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號炮塔緊急轉移方向,炮口隨之劇烈震動,十發火炮接連射/出,落在五千碼外的海麵上,那裏瞬間爆發出驚天動地的爆炸聲。海冰衝上天空後砸下來,冰麵上彌漫起粗糙的雪塵。“警報,潛射彈道導彈出現,反導係統開啟,對撞導彈發射。”艙蓋打開後導彈衝出去,迎麵撞上飛來的潛射導彈,轟隆的巨響之後半空中炸開金紅的火光和濃煙,煙花一樣墜落下來。“魚雷!魚雷!使用近程防禦係統!”“船體轉向!艏相角2-3-0,水平舵,航速25節!所有引擎全速發動,轉向!轉向!”失去了一號引擎,“艾布希隆”號沉重的身軀轉向顯得有些吃力,螺旋槳攪起水浪,因為進水而側斜的船體幾乎是貼著冰麵在水上旋轉。巨大的螺旋槳都翻了出來,瓦壟似的波浪不斷地拍擊紅漆的船底,高牆一般的船身上用白色油漆噴繪著“艾布希隆”的名字。由於及時轉向,兩枚魚雷正好擦著船身劃過,沒有擊中船體,但不幸的螺旋槳卻被魚雷炸得粉碎。“艾布希隆”號不得不停在了破碎的海冰中央,歪斜著,像個狼狽的巨人。風雪更大了一些,海浪在颶風的助威下愈發囂張起來,雪花一層一層地覆蓋滿甲板,頂上的旗幟卻不肯在風雪中低頭,正是這麵旗幟激發了大海古老的智慧和詩意。雲層滾動著往西方奔襲,海上隻有一片黝黝的漆黑,“艾布希隆”號的燈光照亮了一小片水域,浮冰在這被水擊碎的光中晃動。駕駛室的玻璃突然被人砸碎,外麵翻進來數條黑色的身影,像出沒於海上的幽靈。這些幽靈把可憐的船長和他的船員們堵在角落裏,用槍指著船長的腦袋,要他將貨艙脫出。海水猛烈地蕩漾一下,一幢黑色的艏樓出現在視野裏,原來那個位於水平位置2-3-7的不明船體是一艘潛艇。此時它已經在水下悄悄行駛了五千碼,來到“艾布希隆”號旁邊,不遠不近地停在那裏。大副和二副都被子彈打穿腦袋之後,船長才哭著同意了幽靈們的要求。幽靈將船長拖到駕駛台前,用槍壓著他肩膀,勒令他立刻輸入脫出密碼。船長哆嗦著手指一個鍵一個鍵按下去,等最後一個字母輸完後,電子音提醒道:“貨艙已安全脫出。”駕駛室裏又響起一聲槍響,然後徹底寂靜了。“艾布希隆”號的甲板往兩邊分開,貨艙被推出來,漂浮在水麵上。幽靈用滑索回到潛艇上,快速進入潛艇內部。隨後潛艇再次發射兩枚魚雷,準確無誤地擊中船身,兩團火光激烈地迸發之後,這艘即將穿過白令海峽的巨輪熊熊燃燒著,悄無聲息地沉默到永恒的冰海裏去了。海上重新恢複寧靜,火焰被淹沒之後就再也見不到一絲一毫的光芒,平整的海麵上隻剩下碎裂的冰塊。再過幾個小時這片海域就會重新上凍,將黑夜裏發生的一切都塗抹幹淨,隻留下寒風仍在這裏竊竊私語了。此時是四月三日淩晨三點三十分,距離白令海峽36海裏。潛艇攜帶著貨艙再次潛入水底,它的艏樓上同樣漆著白油漆,仔細看看就能辨認出來“sigma”,西格瑪。“艾布希隆”號失聯的消息在當天上午九點傳到白逐的耳朵裏,原因是船隻沒有及時到達北極點,航行控製中心卻失去了它的聯係。“艾布希隆”號隸屬於中國船舶集團有限公司,而白逐是公司的董事之一。兩小時後,控製中心給白逐發去消息,“艾布希隆”號確認沉沒,全體船員喪生,船上所有物資和武器都被劫走,肇事者疑為鄂霍茨克海海盜“金槍魚”組織。“戰爭行為......挑釁,這是赤裸裸的挑釁。”白逐在午餐的大理石餐桌上對康斯坦丁說,“‘金槍魚’在向我們宣戰,他擊沉了我的船,還搶走了我船上的貨艙,這群混蛋,罪無可赦!”眾人在圓桌旁圍坐,林儀風坐在白逐右手邊,唐霖則在林儀風的對麵整理巾帕。康斯坦丁從侍者手中接過路易十三的紅酒,給自己斟了一杯,於是鑲滿金絲裝飾的精巧房間裏頓時香氣四溢。“冷靜一點,白夫人。我們得想想,‘金槍魚’為什麽隻搶了你的貨艙。按照常理,他們總是要劫持幾個船員,然後問船東漫天要錢。”康斯坦丁說,“你的貨艙裏載了什麽?”白逐雙手交疊,放在麵前鋪著厚蕾絲的桌墊上,她抬起眼睛盯著對麵的俄國人:“我的貨艙裏載了什麽?你問我‘艾布希隆’的貨艙裏載了什麽?