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人。”“他是人嗎?”執行員說,“我仿佛活在恐怖片裏。”龍王怒吼了一聲,騰起身體飛上高空,再俯衝下來撞擊坐標儀,它看似輕輕的一擊就能差點把坐標儀撞碎。符衷下令坐標儀朝龍王開火,伸手抓住季宋臨的衣領問:“這是怎麽回事?你說把骨頭還回去了就能解決問題了!”“我沒法保證百分百不會出問題,誰知道龍王在想什麽,我們根沒法與它交流!”季宋臨在轟鳴聲中大聲回答,“它現在非常憤怒!”“誰都能看出來它現在非常憤怒,它差點把坐標儀給撞碎了,你這個混蛋!如果不是因為你是季的父親,我現在就想把你丟到海裏去!”符衷怒火中燒,快步走向戰情控製中心,“龍王已經拿到了那塊骨頭,還把它放回了原本的骸骨上,說明骨頭是真的,它確實想要。但是現在他媽的是怎麽回事?你還有什麽東西沒還回去?”季宋臨走進控製中心,攤開手說:“我當年確實隻拿走了那塊骨頭,但我現在還回去了。我隻拿了這麽一件東西,他媽的,我還能交出來什麽?”符衷從士官長手裏抽走軍事報告,撐在投影池旁邊厲聲質問:“不要謊話連篇,季宋臨!現在你最好給我老實點,現在這局麵全都是‘方舟’計劃弄出來。你要搞清楚,隻是我們的俘虜。”“一個自投羅網的俘虜?如果我一直不出現,你們誰都別想找到我,也別想知道對付龍王的辦法。”“當然,你很有用,幫了我們大忙。”符衷把目光從軍事報告轉到季宋臨臉上,“你是一位勇敢、堅強、充滿智慧的老人,我非常佩服您的意誌力。您還是季的父親,我對您更加尊重了,因為說不定咱們會變成一家人,但這是以後的事了,不說這個。不管怎樣請你不要說謊好嗎?好吧,現在告訴我,你還有什麽東西沒交出來?”季宋臨的眼裏顯而易見地露出了怒氣,他和符衷對視了一會兒,抬手指著符衷說:“我再說一遍,我隻拿走了拿一塊骨頭,而且我現在已經還回去了。如果龍王是因為丟失的東西沒有找齊,那恐怕你得去問問唐霖、李重岩、顧歧川和符陽夏了。”符衷聞言衝季宋臨笑了一下,沒說話,扭頭繼續瀏覽報告,然後和軍官開會。過了會兒偵察兵傳來了消息,說龍王離開了這片海域,回頭朝著北極奔去了。符衷立刻讓坐標儀追上去,下發了任務命令之後他動身前往裝載有mcs的艙室,這個大家夥幾乎占去了坐標儀的兩個區,光是對撞隧道都有58公裏。高衍文跟著符衷又回來了一次,他說他要親自把邵哲升那個倒黴孩子帶回家去,還有他的老師耿殊明教授。高衍文興致勃發地告訴符衷,他已經設定好了分子粉碎係統的參數,隻要他按下啟動鍵,mcs馬上就能奏效。這個超級武器終於派上真正的用場了,它從被造出來的那一刻開始就等著今天,隻不過被唐霖捷足先登了。“回去之後想幹什麽?”符衷問高衍文。“老天,我的畢業設計還沒做出來呢,我再不衝一衝就完蛋了。你呢?”“不知道。沒準睡一覺吧。”符衷說,他拿著望遠鏡眺望,在黑漆漆的天際線上看到了一座巨大的、明亮的燈塔。*“你妹妹早就死了。”季用鐵鏈鉸著唐霽的手腕和脖子說,“因為過量吸毒。”“放你的屁。”唐霽被季拉著退後了幾步,他分開腿穩住身體,把手裏的匕首翻轉過來,猛一用力割斷了鐵鏈。季從後麵揪住唐霽的頭發,抬起膝蓋往他腰部重擊。唐霽在濃濃的煙霧中咳嗽了幾聲,轉過身用臂肘撞擊季的胸骨,接著抬起匕首往他紮去。季靠在木箱上滾了幾圈,匕首紮在離他幾厘米的地方,箱子整個碎裂了。季彎腰掃起掉落在地上的唐刀,唐霽按住他的肩膀,抬腳踹向季腹部。季的背撞到了柱子,旁邊正在燃燒的紙箱摔落下來,把他身上的衣服點燃了。季撐著刀從地上站起來,抹掉臉上的血液,他額頭上、右邊臉頰和耳朵都磨得血肉模糊。季沒管身上的火,火舌燒灼著他沒被防彈衣保護到的地方。“你說你愛上了那個叫宋塵的小孩?”“確實。