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授聽說過科洛城中那個藝術家的故事嗎?他要做一根完美的手杖,他覺得凡是完美的作品,其中時間是不存在的。等他的夥伴們全都死去了,他還活著;等科洛城湮滅成廢墟了,他也還活著;等坎達哈朝代結束了,他仍然還活著,並且沒有一點衰老的跡象。隻要你不跟時間妥協,時間就拿你沒辦法,它除了在旁邊唉聲歎氣就沒有別的用途了。”“這些都是時間局教會你們的道理嗎?我知道時間局在跟時間打交道,他們把時間看得比誰都透徹,就像你一樣。”白逐挑了挑眉毛,撇下了嘴唇,攤攤手說:“我早在2013年就退出時間局了,現在他們與我沒有半點關係。不過我還是在裏麵學到了很多東西的,有關時間、宇宙和自然。”“那也都是一些了不起的領域。”齊明利說,“科洛城的藝術家是對的,凡是完美的東西,其中時間是不存在的。不光是物品,還包括人類的各種情感和思想,親情友情,當然也包括愛情。祖先點亮了文明,智慧之光直到現在仍高懸於我們的頭頂,時間是撼動不了它一分,也一毫不能使其衰老的。”齊明利的話讓白逐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重複了一邊“智慧之光”,仿佛那才是齊明利一番話的精髓。之後白逐環視了一圈實驗室,問起毫不相幹的事情:“這地方還不錯吧?”“確實不錯,畢竟這裏是世界上最先進的實驗室之一。我的老夥伴奎安艾比爾生前總想著來這裏一睹真容,但他終究沒能實現這個願望。”齊明利略帶遺憾,“現在我來幫他完成遺願了。”“艾比爾教授曾在格納德軍工廠的‘空中一號’實驗室裏待過,那個實驗室位於太空,軍工廠的專屬實驗室,在全世界也算是非常了不起的。”齊明利忽然笑了一下,說:“看來艾比爾和我能互通有無、取長補短了。我沒去過‘空中一號’,但我想我也沒機會去了。不過沒關係,等我一板棺材入了土,我就能去找艾比爾繼續談論沒談完的話題,順便讓他給我仔細講講‘空中一號’的神奇之處。”白逐點點頭,不予置評,淡淡地往旁邊的隧道艙看了一眼,背過身子離開了實驗室:“那希望教授能盡快把新技術運用到實踐中,我非常急迫地需要顧州的記憶。”齊明利同樣很淡地答應了一聲,他沒出實驗室,手裏擺弄著兩隻手套,口罩被拉到下巴下麵。他靠著桌子揉眼睛,半晌之後抬起頭看著頂燈眨眨眼,發出輕微的歎息。簪纓侯爺的公館同樣經過歲月的磋磨和王朝的更迭,門前的榆樹知道望帝的杜鵑何時飛過這裏,垣牆上攀爬的薔薇認識曾啼唱過三國故壘的黃鸝。後山景區中仍保留有宋元明清時不同風格的建築,雀替鬥拱、碧瓦飛甍,庭院園林均依山而建,而這些都曾屬於侯爺公館的一部分。由於年代久遠,不再適合住人,都被開辟為了向公眾開放的溫泉公園。溫泉後方的納什雷金風格的建築則出自俄國建築師之手,基部四角,其上又建有八角塔樓。精細而保存完好的外牆裝飾讓這顆隱匿於大興安嶺深山的瑰寶成為侯爺公館中最奪目的一筆。八角塔樓的燈光還亮著,風雪鋪蓋在外牆的石棱中,僅露出鑲嵌在窗框邊上的藤蔓裝飾和形似葡萄的雕像。