我可以很明確地告訴你,裏麵裝載的是運往中國時間局北極點基地的物資,以及獲得準許的武器,我的貨艙裏沒有一粒灰塵是違法的。北極點的基地正等著‘艾布希隆’號給他們帶去希望,可現在卻被海盜洗劫一空了?”“是的,白夫人,我能理解您現在的心情。可是‘金槍魚’他們你也知道,他們不光搶劫你,他們還搶劫我的貨船,導致我損失了不少軍火。他們就是一群臭蒼蠅,漫無目的地亂飛,叮一個是一個。這種事情不是一次兩次了,您應該也習慣了。”“習慣?我當然習慣。我有多少走私給你們的軍火是在鄂霍茨克海被搶劫的?好吧,這不是什麽能見光的事情,我能忍則忍。但這次不一樣了,康斯坦丁,他們在白令海裏搶劫了我的貨船,殘忍地殺害了中國船員,拖走貨艙之後就揚長而去了。那不僅是我的船,也是我的國家的船,船上飄揚的是中國國旗!而且他們身負重任,因為北極點還有一大群人等著他們!”康斯坦丁把酒杯挪到一邊,向前探過身子:“白夫人對著我說這些又有什麽用?畢竟不是我把你的船擊沉的。難道你是想把這事賴在我頭上嗎?這與我有什麽關係?”白逐壓著手指,隔著一張擺好了瓷盤的圓桌和康斯坦丁對視。她耳朵下搖晃著水滴狀的珍珠,露出來的脖子上掛著一串有兩百年曆史的鑽石項鏈,這是她最愛的收藏品之一。她抬起兩邊嘴角,嘴唇上塗著鮮豔而飽滿的莓果色口紅,勾勒出鮮明利落的唇線,麵頰上隻有極少幾條皺紋,說:“事到如今我還真是不得不想一想,為什麽‘金槍魚’總是和我過不去。是不是就算我的船走的是德雷克海峽,也能在那裏遇上陰魂不散的‘金槍魚’組織?它就像個幽靈,永遠跟在我身後。”“你什麽意思?”康斯坦丁的語氣開始變得尖銳,滿屋子的酒香和花香也掩蓋不了那股針鋒相對的緊張感。“我什麽意思?康斯坦丁先生聰明得很,你不應該不明白。”白逐說,她的脖子收緊了,大方領的上衣露出她兩條鎖骨,左邊肩上掛著灰紫色的貂皮,用一塊傘形胸針別住,“我今天必須得把話挑明了說,我很難不懷疑那個所謂的‘金槍魚’組織不是你杜撰出來的。其實鄂霍茨克海的海盜就是你手下的黑手黨吧?你自導自演一出戲,讓貨物和錢財全進了你自己的口袋。”林儀風放下餐刀,他隻小小地嚐了幾口法國血鴨,便用巾帕擦拭嘴角。聞言撩起眼皮看了白逐一眼,不緊不慢地將巾帕疊好:“噢,難以置信。”“夫人空口無憑就指控我自導自演,這似乎說不過去。走私的軍火船十有八九會被打劫,你作為船東,船上的安保力量似乎十分敷衍,你擺明了就是不想讓我拿到貨。現在惡人先告狀了?”康斯坦丁質問道,他麵前的一盤火腿、一盤魚子醬配煎餅絲毫未動,“還有這回的‘艾布希隆’沉沒事件,一艘巨輪,居然幾下就讓人給擊沉了?嗯?你就是想栽贓嫁禍吧?”“那隻是普通貨船,能夠配備的武器力量本就有限。走的是比較安全的白令海峽航線,隻是為了去送一次貨而已。何況風暴這麽大,海盜不會出來活動。可誰又能想到,即使在這樣惡劣的航行條件下,那些恬不知恥的海盜居然還能這麽明目張膽地打劫外國貨船呢?”在兩位昔日生意夥伴唇槍舌劍的時候,唐霖一直默不作聲地切著火腿,淋上融化的淡奶油,就著一盤三文魚雞蛋蔥豆飯吃著他的午餐。他穿著整齊的西裝,衣領上別著胸針,頭發端正。唐霖似乎對“艾布希隆”號沉沒的事件漠不關心,他也對白逐的憤怒和猜疑漠不關心,飯桌上的刀光劍影都與他無關。在吃完一半火腿之後他放下刀叉,晃了晃半開放狀的鬱金香杯,很淺地抿了一口幹邑白蘭地。而這時白逐和康斯坦丁的戰爭暫時告一段落,白逐側著頭,脖子上的那串項鏈閃著細碎的光。“康斯坦丁先生,”唐霖放下酒杯,捏起巾帕揩拭嘴唇,“吃完這頓飯我就離開貝加爾湖了。我得回北京去,你知道,因為一些工作上的不得已的原因。”林儀風把目光放在唐霖身上,唐霖正溫和地與康斯坦丁說話,交叉著雙手,手背上有一條筷子長的發白的傷疤。林儀風小口地嘬酒,讓酒液在口腔中停留一會兒,感受著夜鶯在薔薇上歌唱的氛圍。白逐的長眉緊蹙著,整整半天過去了仍沒有鬆開,雙眼裏籠罩著貝加爾湖上空的風雪般的陰雲。“你呢?白夫人。”