身後是鮮紅的國旗和軍旗。這些先輩個個都優雅而傲岸,有一種古老的詩意,彰顯著顯赫家族的輝煌。他收好日誌本,最後聞了聞經久不散的酒香和沉鬱芬芳的櫻木香氣,離開了地下室。他向管家告了別,在潑墨般的夜色中開車駛出前庭寬闊的花園和草坪,消失在彎曲的柏油路上。符衷得趕回李惠利醫院去,他要陪著季過夜,一直到他醒來。作者有話說:265【《訪談錄》】白逐:“在我所執行的一係列反恐任務中,‘阿特拉斯’行動是最令我難忘的一次,我敢說不管過去了多久,我仍然會把其中的每一個細節都了然於心。你可以想象那種養兵千日用兵一時的緊張感和力量感,更何況我們這次行動前期的準備時間還不到一個月。另外,如果沒有國務院和國防部的授權,那就什麽也幹不成。我們是在和時間賽跑。”第266章 日落黎明季被安置在35樓的獨立監護病房內,一整個樓層都是他的醫療中心,覆蓋有星河係統。符衷就住在寬敞的房間裏,他從家裏收拾了一些衣物和日用品放進壁櫃,打算一直在這兒守到季醒過來。他晨間早早地就起來洗漱,穿好衣服,打整頭發,吻過季後就掩上大衣出門,趕去時間局處理各項從“回溯計劃”遺留下來的問題,再開會討論北極基地是否還需要留存。符衷中午午休時就回醫院來,坐在季床邊的辦公桌前趕製圖紙。超級計算機相當聰明、機靈,這下他有了星河係統的幫忙,製圖工程輕鬆了不少。符衷在設計一幢新的建築,他所領導的團隊來自於母親留下的地產公司,北京城中眾多的樓盤、公園、綠地均出自於此。午休時間有四小時,符衷可以從容不迫地做一些自由自在的事。朱會在午間十二點左右來給季測數據,進門之後他往往看到符衷雙手撐著下巴,坐在凳子上盯著季發呆。“他什麽時候會醒過來呢?”符衷抬起眼睛看著朱問道。朱笑了笑,捏著水筆在紙板上寫下備注,再調整了房間裏的溫度:“再等等就好了,也許今天,也許明天。”符衷沮喪地垂下睫毛歎了一口氣,將季的手輕輕握住:“你前幾天就是這樣說的,朱醫生,這麽多個明天過去了,他還是沒一點醒來的跡象。”“監測儀顯示的數據一切正常,道恩醫生給出的結果也相當可喜。未來可期,老兄,別這麽垂頭喪氣。你知道的,這總得需要一個過程,隻要耐心地等待了一會兒,任何事都會迎刃而解。”說完他把手放在白褂的兜裏,轉了兩下身子環視病房,看到了辦公桌上的大屏幕還亮著,一幅彩色的渲染圖正露出半邊麵目來。朱盯著渲染圖看了一會兒,說:“這是你畫的房子?”符衷點點頭。朱走進了些觀摩,看那外形奇特的主建築,還有環繞在周圍的噴泉、池塘以及綠蔭森森的樹林和深邃明淨的天空。他抬起眉毛點點頭,笑著晃了晃手指:“等它落成了我一定會參觀的。”“好家夥,就等你來呢。”朱愉快地笑了起來,他們玩笑了兩句,朱醫生理了理係在領口的提花桑波緞領巾,拿著文件夾神氣活現地出門去了。符衷獨自坐了一會兒,幾分鍾後有人敲了敲房門,星河的身份識別係統顯示外麵是肖卓銘醫生。符衷給她開了門,肖卓銘穿著胡桃色的短襖,短發有些亂,腳下的皮靴上還蓋著雪沫,她顯然剛從冰天雪地裏回來。“進去坐嗎?”符衷比劃了一下。肖卓銘搖搖頭,沒進去。她從帆布背包裏取出一本用透明證物袋包好的筆記本遞給他:“李重岩讓我把這個轉交給季,不過交給你也一樣。”符衷眨了眨眼睛,抬手接過證物袋,低頭凝視著筆記本封麵上燙著的幾個字。他小心地把證物袋收好,看了看肖卓銘的臉色,問:“你去見過李重岩了?”“嗯。”肖卓銘點點頭,她的神情讓人琢磨不透到底是悲哀還是高興,“今天早上剛去的,燕城監獄,我跟他單獨聊了聊。最後他讓我去他家裏把這個筆記本找到,於是我照做了。”“你把一切都告訴他了對吧?”“我把我所知道的東西都告訴他了。包括‘回溯計劃’已經結束了,哪些人還活著,哪些人已經死了。”