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季才知道九狐狸也死了,被c-4炸死在了地道裏。由於找不到屍體,隻能用他生前的衣物和一捧鮮花裝在盒子裏送回了國內。九狐狸那麽年輕,18歲時來到“狐狸窩”中隊,死的時候還不滿21歲。上帝來到人間,在戰場上收割人命,把他們帶去了一個陽光普照、歌舞升平的好時代裏。*季被夢境嚇醒,他睡得很熟,做著亂夢。醒來時深紅的夕陽正掛在窗外,薄霧變成了濃霧,天文台的大圓頂像個巨大的氣泡漂浮在陰暗的房屋上麵,哨兵在靠近海岸的霧蒙蒙的碼頭上走來走去。天色暗淡了不少,太陽比之前又沉下去了幾分,不用多久它就要永遠地消失在海平麵上了。季掀開被褥下床,站在窗前把散下來的頭發往後掠去,他清醒了很多,甚至記不清剛才發生了什麽。他按了一下鈴,用蜂鳴器叫來了助理。助理告訴他時間已經推進到了極夜的前一天,再過四五個小時就將迎來長達半年的夜晚。季去了一趟辦公室,坐下來處理堆積起來的文件。他麵色平靜地看完了天文台發來的報告,然後在各個軍事基地傳過來的反饋表單上簽字。他明白即將到來的會是什麽,當看著窗外陰沉沉的濃霧時,他就知道這麽久的等待究竟是為了什麽。季允許了醫療中心開展改造人手術,所有的任務組在編人員都有手術資格。醫療中心很快投入了緊張的工作中,勇敢的人們都躺上了手術台。季下到醫療中心巡視,站在楊奇華工作的手術室外全程觀看了手術過程。季宋臨沒在這裏,他忙著部署外部戰略特勤組的任務,符陽夏和他在一起。與楊奇華討論了手術方麵的問題後,季在手術申請同意書上簽了字,他自願接受改造人手術,並植入皮下鈦製防彈衣。手術定在兩小時後,季先走出醫療中心的大廳,站在舷廊旁眺望。雲層遮住了太陽,紅色的火球退出了人們的視野。北極下了一場雪,不過氣象台發布通告說這場雪很快就會停了,這令季感到高興。當雪停了、雲散開了,他就能看到月亮懸掛在平原盡頭。季想看到月亮,月光能照亮黑暗。朱在舷廊上找到了他,把裝好了新藥的箱子遞過去。兩人默默無言地站在玻璃後麵,這場景似曾相識,卻又想不起在哪裏見過,季總是和朱站在玻璃背後眺望遠景。沉默了一會兒後,朱率先開了口:“別忘了兩小時後去做手術,我會提前半小時在手術室裏等你,道恩也是。”“你以前做過這種手術嗎?”季問他。朱想了想,把頭上的醫官帽摘下來掖進腰帶,然後把頭發紮起來,挽了一個緊緊的小髻子,說:“做過很多呢,像給斷腿的傷兵安上金屬骨骼,安裝心髒起搏器......咱們不就是幹這個的。”季知道他充滿自信,於是點了點頭:“那我就放心了。”“剛才你去了露台上?”朱說,“我聽哨兵報告的。”“嗯。”季點點頭,“跟符衷打了個電話。”“我聽人說你回來時狀態不是很好,回房就睡了。”朱瞥了他一眼,“沒事兒吧?”“我的精神出問題了,我有時候會分不清時間。太累了,睡覺也睡不好,總是想起不好的事情,想東想西。”季說,他一隻手放在衣兜裏,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鞋尖。朱摸著嘴唇想了會兒,手上不停地轉著筆,說:“等會兒我送你幾包東西,泡了熱水後當茶喝,能凝神靜氣、幫助睡眠,連道恩都說好。我那兒還有的多,分些給你,希望能有用。”“謝謝你。”季眯著眼睛,眉峰緊緊地皺在一起,看上去十分嚴厲,“等會兒做手術的時候,能不能順便把我背上的那些疤痕給去了?我一直都想這麽幹,但一直沒時間。”