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機抱歉地欠身,說:“您給我的地址就是這裏,全北京就這一個地方叫丹桂園。夫人,要進去嗎?”白逐四處看看,幾隻家養的狗站在雪地裏朝她張望,小區進門的噴泉此時也被凍住。她拂去身上的雪,撐開傘走進大門,司機在前麵給她帶路。三疊正坐在陽台上寫書,他把頭發紮起來,手邊放著剛煮的咖啡,冒著苦香的熱氣。房子裏冷清,沒開什麽燈,隻有陽台上一盞玻璃吊燈。顧州不在,三疊有點孤獨。他停下打字的手,拿起旁邊的手機看看,按下顧州的聯係號碼,打過去,依舊無人接聽。窗外雪還在落,除了被風吹得密集了一些,與之前沒有任何區別。突然響起了敲門聲,三疊看了看門,確定自己沒聽錯。他想了想,今天好像沒有約見客人,難道又是鄰居來抱怨房頂漏水?按亮全屋的燈光,三疊才開門,與他所想象的哭喪著一張臉的胖子鄰居不同,外麵站著一位素未謀麵的夫人,夫人身後是衣著得體的中年人,應該是保鏢或助理。白逐抬起眼睛,她一抬眼三疊就感受到一種莫名的壓迫感,好在白逐露出了笑容:“我是白逐,東北獵場的主人。晏先生,慕名來訪,沒有提前知會,請見諒。”“白女士。”三疊上下打量了白逐一眼,確定她的外貌與身份相符,“我曾聽說您,但我覺得我們並不認識。”“是的,先生,我們之前從未見過。”“您是怎麽找到我的家門口的?您知道,我有權力拒絕您進門。”白逐搭著手,鬥篷垂到她小腿邊,她頭上別著黑色的小帽,耳墜上的珠寶熠熠生輝:“顧州已經很久沒有聯係你了吧?我是顧州先生的姨母。”三疊聽了這句話,白逐敏銳地捕捉到他年輕的臉上一閃而過的震驚和僵硬。白逐並不慌張,其實她一開始就不慌張,因為她知道自己穩操勝券。白逐從包裏拿出一部手機,按亮了給三疊看,上邊一長串都是未接電話,來電人就是晏縷照。這是顧州的手機。白逐把手機遞到三疊手裏,不再言語。她不緊不慢地站在門前,仿佛什麽事都不上心的樣子。電梯門突然開了,三疊的胖子鄰居從裏麵走出來,往這邊看了一眼。最後白逐還是進了三疊的家門,一進門她就聞到有玫瑰花的香味,但屋裏沒有種花,也許是香水。竹木矮凳上放著一本攤開的書,旁邊是青銅小雕塑,那攤開的書就像在訴說遙遠的生活。三疊詢問了白逐的意見,給她倒去溫熱的白開水,雖然一位富貴的夫人喝著白開水仿佛不合時宜,但三疊沒有多說,也沒有多想。他們麵對麵坐下,白逐把鬥篷脫下來疊好,搭在沙發上。“顧州的手機怎麽在您手裏?”三疊先開口問,他把咖啡放下,“他一直都不接我電話,也不與我聯係,您知道是怎麽回事嗎?”白逐麵不改色地看著茶幾上放著的手機,爬滿皺紋的雙手捂著熱水杯,說:“晏先生,我知道您和顧州是很好的朋友,這一點毋庸置疑,也不要多說。我一個老太太,玩不來騙人的把戲,我隻能很遺憾地告訴你,顧州先生在邊境執行任務時遇到了困難,情況不是很好。”三疊猛地一下攥緊了手指,他感覺到一種久違的窒息,仿佛一隻冰涼的利爪,一下子捏緊了他的心髒。盡管房間裏噴著淡淡的玫瑰香水,仍然不能緩解他此時的緊張。這些都被白逐看在眼裏,三疊正要說話是,白逐提前一步開口了:“我們正在盡力搜救,晏先生,會好的,一切都會好的,請不要緊張。”“白夫人請允許我這樣稱呼您您恐怕不止是東北獵場的主人這麽簡單吧?”三疊盯著白逐看了很久,那期間他也思考了很多東西,“不然,我怎麽知道您說的是真是假。”白逐看著三疊的眼睛,端起水杯喝了一口熱水,她的視線一直沒從三疊臉上離開過。那種目光,就像法官在法庭上審判犯人一般,充滿了判決和審視的意味。兩人對峙半晌,忽地都笑起來,三疊笑了兩聲,就聽見對麵的夫人略帶笑意說:“我一個老太太,除了經營一下獵場,還能有什麽用處?晏先生,我可比不得你們年輕人。”三疊心裏自然有分寸,但他沒有明說,他給白逐倒上新的熱水,白逐從包裏拿出一個密封的信封,推到三疊麵前去。“這是什麽意思?”三疊問,他扶著椅子看信封,看到烤漆燙金的封口徽章,是黑白雙翼,背麵寫了一行字,是收件人地址:穗安街道明溪路217號,右下角署名:鯤鵬門下。