白逐提著衣擺沿著樓中的螺旋樓梯走上去,她聽到樓上傳來很輕的圓舞曲。房間門是虛掩的,繡著金邊的酒紅色窗簾隻拉了一半,燈光從房裏灑出來,傾瀉到鋪著地毯的走廊裏,在對麵的另一層窗上投下房間裏的倒影。風還是很大,雪片將窗欞死死壓住。白逐搭著手,站在窗邊往裏看,她沒有出聲,也沒有弄出任何聲響。音樂從門窗的縫隙中泄露出來,一陣煙霧一般消失在風聲裏。門內的圓形小廳中有人在跳舞,四個青銅立柱撐起整間廳堂,柱子上的蜜蜂被塗上了金漆,上半部分刻著鬆鼠葡萄的花樣。白逐知道唐初被鎖在這幢瑰寶一般奪目的樓裏,但她不知道唐初竟然會有心情跳舞。一旁的音響裏放著某一支圓舞曲,而唐初則在這樣寧靜的音樂中舒展四肢,在擺滿了花的廳中舞蹈。唐初穿著寬鬆的上衣和長褲,燈光穿過薄紗一般的衣服勾勒出她瘦削的身體,這身體上殘留著電擊疤痕、毒品注射針眼、捆綁留下的淤青以及鞭傷。這些痕跡都昭示著唐初擁有並不寧靜的生活。此時花香和音樂淹沒了她,她沉浸於孤獨的舞蹈中,並沒有注意到白逐站在窗外,也沒有在意屋外蒼山白頭、風雪連天。白逐的視線落在小廳旁邊被帷幔遮掩的地方,那裏露出書桌的一角,堆積如山的書籍壓在上麵,攤開的白紙以一種隨意的姿勢躺在一堆同樣攤開的書中間。白逐離開了塔樓,像來時一樣悄無聲息。第二天早上唐初被人帶進餐廳,白逐正坐在餐桌前等待。她穿著晨衣,但首飾都佩戴妥帖,與昨天又是完全不同的兩套,綠鬆石在耳朵下閃光。“你最近在公館生活得不錯?”白逐放下手中的報紙,攪動了一下杯子裏的咖啡,一邊抬眼問唐初。唐初坐在側首,白色的上衣外罩著灰羊絨的線衫,袖口整齊地外折,所有的紐扣都規矩地待在它們該在的地方。她疊著雙手,目光有些冷淡,回答:“唐霖很長時間沒來找過我麻煩,我當然活得不錯。前陣子有人送來幾片碟子,說是唐霖叫人送的,剛好是我喜歡的那幾首。我不知道他安的什麽心,但我聽著音樂還是挺高興的。”白逐笑了笑,往咖啡裏丟了兩塊糖,說:“你的舞蹈是誰教的?”唐初聞言看了白逐一眼,似乎有些吃驚,但很快她就恢複平常了:“從小就學舞蹈,曾在最好的舞蹈學院上大學,但是我大學沒讀完。至於是什麽原因,你應該心裏明白。”“因為唐霖把你綁架了?一綁就是十年。”白逐說,她喝了口咖啡,“合著你那個哥哥也被唐霖控製了,在外麵為非作歹。唐霖是個不折不扣的混蛋,你看,連我也這麽說。”“我哥在外麵為非作歹?”“啊,是的,他曾經謀害我的親生兒子。”白逐笑著說,仿佛她在說著無關緊要的小事,“我兒子曾因此到閻王跟前走了一圈,結果人家不收,又給送回來了。唐霽為了保你,攬下全部罪過,被捕入獄。之後呢,他又趁機越獄了。你說說看,這是不是為非作歹?”“你調查我?”“是的,唐初,我讓人去查過關於你的資料,我供認不諱。我了解了你的家庭,我也知道了你為什麽這麽恨唐霖。我不得不說,你的家庭際遇是個悲劇。你們三兄妹,小時候明明歡喜得緊,到後來卻反目成仇、分道揚鑣。這滋味不好受吧?那些一塵不染的時光,再也回不來了。”白逐切著布雷頓漢姆火腿冷盤,炙烤過的三文魚下鋪著雞蛋薄餅,吐司麵包和特意準備的茯苓夾餅旁邊擺著蒙切謝特的紅酒。