但是你把他打死了。”“咱們在非洲的時候可沒見你這樣,大夥兒都說七狐狸不近人情,冷漠得要命。”“那要看對誰。”季雙手持刀跨出一步朝唐霽砍去,兩人在濃煙滾滾、逼仄而擁擠的倉庫裏廝殺,地上到處是噴湧出來的血跡,油漆桶由於濺上了一層血,已經分不清到底是什麽顏色。刺鼻的有毒氣體仿佛一個穿著袍子的幽靈,插著翅膀從大火燃燒的地方飛出來,喧叫著纏繞在兩人周身,在倉庫的各個角落裏大笑不止。天花板上噴水的滅火器已經被季的刀弧給打掉了,角落裏的警報器響個不停,轉著紅光,把黑暗的倉庫照成紅色、金色、沙色。在這金碧輝煌的光亮中,濃黑的影子投射到金光燦燦的牆麵上,吊機的臂膀猶如巨型蜘蛛的腳爪。警報聲、通風井的咆哮聲、大火燃燒的呼呼聲、打鬥時的嘶吼聲,仿佛這裏就是地獄,一切都是幻影,是從地獄裏傳來的回音。季一刀刺穿了唐霽的心髒,他聽到了刀刃破開肉體的聲音。兩人巨大而恐怖的影子映照在光禿禿的牆上,血從刀口噴出來,在一滴滴往下掉。唐霽拽住季的肩膀,一把將匕首捅向他,竟然刺破了季穿在最裏麵的那件防彈衣,捅穿了他的腹腔。唐霖緊握著刀刃往反方向一擰,生生將他的腹部剖開了一半。溫熱的血漿從傷口裏如同錢塘江潮一半湧出來,劇痛像一道霹靂砸向季的頭頂,讓他幾乎昏厥。季猛一用力抽出刺穿唐霽心髒的刀,往後退去,低頭看著自己腹部的那條傷口,隨著呼吸起伏。血水不停地流瀉,大火灼燒它,煙霧炙烤它。季把手放在傷口下麵,接住那些湧出來的血,想把它堵回去,不讓它脫離自己的身體。號稱“核掩體”的防彈衣能抵擋火箭彈、榴彈衝擊,但此時卻被一把匕首輕而易舉地割開了。季弓著背,分開腿站著,不讓自己倒下去。他抬頭看著唐霽,周圍的火圈將唐霽的身影照得很暗,他同樣傷痕累累,滿麵血垢。季削掉了唐霽一隻耳朵,還剜去了他的大臂肌肉,露出白森森的骨頭來。唐霽唯有一雙眼睛仍舊幽幽地發亮,季透過這雙眼睛看到了夜色下的剛果河。唐霽手裏握著那把散發著柔光的短刀,而季的血就從那刀上流下去。“龍牙。”唐霽告訴他,“這把刀是用龍牙磨的。”季忽然想明白了,匕首是龍牙做的,防彈衣是借了龍王筋脈製成的,一切都是從龍王身上剽竊來的。世界上沒有最鋒利的矛,也沒有最結實的盾。他捂著腹部,疼痛幾乎把他的神經鉸斷,血不受控製地從指縫裏滲出去,他甚至覺得自己的內髒也要從這個巨大的傷口中往外流。唐霽一步一拖地朝他走過來,帶著他那骨肉分離的臂膀、血流如注的耳道,胸上縱橫交錯的刀傷。他的左手手腕被切開了,但沒有整個切斷,晃晃蕩蕩地掛在身體一側。隨著受傷的次數越來越多,他的自愈能力會越來越差。唐霽身上早就沒有phr-17了,但他還是來和季決一死戰了。兩人都渾身是血,很難想象在這樣慘烈的廝殺、血肉橫飛、大量失血的情況下,他們竟然還能站起來。季用唐刀支撐身體,他知道自己不能倒下。唐刀吸飽了血液,愈來愈光彩熠熠了。忽然地麵劇烈震動起來,外界傳來轟隆隆的雜音,仿佛是大地在呼吸。季隱隱約約地聽見大範圍的炮火攻擊,他不知道這樣的火力攻擊是從哪裏來的,基地的彈藥早就消耗幹淨了,也許這是最後的絕望的反擊。這一擊之後就再也沒有希望了。狐狸永遠追不上月亮,人類永遠跑不贏時光。跟龍王比起來,他們實在太弱小了。季覺得腦子裏空空的,他原先日理萬機、有條不紊,但現在他什麽都想不起來,他隻想從這火海裏逃出去,逃出噩夢,逃出時光。剛果河的大火燒到了這裏,他跑了這麽久還是沒有跑出去,他從哪裏來,就要回到哪裏去。戰場連著戰場,死亡連著死亡,曆史循環往複。人影忽然暴起,唐霽舉起匕首往季紮下來,季用盡力氣往旁邊撲去。匕首在季的掌心劃了一道裂口,將他的中指和無名指切開了。唐刀從季手中脫落,唐霽撿起來扔到一邊的大火裏,繼續朝躺倒在地上的季走去。季拚命按住肚子上的傷口,免得腸子漏出來。