唐霖忽然叫了白逐一聲,“我猜你大概也趕著回去吧?公司裏是不是要找你開會了?一艘船沉沒了可不是件小事。”白逐側過頭看著唐霖的臉,罕見地沒有表示厭惡的情緒,而是微微地笑起來:“啊,是的,唐霖,我確實要回去了。不光是公司裏,侯爺的公館也等著我去打理。”“噢,我差點忘了,白夫人還兼顧著簪纓侯爺。這麽長時間沒有回去,公館裏變成什麽樣可就難說了。”“我不是侯爺,唐霖,我父親才是。不要總是讓我來糾正你,你得知道我的規矩。我是主門,你是次門,北冥的祖訓說得很清楚,要主次分明、尊卑有序。”“我跟你不在一個師父手下。”“那也一樣。北冥是六個門的總稱,祖師爺立的規矩要所有的門生都遵守,你當然不能例外。”唐霖笑了笑,沒說話,他垂下眼睛把自己手上的傷疤蓋住,起身離席。桁架上搭著他的外套,唐霖取下來給自己穿上,站在鏡子前收緊自己的領帶。白逐簡單而又不情願地和康斯坦丁告別之後起身拿起自己的風衣,搭在手上推門出去了。“恭喜你啊,唐霖,升官了。”白逐拉緊風衣腰帶,站在飛機升降平台上對唐霖說,“終於把老部長熬走了,現在執行部都被你拿在了手裏,這滋味很棒吧?”唐霖在整理自己的袖扣,他抬頭看看天窗外的雪花,看那些白色的固態水漸漸將天窗的棱架填滿。他似乎是滿不在乎地呼出一口氣,然後點點頭,笑道:“棒極了,是我從來沒有嚐過的味道。不知道在十多年前季宋臨當部長的時候,他是不是也這樣覺得呢?我想應該是的。”“在他當部長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晾著呢。你雖然在鹿狼門下,但前頭還有五個家族死死地壓著,現在也是。你隻不過是撿了個便宜,恰好趕上了時間而已。”“那這又有什麽關係呢?我毫不避諱地承認自己生在了一個好時代裏,就算火車繞行了世界一周,我還是趕在你前頭。你已經退出時間局了,黑白雙翼的時代已經過去了,所以我勸你最好把手收斂一些。我現在是部長,我將會全盤接手‘回溯計劃’的指揮任務,白夫人,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麽。”白逐冷冷地笑了一聲,和天窗外呼嘯的風雪一樣寒冷。她沒有繼續說下去,攏著風衣的衣領登上飛機,坐在窗邊的位置上,隨手抽出一本書看起來。飛機在暴風雪中飛行了將近了三小時,才降落在加格達奇嘎仙機場,駛進私人預留的停泊位置。白逐戴上帽子,頂著風從外側走廊穿出機場,她的手套上很快就蓋滿了一層雪。奔馳照例停在外麵等她,雪已經埋了好幾層,公路上的清雪車正在工作,道路兩旁的黃楊樹已經徹底被埋在雪下了。當白逐站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時,她第一次感受到城市的荒蕪和冷清。三疊和她一同回來,從另一邊坐上車,取下頭上的帽子,整理了一番頭發。空落落的公路此時顯得格外寬敞,樓房中稀疏的燈光奄奄一息地等待著自己的命運。風雪猶如一堵灰色的高牆,正從四麵八方圍攏過來,將一切人類的痕跡都壓垮、吹散,再披上屬於自然之神的堅不可摧的戎裝。“再過幾天我就動身前往紐約,聯合國大會建設和維持和平會議將在4月24、25日舉行。”三疊說,他將電腦打開,“我的演講稿已經準備妥當了,有關資料已經整理完畢,包括劫獄、貝加爾湖慘案、鄂霍茨克海海盜。黑客和專員已經開始在各大論壇上散布這些消息,多方媒體的溝通工作正在穩步進行。我會在紐約居住時繼續完成這些工作的。”“辛苦你了,大使先生。”白逐看著前方絲帶一般的公路,路旁慘白的燈光讓周圍的樓房都變作了淒涼的棺材,“但麻煩你把今天的‘艾布希隆’號沉沒事件也整理進資料裏,我等會兒要參加公司董事會議,會後我會得到有關這次事件的詳細資料,到時候轉交給你,你知道該怎麽辦的。”三疊答應了一聲,敲擊了一會兒鍵盤,沉默了一陣後問道:“夫人,‘金槍魚’組織是真的存在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