她不緊不慢地陳述事實,總是有恃無恐的樣子。“所以呢?你想說什麽?特意叫我來一起用早餐,應該不會隻為了炫耀一下你能查出人底細的本事,再對我冷嘲熱諷一番?”唐初問,她無所謂似的聳聳肩,麵前的早餐分毫未動。“想想你親哥哥唐霽在外頭做的好事,足夠讓他被槍斃好幾回了。光是他謀殺我兒子這一條,就罪無可赦了。你覺得他一個人鬥得過我嗎?鬥得過我的家族嗎?鬥得過一整個黑幫嗎?”“當然不,有些事情我心裏清楚。唐霖用我來要挾我哥,我哥他做那些事是被迫的,真正的罪魁禍首是唐霖。希望你能清楚這一點。”“當然,我正想這樣說呢,你搶在了我前頭。”白逐放下手,盯著唐初的眼睛說,“真正的罪魁禍首是唐霖。隻要你能證明所有的壞事都是唐霖一個人做的,那你和你哥,就能全身而退,再也不用受那個混蛋壓迫了。”唐初撩了下頭發,撐著額頭說:“你這是為了你自己著想吧?夫人。你們兩家人爭鬥,黑吃黑,把唐家鬥倒了你自然能撈到一大筆好處。這些道理我明白。”白逐始終麵帶微笑,用白布擦了擦酒瓶,給唐初斟去一杯:“不過是殊途同歸,各取所需罷了。你報你的仇,我報我的仇,隻不過仇家正好是唐霖罷了。嚐嚐這紅酒,味道應該不錯。”“你會讓我哥全身而退嗎?他可是曾經謀殺過你的寶貝兒子的人,而且他現在還活著。”唐初搖晃著酒杯,看通透的酒汁折射出光芒。“當然,我向來說話算話,畢竟我代表的是一個大家族。沒有什麽能比殺死唐霖更讓我感到暢快了,而我需要你的幫助。”“你是需要我那些法律書的幫助吧?不管怎樣,我都是被威脅的那一個。”白逐沒有回答她。唐初笑笑,撐著餐桌,和白逐碰了碰酒杯。第189章 桀失龍逄“你最好不要耍什麽花樣。”執行員對季宋臨說,他看了眼正踩著梯子進入潛艇內部的季,“就算你那張該死的俊臉長得跟指揮官一模一樣。”“我要耍什麽花樣也不會招呼到你頭上。”季宋臨撐著手,一邊把控製屏幕從頂上拉下來,他不去看執行員,“遭殃的是你,你們,不是我。”執行員抬起槍頂在季宋臨肩上:“你放屁,你再給我這樣那樣扯嘴皮子,我會讓你坐著輪椅上天堂。”“你在幹什麽?你為什麽拿槍指著人犯?”季下到潛艇內部後整理一下自己的圍巾,在打開的指揮艙頂蓋中,鑲嵌著幾乎要滴下來的藍色的天空,薄紗似的纖雲傾斜著掛在外圍。“因為他說我們會遭殃。這個老混蛋。”“注意言辭,不然你就是個混蛋。就算是對人犯,也得表示基本的尊重。這是規矩,你不應該沒有規矩。”季說,他微微皺著眉,神情似乎不悅,“把槍給我放下來,士兵。”季宋臨站在屏幕麵前輸入基本數據,他淡然的目光始終落在自己的手指上,他甚至吝嗇得沒有去看季一眼。執行員睃了季宋臨一眼,退後一步,收了槍朝季行禮。“指揮官。”季宋臨忽然叫住季,他把自己的外套穿好,走到季身後,抬頭眯起眼睛看了看頂上漏下來的一束光,“我有個請求。”季點點頭,很輕地嗯了一聲,給自己戴上戰術手套,再把指環當著季宋臨的麵套在無名指上。季的視線在指環上停留了一會,複又抬起眼睛說:“能不能把那隻狐狸帶下去?”“哪隻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