白逐的視線從三疊的臉挑到信封上去,說:“拜托您送的一封信。請您帶著這封信去找信封上的那個地址,並交給那幢房子的主人,他會明白的。有些事情我不方便告訴您,等您找到那個地址時,自然就什麽都知道了。”三疊的目光略帶探尋地從白逐臉上掃過,那張臉除了有些蒼老,神態根本看不出錯處。從進門開始,白逐的眼神就始終沒有波動,就算她笑起來的時候,眼睛也是不笑的。三疊明白這些老狐狸,處變不驚拐彎抹角就是他們的本事,他認輸,他鬥不過麵前這位老太太。把信封翻個麵蓋住,三疊對插著雙手,沉默了一陣,複又開口,聲音沉鬱:“白夫人,我必須得告訴你一件事。前幾天我的手機莫名總是收到廣播音頻,裏麵是不斷敲擊的音節,我知道,那是摩斯電碼。你猜我把音頻破譯掉之後,得到了什麽消息?”白逐垂眼道:“什麽消息?”“那段音頻是一首詩:‘烏鴉籠裏報喪事,魚兒慘死知不知。北風雪裏悲戚戚......’”三疊停頓了一下,抬眼看著白逐,“‘下一個就是你’。”屋裏的氣氛因為三疊背誦的詩而變得異常凝重,三疊打開自己的手機,調出那段音頻後開大音量,放在茶幾上,很快,手機裏就傳來有規律的敲擊聲,忽短忽長,聽起來令人心慌。“烏鴉籠裏報喪事,魚兒慘死知不知。北風雪裏悲戚戚,下一個就是你。”白逐聽完音頻後輕聲念道,三疊已經按掉了播放鍵,將手機甩到一邊去。他們緊抿著唇對視,氣氛就像繃緊的弓弦,下一秒就要斷開,唯有窗外簌簌的雪落,讓世界看起來略有動感。十幾秒後,白逐伸手敲在桌麵上:“恐嚇,有人在恐嚇你。”“我是和平大使,自然會收到不少恐嚇信。但這次不一樣,詩裏提到了烏鴉和魚,顧州養過一隻八哥,還有四條金魚。北風是什麽?北方。夫人,您想想,為什麽偏偏這麽巧合?”“音頻來源查得到嗎?晏先生,擒賊先擒王。”“我當然要去查,但怎麽查得到,要是能一下子查到,還需要用摩斯電碼告訴我?”三疊說,“他在警告我,顧州現在有危險,並且也有人會追著我來。”“魚和鳥呢?”白逐問,她進門時並沒有聽到屋裏由任何鳥叫聲。三疊頂著大拇指,十指緊扣,說:“我因為日程的原因,從西安趕回來做演講。回到這裏的時候顧州不在,魚鳥都不見蹤影,他提前跟我說過,說他送去給父親照顧了。”白逐此時捂著水杯,她身上的黑色大衣褶子像流水,胸口別著一朵鏨金的花。白逐敲敲杯沿,兩邊嘴角上挑,說:“您知道顧州的父親住在哪裏嗎?”垂下眼睛瞟了眼信封,三疊沒說話,他心裏自然是知曉的。白逐懂了他什麽意思,兩人笑了笑,都沒說話,咖啡的香味正在把玫瑰花香壓下去。這時門外忽然又響起了敲門聲,三疊和白逐俱是一驚,白逐放下水杯問:“晏先生,您還邀請了什麽其他的客人嗎?如果不方便,我就先告辭了。”她正要撈起旁邊的鬥篷,抹了抹貂絨圍脖剛想起身,三疊拉開抽屜將信封和顧州的手機放進去,朝白逐比了個手勢,示意她不要緊張:“也許是我的鄰居,他總是抱怨房頂漏水。”三疊走到門前去正要詢問,外邊突然有聲音傳進來,是那個守在門口的司機:“夫人,第六門來了。”白逐聞言,抖了抖手上的衣服,愣了一瞬。三疊把門口的錄像儀轉向白逐,說:“夫人,這好像是您認識的人。”“認識?”白逐掃了一眼屏幕,外麵的監控拍攝到幾個人站在門外麵,領頭的那個穿著黑色毛呢大衣,“當然認識,林六,他來湊什麽熱鬧?”林儀風插著雙手站在門前,他腳下的皮鞋還沾著雪沫,後麵跟著兩個保鏢。林儀風平靜地注視著門牌號碼,他略顯瘦削的鼻梁和額頭在燈下愈加凜冽,他仿佛帶來了整個俄國的冬天。開門之後林儀風第一眼看到的不是和平大使,而是大使身後站著的白家夫人。他臉上閃過微不可見的一絲震驚,但又像是在情理之中似的,一下就換上了和煦的神情。“晏先生。”林儀風開口就很有冬天的氣質,他從衣兜裏拿出證件亮了亮,“我是edga的裝備部部長,林儀風。慕名來訪,打擾了。”三疊莫名其妙,今天他家裏怎麽會有這麽多不得了的人來拜訪,先是獵場主人,再是時間局的部長,這兩人看起來還有點認識。今天是什麽特殊的日子嗎?三疊想了想,不太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