製圖員專門用紅筆圈出了穆迪格平原的位置,畫了一條線通往另一邊的山區,但線畫到一半就停止了,打上了一個三角形。符衷將地圖放大,轉了一個方向拉到高點的地方,旁邊有人問道:“路線為什麽沒畫完?”“因為我們要去的地方不在這張地圖上。”符衷回答,他讓人再調出一張地圖放在下麵,“但我們必須得通過這裏才能進去。”“難道這兩個地方不在同一個平麵上嗎?”一直抱著手臂的阿帕奇駕駛員伸開手指指著投影池裏的地圖說。符衷沒去看他,低頭研究地圖上的各條線路,畫著網格:“確實,這很難解釋。我們要去的地方是一個獨立的空間,它的入口就在這一片山區裏。還有,這一片山區不是山,是海。”“什麽?”“沒什麽。”符衷畫完網格後直起身體,捏著指示棒轉了轉,抬起眼皮看了看旁邊的人,“從哪進去不重要,是山是海也不重要,這兒的匪夷所思程度比你們看的無厘頭搞笑電影還誇張。”阿帕奇駕駛員扶著腰胯抬起眉毛點點頭:“我恐怕活在愛麗絲漫遊奇境裏。”符衷把白板拉過來,用記號筆在上麵寫明路線,安排人按照計劃行動。布置完任務後符衷把記號筆拿在手裏,點了點圍在投影池旁邊的人:“我們的任務是擊斃目標,然後把困在那裏的‘回溯計劃’任務組成員救出來。記住,我們是救援部隊,是最後的先鋒力量,在我們之後沒人會來了。我們既要救人,也要救自己。所有人保護好自身安全,不拋棄戰友,不管活人死人都給我帶回來,聽見沒有?我不許有人被留在這裏回不了家。”眾人領命去了,符衷站在投影池旁邊凝視著地圖,他看著上麵交錯的實線和虛線,過不了多久他們就要變成一個個小點出現在這樣的地圖上了。他俯視著模型中栩栩如生的穆迪格平原,想起了在這片芳草萋萋的平原曾經發生過什麽事,群星璀璨的夜晚多麽惆悵,蒼茫的暮色染紅了山岡。他從沒想過自己會在這麽短的時間裏兩次到達這裏,好像這是輕而易舉的一件事。坐標儀向地球靠近,進入軌道後開始第一輪繞地飛行。當他們從天而降的時候經過了環繞地球的空間作戰組網絡,符衷站在駕駛艙裏,弧形的透明望台環繞著艙室,一扭頭就能看見浩瀚的太空裏閃爍的星辰。星星之間的距離是那麽相近,卻又那麽遙遠。一艘飛船出現在坐標儀側翼,白色的外殼上漆著雄鷹巨樹的徽章,坐在駕駛艙裏的飛行員抬手朝坐標儀敬禮。符衷轉過身看著他們,一會兒之後他同樣回了禮。人類的遠征之路在向前伸迤,一種難以言喻的震撼讓他如遭襲擊,這大概是時間給他帶來的另一種改變,所有的一切都能在宇宙中重逢。坐標儀沿著軌道駛向目標降落區域,符衷站在望台前,身後的巨幕上顯示他們現在正離平原越來越近。符衷緊攥著手心,他感到緊張,還有興奮。他的心髒健康有力地搏擊著,他的身軀強壯、高大、威武。符衷覺得自己能贏。坐標儀飛過了晨昏線,太陽的光芒從弧形的輪廓線旁冉冉升起,碧藍的大氣就像一個氣泡,把星球包裹在裏麵。“與‘回溯’號係統對接完畢,降落程序啟動。降落地點穆迪格平原,預計時間30分鍾。”卡爾伯提醒道,“遇險自救程序啟動,所有人員前往最近的安全防護艙等待降落。”駕駛艙的標識從綠色變成了黃色,懸浮指示屏表示所有的安全防護艙已經進入隔離狀態。符衷在椅子裏坐下,扣好安全帶。坐標儀震動了一陣,緊接著一種失重感隨之來襲,符衷覺得自己仿佛要飄起來,但事實上他還好好地坐在椅子上。在下落過程中,符衷挨著望台的窗戶,又把照片拿了出來,就著橘黃色的陽光細細端詳。日光照在相片中季的臉上,好像照得他眼睛裏也在發光。符衷想起了季那細潔的臉龐,還有他手指裏夾著的煙,繚繞的煙霧讓他眯著眼,似眠又似醒。