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鬱的香味來自於符陽夏手裏的咖啡杯,符衷看到電話台旁邊的研磨機還亮著紅色的指示燈。符陽夏聽到開門的響動,他轉過身看了一眼,符衷正回手把門關上。小七朝符陽夏跑過去,在他腳邊繞圈子,符陽夏笑著伸手揉了揉它的耳朵。符衷走到辦公室中間,沒說話,窗戶外麵正飄著大雪。“這些畫是你畫的嗎?”符陽夏側過身子對符衷說,他把手指搭在畫框上,“很漂亮。”符衷把大衣外套脫下來搭在辦公椅上,屋子裏開了些暖氣,不至於太冷。符衷覺得手有些涼,他搓了搓,說:“有些是在新奧爾鬆的黃河站裏畫的,還有幾幅畫的是北極。有碼頭、‘拉姆達’號巨輪,還有峽灣。這幅是北極的大冰架,畫完這幅畫後這座大冰架就垮塌了一部分。”符陽夏喝了一口咖啡,溫熱的香味漂浮在空氣中,讓他有了點神秘感。符衷把那些畫拿給他看,再講了講自己在斯瓦爾巴群島和北極基地裏的一些見聞。符衷沒把那幅季的畫像告訴父親,那幅畫被他保存在畫冊裏,他不說符陽夏就不知道。符陽夏把畫一張張看完後就放回到櫃子上,他笑起來,符衷稍稍側過臉就能看到父親額頭和眼角的皺紋。“聽說你剛才去訓人了?”符陽夏問。符衷揉了揉額頭,說:“這事兒怎麽就跑到你的耳朵裏去了。沒錯,我確實在問訊室裏待了一會兒。原因是有人非法跟蹤我,在我工作的地方裝竊聽器,偷拍我的照片。”符陽夏睜大了眼睛:“難以置信,竟然還有這種人?是內部調查科幹出來的事嗎?”“你說對了,那兩個侵犯我權利的家夥就是內部調查科的副科長派來的。我會把這件事全抖出去,拿到媒體麵前,這樣內部調查科就會被盯上,然後就輪到我來玩他們了。”“你得小心點。”符陽夏點點頭,“這間辦公室裏有裝著竊聽器嗎?這太糟糕了。”符衷換了一張畫:“以前確實有的,裝在我桌上的那三個電話機裏。我撬掉一個,他們又裝上一個,而且我知道是誰幹的好事。今天我故意讓他們在監控室裏被抓包,我就是要讓他們吃點苦頭。剛才已經有拆彈專家拿著設備來房間裏搜查過了,現在這裏很安全。那兩個蠢貨翻不起浪花,他們要在重症患者隔離區度日了。”符陽夏皺起眉,他看起來在憂慮些什麽:“這事兒恐怕沒那麽簡單,如果真有人要調查你,為什麽找了兩個相當蹩腳的特務跟蹤你?”“我想過這個問題,我很確定他們背後的大老板另有其人,調查科的副科長不過是被人利用了而已。而且真正盯著我的特務絕對不是那兩個倒黴蛋。”“你最好注意點兒,這東西涉及到總局,這可難說了。”符陽夏提醒道。符衷點點頭,他的目光隻在手裏的畫上:“我會留心的。”“我沒想到你真的在這兒當督察官。”符陽夏說,他看完了畫,轉身麵向符衷,“我還以為你當初就是說著玩玩的。北極的情況我剛才已經從你們的組長嘴裏聽說了,聽起來並不樂觀。”“北極疫情的事你應該從歐居湖那裏聽來了吧?糟糕透了,現在全北極都被封死了,進得來出不去。”“我注意到了,封鎖大壩已經將北冰洋圍成了死水。”“這是個大工程。”符陽夏摩挲了一下嘴唇:“聽說封鎖北極的主意是你出的?”符衷看了父親一會兒,他不用想就知道歐居湖已經把所有的細節都透露給了軍委副主席。符衷沒有否認,點點頭:“是我出的。不這樣做的話全世界都得感染,那人類就真的大滅絕了。”他的話獲得了符陽夏的讚同,符陽夏也沒有多問,說:“你是對的,就應該這麽幹。那個叫林城的龍血感染者最近怎麽樣了?”符衷沒想到父親還會關心林城,他稍微想了想,笑道:“第一管抑製發作的試劑已經研製出來了,並且也進行了注射實驗。現在林城正在‘空中一號’裏接受觀察,具體的情況我正打算等會兒去問問他的主治醫師。”“我想情況應該會好的。”符陽夏篤定地說道。“但願如此。”符衷注意到了父親身上的製服,他今天確實是為了公務才來的。父親的製服上沒有掛勳章,隻有象征軍官級別的七排資曆章。符衷很少看見父親把那些金光閃閃的榮譽掛在胸前的樣子,除了在報紙的照片上。他們相處的時間太少了,符衷也很少到部隊或者符陽夏工作的地方去。符陽夏的帽子放在辦公桌的吸墨台旁邊,帽牆上的徽章和簷花讓符衷想起了季戴的軍官帽。“你為什麽到這裏來呢?”符陽夏沒接茬,而是問了他自己想問的問題,“我早就想問了。”“我應該到這裏來的,就算不是當督察官我也應該到這裏來。