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宋臨被得胸口悶痛,他吞了吞喉嚨,垂眼看著季,斟酌半晌之後才開口:“被那幾個人拿走了......符家,符陽夏,還有姓李的......顧家那個老家夥也參與了,他也是其中一個。”他不斷地眨動眼睛,臉上的皺紋牽動起來,這才讓他看起來有了些老態。季踩了踩腳跟,睫毛垂下去打量了季宋臨一眼,點點頭:“你早該把這些人供出來的,我不知道你到底是為什麽一直在隱瞞他們。難道你不知道自己是被陷害的那一個嗎?難道你不應該對他們深惡痛絕嗎?我真想不明白了,你到底在包庇誰?”“我沒有包庇,我隻是不想提起這件事情。有時候我在想,仇恨是永無止境的,在無休止的複仇中變成黃土白骨的,是我們自己。我想忘掉那些仇恨。”“但你是做不到的,你永遠都做不到。”季說,他的長眉壓在眼睛上方,繚繞著陰鷙的冰冷氣息,“我也有仇恨,而我一定要複仇,就算一輩子活在噩夢之中。”季宋臨想說些什麽,但季掐住他的喉管,粗暴地打斷了他的話頭:“除了那幾個還有誰?一個一個說出來。”“還有唐家,鹿狼門下的唐家家主,唐霖。他是回去的那四個人之一。符陽夏、李重岩、顧歧川和唐霖。我說完了,就這些,一個不落。”“符陽夏是軍委副主席,還跟你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李重岩是時間局的局長;顧歧川手裏捏著一個軍火集團;唐霖的屁股底下坐著edga副部長的辦公椅。你當年的戰友們可都是些不得了的人物,結果最後他們合起夥來對付你?”季挪開槍,槍口在季宋臨的心口處點了點,鬆手把他推開,轉身走出了艇長休息室的門,“這是個陰謀。”門被季關上,很快外麵就傳來上鎖的聲音。隱隱約約傳來“下潛”的命令,警示燈亮起來了,艇員在艙室間穿梭,叮叮當當響成一片。士官背著槍在某個倒黴的二等兵屁股上踹一腳,罵一句“懶鬼”,催促他快點去守著後輔機艙。二等兵戴上帽子匆忙離開了,潛艇緩緩動起來,離開臨時甲板,開進漂浮著碎冰的海水裏。它撞開冰塊,在基地中執行員們的視線裏漸漸下沉,留下兩行白浪,倏爾就散進涼悠悠的海水裏。“導航定位明確嗎?”季拉住扶手走到指揮艙,幾個機器艇員給他讓路,季看了那些機器人一眼,沒說話,環視了指揮艙一圈。嶽上校正站在控製屏幕前聽報告,季來時他剛好聽完最後一個,將話筒掛回去之後朝季行禮:“導航定位明確,目標清晰。各個艙室運轉正常。我們正在水下50米航行,繞過一座大冰山群之後將會繼續下潛。目標位置在大陸坡和大洋底的交界處,位於深海扇上。”“那倒是個與世隔絕的藏身的好地方,希望他不要給我們假地圖和假信息。”季低頭看屏幕上顯示的路線,“武器係統完善嗎?要注意與基地的通道聯係保持暢通。”“都井然有序,剛才從基地上傳下來了一批物資,暢通無阻。武器係統正常,潛艇攜帶的火力足夠單艇對抗一個艦群,還能將海底的洋脊夷為平地。”“那最好不過了,打起精神來,在冰山群中行駛可不容易。”季說,他把帽子戴上,俯身跨出低矮的艙門,看到一位執行員正在往牆壁上的壁掛裏塞上一遝一遝的報紙。執行員見到季後立正敬禮,指了指壁掛裏塞滿的紙頭,說:“剛從基地上傳送下來的東西,測試通道暢通性用的。一堆報紙,我想又有許多新聞等著我們去了解了。”他說完搓了搓手,在季麵前局促地徘徊了兩下,然後抬手摸了摸帽子,弓著身子離開了。季從報紙堆裏隨手抽了幾張,攤開來,報頭的時間是2021年3月,看數字,已經月底了。已經四月了,季想,故鄉的春天來了嗎?當春風隨著羌笛吹過玉門關的時候,昆明化凍,柳樹新稍,連屋簷上殘留的冰塊都是白色的,帶著草味。