小七穿著防彈衣趴在他旁邊的座椅上,由於輕微失重,它的毛發蓬鬆鬆地脹開來,看起來更加勇武了。符衷捏著照片,回過頭看了眼一聲不響的大狼狗,笑著揉了揉它的腦袋。穆迪格平原正值黃昏,太陽的光芒讓“方舟”號坐標儀上的執行員們向往不已。他們多半一出生就生活在黑暗中,聽著關於太陽的傳說長大。原野上平靜如常,綠意盎然,在明朗的橘紅色的西方,聳立著被落霞染成粉紅色的大雪山。一縷縷嫋嫋的藍煙從雪峰旁飄過,山下的桃花已經變成了蓊鬱的林莽。南方天際,一顆孤星閃爍著火紅的光芒。坐標儀在空中懸停後,符衷從封鎖門走出去,遠眺雪山的峰頂。一隻巨鷹忽然從雪山背後飛了起來,直衝雲霄,發出一聲長長的嘯吟。緊接著巨鳥朝著坐標儀飛來,收攏翅膀,在狂風中穩穩地站在了平台上。它金棕色的翅膀反射著晶亮的光澤,翅膀外圍的白羽如同剛被雪山上的積雪擦洗過。執行員從未見過這樣龐大如山的猛禽,難以置信地看著它出現在眼前,巨鷹光是站在那兒就把陽光全部擋去了。符衷戴上墨鏡,朝巨鷹走過去,這隻鳥竟友好地伸出翅膀來和符衷握了手。符衷認得這隻鳥,它是救過自己的。小七朝巨鷹衝過去,興奮地吠叫了幾聲,抬起身子高高地躍起來。巨鷹低下頭用鳥喙輕輕碰了碰小七的背,當作打招呼,這兩個家夥定是熟人。它們除了不會說話,跟人類沒什麽兩樣。巨鷹回頭看了眼坐標儀,隨後伸開雙翅,猛地一抖擻便飛上了高空,然後下降到與坐標儀同一高度。它召來了許多鷹圍在坐標儀周圍,紛紛朝著西北方飛去了。“坐標儀轉向,跟隨巨鷹飛行,它會把我們帶到水鏡裏去。不要擅自轉移方向,不要對著巨鷹開火。”符衷在對講機命令道,牽著拚命搖尾巴的小七走進駕駛艙裏,“機場展開,機隊準備起飛進行人工降雨。讓‘回溯’號坐標儀幫助我們控製時間和維度,防止時空紊亂。”巨鷹帶著他們飛過了桌麵似的高原,夕陽把荒涼的高原曬成鮮豔的紅色,巨大的溝壑中留著濃黑的山巒的影子。一條瓦藍色的河流從峽穀中穿過,水麵浮著一層燦燦的金光,水道盡頭沉著一顆火紅的銅球。有人注視著這天地分明、壯闊開朗的景色,竟不知身在何處,而符衷隻覺得懷念,懷念這片天賜的樂土。當巨鷹停止飛行,落在高原上小憩的時候,日光仍舊很強烈,四下均是莽蒼的森林,對麵的崖壁上有一個紅色的鬼臉圖案。符衷指揮機隊升空,開始進行人工降雨,天色迅速轉黑,磅礴大雨立刻澆了下來。緊接著他又在一片詫異的目光中讓人打開坐標儀的噴火器對著崖壁掃了一圈,鬼臉圖案立刻燒了起來,火光映得人臉亮亮的。符衷靜靜地等著,一會兒之後就有人來了報告說發現了一片海洋。符衷讓坐標儀轉向朝著海洋飛去,當他們穿過某道看不見的屏障時,雨水便消失不見了。人工降雨的飛機回到機場上停穩,大肚子的運輸機也緩緩地在跑道上行駛。符衷站在望遠鏡前麵轉動鏡筒的角度,很快他就找到了維特加拉大火山的位置,並將其在地圖上標出來。“當時你們就是這樣進入水鏡的嗎,督察官?”一個哨兵悄悄問道。“是的。不過當時我們可沒有這麽順利地就進來了,”符衷說,停頓了一下,眼睛卻看著望遠鏡的目鏡,“陰差陽錯被逼著闖了進來,還流了不少血。”符衷簡單地用一句話輕飄飄地帶過了,仿佛當時的事也是像他的話這樣輕飄飄地就過去了。符衷不願意多說什麽,雖然他知道一切細節,而這些細節每一個都是打動心靈的好故事。有人舉火,有人開路,他們做了開拓者。從未聽見有鋪路工人事後對人說他們是怎麽鋪水泥的。曾經流過的血,後來不必再流。仍舊由巨鷹帶路,他們飛臨火山,看到了那顆長在火山口的巨樹。巨樹被燒焦了一半,但此時又頑強地長出了新枝和嫩芽,正在開出紅色的花。