“當然可以。我很抱歉沒有在成都醫療中心裏的時候就幫你去掉那些傷疤,我想一開始就該那麽做的,但不知道為什麽就錯過了。”朱笑了笑,攤開手表示自己的疑惑。季想笑,但是笑不出來,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高興不起來。錯過的東西太多了,彌補的時候卻又沒有當初那種心情。一直以來他都沒有時間去做手術,現在危急關頭,他反而放鬆下來,覺得一切都可以停下來慢慢走了。身體在向前奔跑,靈魂卻被遠遠地拋在了後麵。季覺得自己應該停下來了,就算他沒有追上時間,但在這時他覺得任何追趕都不再是非做不可的了。過了會兒他回頭朝大廳裏麵看了看,穿著白褂子的研究員推著裝滿了器具和藥品的手推車往另一邊走去,季聽到輪子滾動時骨碌碌的聲音。他想起了什麽,問:“‘毒血計劃’怎麽樣?”“3型藥研究出來後就暫停了,因為3型藥已經足以對付目前的龍血汙染疫情。北極那邊反映都挺好,肖卓銘說發病患者的病情均有所好轉,不日便能恢複正常。希望她沒有說謊。”“那這樣就很好,你們完成了一項了不得的偉大工作。不過3型藥還是不能作為疫苗嗎?”“我想現在還是不要稱作疫苗比較好。”朱在心裏思忖了一陣,“你知道,時間緊迫,我們也隻是摸索著造出了臨時有效的藥劑。可以說是誤打誤撞就剛好生效了,我無法保證長久有效,也無法保證100%生效。‘龍血汙染’目前來說還是個難題,它沒法治愈。但我認為隻要有足夠的時間、精力和金錢,一切問題都是可以徹底解決的。”季看著朱,他從朱身上看到了一種他想象的那種魔力和神秘。季認為自己沒有想象力,想象力是像朱這樣的人會擁有的。季想看到的是無窮的想象力和創造力有用武之地,高尚的人們能夠在他的保護下推動人類社會的進步。季讚許地點點頭,說:“等回家去了之後你一定能找個好實驗室大顯身手的。”朱樂嗬嗬地笑起來,不過他馬上又換上了一副憂鬱的神情:“我聽說不光是北極,北極之外的地方也出現了這種疫病。在擁擠不堪的地下避難所裏,衛生狀況著實讓人放心不下。”“大夥兒都在等著你回去救他們呢,所以你得好好地活下去,大豬。”季對他說。“我會的。”朱答應了,他握緊了拳頭,似乎信心百倍,“雖然這麽說有點兒沒必要,但我還是想說指揮官,謝謝你。”窗外的冷霧漂移過去,水汽氤氳的地方使得海水和建築物都黯然失色,被自身的體溫和沁涼的空氣鬧得腦袋發暈的季偏過頭:“為什麽要謝我?”朱理所當然地回答道:“當然是感謝你對我們的扶持和保護。我說我不去追名逐利,我要名利奔我而來,如果沒有像你這樣的指揮官的話,我想這大概會是個像奔月那麽難實現的夢想了。時間局的眼光確實不錯,選了你這麽個年輕人當指揮官。你上進、富有思想、敢於反抗和突破,是個積極分子。如果選個四五十歲的保守派來領導我們,大概會有一大批優秀的叛逆精英要被打壓得一無是處了。”“你為什麽突然說這麽多好話?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是不是有什麽壞消息要告訴我?”季盯住他的眼睛。“當然沒有,你了解我的,如果有壞消息我就直說了。當朋友當了這麽久,是該做出點評價對吧?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我的看法幫你更客觀地認識自己。”季的眉峰舒展開來,但過會兒就重新皺了回去。朱見他不說話,知道他是在思考,季是個喜歡默默思考的人。