說不定會早晨會起薄霧,紅尾山雀的翅膀尖梢挑著昨夜的露水,果園裏的葡萄藤正從睡眠中醒來。在黑暗降臨之後,人們喜愛的純潔是包裹大地的薄霧,而不是霧層外蔚藍的太空。他翻看了幾頁,幾乎每一版報紙不管是中央報紙還是地方日報,都用了大麵積的篇幅來講述同一件事情:軍委副主席夫人徐穎釗女士在墨爾本機場恐怖襲擊中喪生。“徐穎釗。”季輕輕地念出那個名字,這個名字對他來說很陌生,他隻在符衷的檔案中見過。對於符衷的媽媽,季幾乎沒有印象,但在看到報紙上登出的照片之後,他的心髒緊縮了一下,一陣細細密密的刺痛從心底蔓延開來。人死總是令人傷悲的事情,不管是誰,更何況對方是自己愛人的母親。季很快把報紙翻過去,攥在手心裏,靠在休息室緊鎖的門板上,抬手捂住眼睛。他覺得有些胸悶,張開嘴喘氣,眼眶卻一下子熱起來,手心裏沾上了一點濕漉漉的水汽。他在那時想起了自己的父親和母親,父親被自己銬起來鎖在屋裏關禁閉,母親與自己形同陌路。他無比悔恨自己沒有把十七歲之前的每一天都記清楚,他疲於追趕時間,卻把自己的過去給丟棄在了後麵。拉開門上的小窗後季把一疊報紙塞了進去,嘩啦啦地灑在金屬地板上,正好飄落在季宋臨腳邊。攤開的報紙上印著符陽夏和徐穎釗的照片,光暈把那一小塊地方照亮,倒映在季宋臨的雙眼裏。望遠鏡艙裏,楊奇華繞著望遠鏡轉了兩圈,他在仔細研究這個大家夥。潛艇進入冰山群,在縫隙中穿行,嶽上校命令潛艇下潛到200米,從底部繞過。巨大的白色冰體環繞在潛艇四周,肖卓銘趴在小小的舷窗前往外看,偶爾能看到迅速遊過的銀色魚群,像一陣煙霧般,忽地就消失在視野裏。“我想起了去北極科考的那一次。”肖卓銘說,朱坐在旁邊擦拭他的醫官帽,“跟這裏的景象差不多,但沒有這裏這麽純粹而潔淨。北冰洋的水下各種潛艇穿梭不停,很熱鬧。”楊奇華推了推眼鏡,斜靠在舷窗旁往外看一眼,然後迅速在紙上記錄什麽東西:“相比之下這裏就太孤獨了。絕對黑暗,魚類和哺乳類是這裏的主宰,沒有聲音,隻有洋流在奔騰。”潛艇兩邊的探照燈亮著,光線隻能照亮一小片水域,更深的地方連光線都無法到達。潛艇中少有人說話,守在反應堆艙裏的機械師和反應堆兵在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一些閑話,多半是與指揮官有關,或者是關於自己的家人和朋友,那些活著的、死了的,這時都能作為談資。有人講了個不好笑的笑話都能笑很久,畢竟他們總在備戰狀態,笑意已經很少見了。指揮台傳來播報,提醒人們潛艇將持續下潛,這也就意味著他們已經穿過了冰山群,來到海底平原上方。楊奇華戴著透光儀往外探看,他不肯錯過這樣一個絕佳的觀察海洋生物的機會。耿殊明抬著手指在窗戶上滑動,旁邊的電腦裏顯示出海底平原的掃描地圖,他語調快速地給學生們講解,興奮地比劃著手勢他給這片平原取了個名字叫“orientem”,意思是太陽升起的地方。“orientem?”季在聽完耿殊明的話之後笑著重複了一遍,“太陽升起的地方。是個陽光明媚的名字,聽起來充滿了希望。”“等海底露出水麵,這裏就成了一塊大陸,會長滿植物,海洋生物會朝著陸地進發,帶來新一輪的繁榮。太陽每天從這裏升起,光線灑滿平原,照耀著所有的生命。”耿殊明說。季笑了笑,撐著橫杆俯身往外看,說:“果然太陽都是從深淵裏升起來的。不知道這裏有沒有一棵扶桑樹呢?上麵住著金色的太陽鳥,翅膀上燃燒著火焰。”“說不定呢?”朱把帽子戴上,挽起頭發打個結,“這是一個神話般的世界,我們不知道的東西還多著呢,我們得一直這樣探索下去。”季沒有說話,背對著他們,搭著頂上的橫杆,盡管目光所及之處隻有一片黝黑和微弱的幽光。潛艇輕輕震動了一下,指揮台來了報告,說潛艇在垂直下潛,深度超過了1000米。