這棵樹在符衷的夢裏出現過,隻不過它生長在碧藍的馬爾馬拉海裏,白色的舢板、帆船的桅杆、澄碧的海灣,季就從那海水中走來。“督察,我們捕捉到了一個穩定的sos信號,導航係統已定位到他們的位置,衛星顯像儀顯示信號是從一艘航母發射出來的。”領航員拿著文件快步走向符衷,“不幸的是,航母已沉沒。”“它的護衛艦呢?航母上的官兵有沒有逃生?”“根據衛星拍攝的錄像和照片來看,跟隨航母出海的所有戰艦都倒戈了,航母死在自己人的炮火下。”領航員覷覷符衷的臉色,“艦上的官兵情況不明,無法進行傷亡評估。”“是‘回溯計劃’裏的艦隊嗎?”“不清楚。”符衷看著衛星拍攝的照片皺起了眉毛,伸手指著航母側麵的一團黑影,“這是什麽?”領航員搖頭:“不知道,我們並不了解戰況,您知道的,這兒可比任何無厘頭電影都誇張。衛星無法識別這團黑影的身份,數據為0。”“這就是龍王。”符衷敲了敲手指說,“咱們有活幹了。”符衷翻看了一遍文件,文件上印出了除了sos信號之外的一封電報,電報中描述了在信號發出之前,名為“安瀾”的航母遭遇的困境。符衷抬頭在屏幕上確認信號發出點的位置與北極點的距離,點點頭,將文件遞還給領航員:“全速前往求救信號發射地,讓衛星對其進行實時跟蹤。”領航員拿著文件離開了,他走到駕駛台上拿下話筒命令駕駛員讓坐標儀加速。這艘大如月輪的巨艦頓時化作一道黑影,從海麵上驚掠而過,甚至沒有激起一絲漣漪。符衷走到指揮台上去,拿起桌上的對講機,在全頻道通話中指示眾人:“所有人員注意,我們即將展開救援行動。一艘航母已被擊沉,我們要去觀察情況,再做定奪。請海上救援隊做好準備。”坐標儀隻用了數分鍾就趕到了出事地點,天空已經完全變成了黑色,雲層中閃爍著藍綠色、玫瑰色和金黃色的奇異光亮,慘白的閃電時而劈下一道寒芒。暴雨傾盆,海潮發出凶惡、渾厚的怒吼,充斥著絕望而恐怖的淒涼,與方才日落氤氳的穆迪格平原儼然是兩個世界。艦船散布在海水中,猶如一條條被丟棄的白色劃槳,上上下下的顛簸著。“這個燃燒著的大家夥是什麽?”有人問。符衷盯著龍王那雙火焰似的眼睛,火光映得他瞳孔發亮,好像他的眼裏也燃起了一簇烈火:“那就是龍王。”“太他媽離譜了吧,這是什麽東西組成的?火為什麽能漂浮在空中燃燒?”“難道你以為造成黑洞的玩意兒是你的泰迪熊或者凱蒂貓嗎?”執行員扭過頭盯著符衷看了一會兒,符衷撐起眉毛,表示“事實就是這樣”,隨後執行員就不說話了。他把槍往手臂裏靠靠,不放心地追問了一句:“要朝它開火嗎?”符衷已經離開了望台:“開了火也打不死它。”龍王早已發現了坐標儀,兩團火焰升高了一些,逼視他們。海上的艦船突然轉變炮塔方向,對著坐標儀就開始轟擊。符衷立刻開放了武器係統,準許還擊。坐標儀發射的炮彈如隕星墜落一般掃蕩著海洋,就像掀起了家裏的地毯,輕輕一撣就撣掉了灰塵。交火隻持續了數十秒就結束了,兩者的武力不在一個水平上,擊沉了航母的艦隊不用片刻就被坐標儀碾成了碎片。炮彈在海水裏接連不斷地爆炸,震起衝天海浪,船隻被炸裂的轟響仿佛是從海底深處發出的怪聲。大海好似長長的黑色靈柩,扶著靈柩前行的牧師則有威嚴的臉龐的喑啞的喉嚨。巨鷹在高空盤旋,符衷命人展開機場接納這些大鳥降落,他這才發現原來這些巨鷹背上載著從航母上逃出來的幸存者。救護隊開著車衝上去接過傷兵,拉著警報在機場的路上飛馳。搶險救援隊登上塗著紅漆的直升機,動身前往艦隊沉沒的地方搜尋活人,那兒的海麵一片狼藉,不少殘肢碎片已經被強大的洋流衝向了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