朱側了一下身子朝另一頭的樓梯口看去,一頭金發的林奈道恩挨著牆邊站著,手裏提著文件袋,時不時往朱這邊掃一眼,大部分時候他的藍色眼睛是看向窗外陰怖的大雪的。朱朝道恩比劃了一個手勢,示意他隨後就過來,道恩踮著腳朝他歡快地招招手。朱笑了笑,轉頭麵向季:“時空通道被毀了對吧?你打算怎麽辦?”“毀了就毀了,造一個新的就行了。”季朝道恩看了一眼,發現道恩也在看他。季抬起手掌搖了搖,他對誰都是這樣不遠不近的態度,有點傲,但適合他。“看來你早就預知到這一切了。”“凡事都得做最壞的打算。”朱若有所思地盯著季看了會兒,他知道“回溯計劃”的指揮官總是最有主意的那一個,他能事先規劃好一切,讓人覺得很安全。朱最後拍了拍季的手臂,把沒說出去的話都藏著了這個動作裏,然後從旁邊走開了。道恩在樓梯口那兒等他,朱去和他擁抱了一下,把手臂搭在道恩肩膀上。他們聊著天一塊兒走下樓梯,片刻後就不見了背影。季沒有目送他們離開,他的目光射定在發白的窗戶上,那兒結起了薄薄的霜花。太陽不見了,夜晚同白晝交織在一起,天色晦暝朦朧,白霧廓清了周遭的景物,再遠些就隻能看清模糊的影子。“日落大道”消隱在這濃鬱的乳白色當中,盡頭處龐大的黑塔猶如是另一個星球。裂開的冰下流淌著海水,水麵微微冒著輕煙似的寒氣。朱和道恩一起回了實驗室把文件袋裝進箱子,貼上了封條和標簽,裝上運輸車送到了傳輸通道裏去。實驗室裏變空了,一些重要文件和數據資料都被封好後送到了坐標儀上去保存,許多實驗項目都在陸續暫停。朱推門走進休息室,把外套脫下來扔在一邊,仰頭躺在了椅子上。朱躺了會兒覺得發髻硌著他不舒服,就把皮筋拆開了。道恩拉開抽屜抓了些幹花泡進熱水裏,分了朱一杯。“你現在還會泡這個了?”朱撐著身子從椅子裏坐起來,把頭發撩到腦後去,接過掉了漆的搪瓷杯。道恩抬起他淡色的眉毛聳聳肩,用不標準的中文說:“早就會了,而且我覺得這樣泡的茶水確實不錯,棒極了。”朱笑起來,道恩瞪了他一眼,他晶瑩的眼睛裏有種泰然自若、無所顧忌的神態。朱抬起手指點了點,說:“你的中文也說得越來越好了,你可是我的第一個學生。”“朱醫生在國內沒有帶學生嗎?”“沒有,博士讀完後我就去了成都醫療中心工作,專門給那些戰場上送下來的執行員治病。人們都覺得我太可惜了,但我不覺得,我覺得這樣就很好。畢竟我什麽都不缺,幹什麽都行。”朱攤著手說,說完後他話鋒一轉就轉到了道恩身上去,“假如非要這麽說的話,你確實是我的第一個學生,隻不過教的不是醫學,而是中文。但無所謂,怎樣都挺好。”道恩玩兒似的啜著被子裏的茶水,晃著腳尖盯著朱看。朱弓著背,低頭把嘴唇靠在搪瓷杯杯口,輕輕地唱著一首民歌。道恩靜靜地聽他唱著,朱的長發從肩頭滑落下去,遮住了他的臉。道恩抬手想撩開他柔軟光亮的頭發,朱突然抬起頭來,道恩忙拿開手,不知道把手往哪放,隻得故作鎮定地放在自己熱乎乎的臉頰上蹭了蹭。朱沉浸在音樂中,沒有注意到道恩的小動作,隻是發覺他的臉特別紅:“你的臉怎麽這麽紅?你會唱《紅河穀》嗎?”道恩的眼神飄了兩下,沒回答他第一個問題:“不會唱。”朱哦了一聲,點點頭:“這是加拿大的民歌,我小學的時候學的,覺得棒極了。”“這樣啊,我也覺得。”“你的臉怎麽這麽紅?是不是太累了想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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