艙內隻有機器的嗡響聲,守在機械艙裏的執行員抬起眼鏡看看上方,很快地在胸前畫了個十字,再默念了幾句禱詞。林城坐在無線電室裏,狹窄的桌麵上架著電腦,他得緊盯著電信號的變化。垂直下潛的通告發出之後,林城捂著嘴咳嗽了幾聲,按著胸脯喘了兩口氣。班笛見他像是要發病,忙去叫來了肖卓銘,扶走林城後接替了他的工作。“那地方在水下將近2000米的地方。”耿殊明看著地圖說,他把手放在唇邊,有些緊張地呼出一口氣,“看樣子我們快到了。希望別出事。”季點點頭,瞥見肖卓銘從艙門口鑽進來,問:“林專家還好嗎?肖醫生。”“給他打了針,喂了一點藥,好點了。”肖卓銘胡亂捋一把頭發,把口罩拉下去,“我讓他先坐著休息了,電信號有他的人在看著。指揮官,他本不應該下來的。”肖卓銘站在望遠鏡旁邊,垂手看著季的背,艙中忽然陷入沉默,一直在擺弄自己帽子的朱撩起眼皮看了季一眼。季沒有轉身,他踩了踩鞋跟,低頭看自己緊握著橫杆的手,手背上青筋縱橫,皮膚皴裂留下的小裂紋讓這雙原本漂亮的手變得粗糙起來了。“嗯。”季壓下眉尾,嘴唇動了動,“但是有些東西沒了他不行。他跟我們是一路人,你們得明白,自從這艘潛艇出現之後,我們就得想辦法欺騙坐標儀和時間局的視線了。”“這又是為什麽呢?”肖卓銘攤開手,然後斜著身子撐在望遠鏡上。季拍了拍橫杆,轉動一下手上的戒指,思考了很久才說:“這裏麵就有很長一段故事了,等有時間了再慢慢講。現在你們隻需要知道,我們掉進了一個陰謀裏。整個‘回溯計劃’都是陷阱,而我們是陷阱中的困獸,你,你們,當然也包括我。連我也被算計了。”肖卓銘盯著季看了一會兒,再轉向朱。朱倚著壁板,腳下踩著一條金屬杆,在感受到肖卓銘的視線後,他聳聳肩,一副理所當然並且早就心知肚明的樣子。“噢,好吧,先生們。”肖卓銘點點頭,環視一圈周圍的學者們,比劃了幾下手勢,“看來我是最後一個知道的了。雖然我也不知道這其中有什麽陰謀,但我知道‘回溯計劃’確實有點問題。現在看來,問題大了。”潛艇停在水下2000米的位置,地圖顯示他們已經到達了目的地。幾條魚擦著舷窗遊過,楊奇華眯起眼睛仔細查看,卻發現那都是些機械仿真魚,大肚子裏裝著的是齒輪和炸藥。邵哲升咬著水筆,用手肘當支架飛快地在筆記本上記錄他的第一次潛航經曆,他寫道:“如果我能活著回去,這必將成為我一生中最偉大、最難忘的幾個小時。”季把季宋臨從艇長休息室裏帶出來,那時候季宋臨的膝上正攤著報紙。他們進入指揮艙,季用槍頂著季宋臨的後腦,讓他將潛艇駛進基地的泊位裏。潛艇轉了個方向,側麵靠近海扇,然後一條機械臂從黑暗中伸出,伸展成為廊道,準確無誤地對接在潛艇側方的卡口上。泵動機開始工作,迅速抽走了廊道內的海水,季宋臨打開了側方艙門。武裝執行員守住艙門口,季將束縛衣給季宋臨套上,雙手銬在身後。廊道中的燈一盞接一盞亮起來了,通往基地內部。黑黢黢的龐然大物臥在傾斜的海扇上,此時正在逐層點亮的燈光中醒來,睡意朦朧地睜著炯炯有神的眼睛。深黑的海水裏朦朦朧朧地廓清出一座軍事基地堅不可摧的輪廓,高地上的光線顫抖著,像是那些死去的星星墜落在了這裏。“不走嗎?”季宋臨看了周圍的執行員一眼,視線在兩隻黑洞洞的槍管上掃了一下,“他就在裏麵等你們。”作者有話說:下章萬字。第190章 白鹿瀟湘季收到星河的反饋結果,顯示基地中暫無危險。在潛艇與廊道對接完成之後,季宋臨在季的要求下開放了權限,星河接入了基地的武器係統,將所有武器收歸坐標儀所有。“這地方是你自己建起來的?”季壓著季宋臨的手,用槍頂著他後背穿過廊道。他警覺地盯著周圍的環境,一條大魚從廊道外遊過,往裏頭看了一眼,然後慢悠悠地甩著尾巴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