他感覺到流出來的血液中混合著固體,那是被切碎的內髒組織。唐霽雙手拽住季的衣服把他提起來,扔向一邊的立柱,按著他的頭往柱子上撞。季被他掐住了喉嚨,怒瞪著雙眼和唐霽對視,死死咬住牙齒。季在唐霽把他抓起來丟開的時候就從衣袖裏滑出的折刀,這把折刀一直以來都藏在他的袖口中。季反手將折刀狠狠紮進唐霽的眼睛裏,說:“看清楚這把刀了嗎?老四的那把,他逃跑前一晚把它給了我,我一直都帶在身上。”說完他更用力地翻攪起唐霽的眼睛來,鋒利的刀刃攪碎了唐霽的眼球,大股大股稠濃的鮮血從他眼眶裏流下來。唐霽大喊了一聲,將匕首插進季的胸膛,剛想往下剖開的時候被季拽住了手腕。季的手仿佛是鋼鐵澆鑄的,鐵石結構,一用力就能把鋼筋拗斷。此時他緊握著唐霽的腕骨,讓他動彈不得,接著用折刀將其紮個對穿。唐霽用力按住季的臉,把拇指插進季的雙眼裏,深深地,季一邊痛苦掙紮,一邊雙眼冒著血,眼球即將被人挖去。季緊緊抓著折刀,這把刀叫“夏茵”,是四狐狸的遺物。他想起了“狐狸窩”中隊,想起了東非大裂穀。右手無名指上傳來涼意,是符衷送他的那枚戒指。季一直都戴著它。季想起了符衷,隻是這一想,就讓他最後爆發了一次。季用折刀切斷了唐霽的大拇指和四根手指,然後用鐵打的一般有力的腿踢爛了他的肚子。季的雙眼變成了血洞,僅憑著一點微弱的視覺和記憶,他從地上爬起來,衝向一邊的火堆裏拿起一把消防板斧。唐霽這時候正要站起來,季在火光中揚起長長的斧頭對著他用盡全力砍了下去。他砍下了唐霽的頭。唐霽的身軀轟然倒下了,他的頭滾到了燃燒的箱子旁邊。季眼前隻有黑暗和血色,還有一點點光亮。他隻能看清一個模糊的輪廓,他對著這個輪廓一下一下地把斧頭砍下去。季摸著地麵,找到唐霖的頭,抓住他的頭發,摸到了他脖子後麵的一枚滾燙的芯片。季用斧子對著頭顱劈砍數十下,牆上照出他揮舞板斧的影子。血液四濺,立柱上灑了一連串。芯片原本還亮著,但中途被斧頭砍碎了,季知道得把唐霽的芯片毀掉才能讓他死。他砍碎了唐霽的頭顱,砍掉了他的四肢,最後他停下了手,斧頭從他手裏掉了下去。他什麽都看不見,不知道火燒到了哪裏,也不知道自己踩在怎樣的血泊裏。他終於倒下了,大量失血讓他渾身冰涼,大腦昏沉而麻木,死神已經來打開他的窗戶了。季在血泊裏側著身子爬行,他不想讓肚子裏的內髒從那條傷口流出去,流得滿地都是,太難看了。就是死也得體體麵麵地死,他想,我這次終於不是被燒得麵目全非了。他憑著一點意識靠著立柱坐起來,靠在那裏,再也不動了。他感受到熱浪朝自己撲來,刺鼻的煙氣從他的鼻腔到咽喉,再到肺部。一把匕首還插在他胸上,隻露出刀柄。季抬起手碰了碰刀柄,他不敢把刀取出來,因為血會流得更厲害。他聽著耳畔各種聲音,火舌舔舐著他的身軀。季崩潰了,他再也受不了了,睜著一雙空洞的、血淋淋的眼睛大哭起來。時間不在外界,時間在他的夢裏。他千裏奔襲,最後還是回去了。季坐在那裏,鮮血在他身下聚集,他想把這層血掀起來蓋在身上取暖。他被困在這方寸之地,周圍全都是凶猛的火牆,如果他拖著這副站都站不起來的身軀涉火海,還沒爬到一半就得被燒死。他害怕火,害怕被燒,因為他就是從那兒逃出來的。外麵的轟隆聲持續不斷,這強大的火力究竟來自於哪裏?是誰向他們這群被拋棄的失敗者伸出了援手?大地在顫抖,來自另一個維度的咆哮鑽進季的耳朵,催人如夢。身旁忽然有了動靜,季伸出手摸了摸,摸到了動物的毛皮。他努力回想著,想起了這原來是那隻狐狸。季笑了一下,他茫然地摸著狐狸的毛,用最後一絲力氣把它抱起來,摟在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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