肖卓銘搓了搓手掌取暖,聽著窗外切切查查的鳥叫聲,“世界大變樣了。”符衷頷首,雙手捧著日誌本,寧靜的陽光照著走廊上一席之地。憂愁和悲痛、不為人知的隱衷,都被閃光而凜冽的北風反複訴說。符衷輕輕地拍了拍日誌本,像要拍去它的灰塵,這灰塵並不覆蓋在紙頁表麵,而是覆蓋在逝去的時光中。他沉默了幾秒,開口問道:“李重岩怎麽樣?”肖卓銘抿唇思忖,眼鏡片後麵的雙眼裏透出一點兒憂鬱之情,她很少去看符衷,她始終沉浸在一種無以名之的自我世界中:“他看起來已經聽天由命了。他說他時常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反思自己犯下的錯誤,他說善惡終有報。而且他的癌症已經相當嚴重了,很痛,全身都痛。醫生說他時日不多,恐怕還沒挨到開庭他就要被抬進墳墓裏了。”“他說他有沒有參與過墨爾本的恐怖襲擊?”“沒有。他否定了一切有關‘紅河會’對他的指控,說那是無稽之談,一定有人在栽贓嫁禍。”符衷沉默地在心中思量,肖卓銘別過臉去,始終鎮定自若地控製臉上的表情,悄悄抹了抹眼尾的淚珠。寬闊的平台外一眼便能看到很遠的山巒,一幢幢樓房猶如一麵麵神幡,紋絲不動地佇立在深邃的天空下。豪氣萬分的陰影投射在雪原上,閃著碧藍碧藍的光,完全像個洪荒初開的好時代。空天母艦的身影在雲堆中隱現,一望而知,它龐大、神秘而瀟灑。兩人再岔開話題聊了聊林城,肖卓銘就背著包離開了。符衷走回病房裏,在床邊坐下,把證物袋裏的日記本取出來。他翻開來看了看行軍日誌的時間,然後拉開抽屜將其和另外兩本放在一起。第二本日誌是顧歧川親自交到符衷手上的,他說“藏了這麽久,終於能把它光明正大地交出去了。”。行軍日誌本的內容符衷沒仔細看過,他打算等季醒過來了再仔細研究。這是季宋臨的東西,符衷得要小心對待。季比他更了解季宋臨,也比他更想知道真相,日誌本在他手裏比在符衷手裏更有用。符衷陪在床邊坐了一會兒,心平氣和地回憶著“回溯計劃”的細節,想起了那波瀾壯闊、神奇詭譎的經曆,這經曆給了他無數設計建築的靈感。符衷下午五點結束工作,重要的事都安排完畢,他可以空下來歇歇了。符衷從時間局裏開車出來時看了看日曆,今天是2023年1月5日,小寒。他又往後看了看,再過兩星期就該過年了。他開著車回長安太和,寒空碧藍如洗,夕陽西落的地方卻霧靄沉沉。砭骨的寒氣中,街道上的行人漸漸變多了,人們熬過了末日,將要迎來亮堂堂的新生活。他在等紅燈的時候想起了去年過年時的情景,那時候他正在貝加爾湖基地,沒有回家去見爸媽。他細數這一年來失去的東西,往事曆曆,令人憂愁又鼓舞。符衷在寂靜中輕輕地哼著一首溫柔的曲子,小七蹲在後座,這頭長相俊俏、身姿矯健的捷克狼犬雙目炯炯有神。在它旁邊則趴著皮毛厚實的紅狐狸,他們兩個是一對彼此忠誠的好友。回家後,狐狸和狗立刻打鬧起來,籠子裏的八哥鳥發出動聽的叫聲,金魚在浴缸中快活地遊著。符衷沒去管家裏的這些動物,他一進門就去換了衣服和圍裙,到廚房裏忙碌起來。他挑了些從市場裏買回來的食材,學著做各種花樣的菜,符衷家裏的廚房是最有煙火氣的地方。他得抓緊時間多學點菜式,好讓季往後不愁嚐不到美味,這樣才不至於讓他把自己拋棄了。星河由馳騁戰場的新一代人工智能變為了每天給符衷播放廚師做菜視頻、打掃衛生、照顧寵物、負責全屋安全防護的管家。當開啟適應性邏輯係統後,星河還多次問起自己的前輩卡爾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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