這裏是黑洞危機最核心的區域,在這裏能找到解決危機的辦法。”“其實你本沒有必要這麽做的,我明明早就給了你船票,結果你卻在我不知道的時候跑到這兒來了。這對你來說有什麽好處呢?我想不明白。”符陽夏問道,他拿著咖啡杯,但沒喝。符衷把畫框一個個擺好,說:“我是時間局的人,我在為時間局工作,你也知道進時間局要宣誓什麽。現在人類正處於危機中,我當然要奮戰到底了。”小七在符陽夏腿邊蹭了一會兒,就走到另一邊去扒著窗台看外麵的雪。小七喜歡看雪。符陽夏看了這條狗一會兒,垂下眼睛說:“有很多人在為時間局工作,當然,他們當中也有不少人已經坐上飛船離開了。他們也宣誓過,但不是非得要照著宣誓詞這麽做。我隻是有點擔心你,我怕你最後沒有成功還因此喪命,我不能讓你去冒險。”“我不是因為莽撞才來這裏的,我也有自己的計劃和想法。我在一步步拉攏各個領域的權威人士,依靠他們來為我的計劃鋪路。我們在努力與‘回溯計劃’配合,相信科技,相信人的頭腦。如果你走我走他也走,那就沒有人會留下來了。你想讓《北極星宣言》裏那‘被自願’留下來的66億人怎麽辦?”“這是政策,關係到人類文明的生死存亡,我們不得不做出這樣的決策。我們也嚐試過去解決黑洞危機,但我們一直到現在都沒有進展不是嗎?沒法再繼續拖下去了。”“誰說的沒有進展?‘回溯計劃’已經進行到最後一步了,我們馬上就能把造成黑洞危機的元凶消滅掉,誰說的沒有進展?”“你以為會很容易地讓你們轟幾發炮彈就完事兒了嗎?別太天真了,兒子,我很欣賞你這種無所畏懼的品質,但你得坐下來好好權衡其中的利益。”“你為什麽總在我麵前談利益?什麽利益?權力還是錢?這些東西我也很想擁有,但起碼得讓末日結束了再去慢慢謀求吧?”“如果你現在去了船尾座t星,落地之後你就是那顆星球上的文明建立者,你就站在了世界的高層,符家應該有這樣一位後輩。”“我對船尾座t星不感興趣,我也沒想要到那裏去做什麽文明建立者。我隻是想好好待在這顆地球上,和我愛的人過普通安寧的生活,但這一切的前提是結束黑洞危機,於是我就站在了這裏。”符衷說,他伸出手指點在辦公桌上,看著符陽夏的眼睛,“我就這麽一點想法,一個很普通、很微小的想法。”符陽夏沉默了一會兒,他抬著睫毛看自己兒子,兩人就這樣對峙著。咖啡的香味從研磨機裏溢了出來,悠悠地纏進涼颼颼的空氣裏,窗外還在下雪,比之前更大了一些。燈塔亮著光。“你想當英雄?”符陽夏說。符衷把咖啡倒進杯子,抬眼看了看符陽夏,回答:“是不是英雄又不是我說了算。”風撲打在窗戶上,符陽夏被風聲吸引過去,他看到了窗戶玻璃上的冰晶,以及暈開的光線。符衷忽然在父親的眼神中看到了一種迷茫,而這種迷茫他曾在季眼裏見到過。符衷默不作聲地把研磨機關掉,捂著熱騰騰的咖啡杯,讓雙手暖和起來。一種難以準確描述的情緒從背後襲擊而來,符衷覺得有點累,還有孤獨。符陽夏一直沒有開口,符衷繞到辦公桌前,拉開椅子準備坐下,說:“如果你今天就是想來勸我收手的,那我們接下來就沒有必要再繼續談話了,將軍。我不會停手的,我會一直在這條路上走下去。”“我知道勸不動你,你認定了的事誰也沒法阻攔,我了解你。剛才我還抱有一點希望,但現在看來一切希望都破滅了。”符陽夏走到小七身邊去,伸出手撫摸它的腦袋和脖子,靠在窗台上望著外麵的雪,連綿的白色冰原上覆蓋著濕冷陰暗的水霧,“我聽到了你的雄心壯誌,我覺得這樣的雄心壯誌不應該被阻攔。”“這不叫雄心壯誌,我沒那麽高尚。我的誌向也就那麽一點了,我隻是不想拋棄同胞而已。”“你說你想和你愛的人一起過普通安寧的生活,你愛的那個人是誰?”“季。”符衷回答,他沒有經過過多的思考就直接說出了答案。符陽夏抬著手肘撐在窗台上,他把咖啡杯放在一邊。在燈光的照射下,符陽夏肩上的徽章愈發得奪人眼球,那是他戎馬一生的證據。符陽夏聽到了符衷的回答,他隻覺得那個名字像一股泉水,從耳邊流過去。窗外的雪擦著玻璃滑下去,沒來得及清理掉的冰晶把人的視線變得越來越模糊,符陽夏從符衷的回答裏捕捉到了更多的情緒。“嗯,還是他。”符陽夏說。符衷抬起頭來。符陽夏繼續說了下去:“這麽久過去了,你愛的那個人還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