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恩一直看著符衷走遠,朱忽然一伸手把他身子轉過去,摟著他的肩膀轉下樓梯:“你是不是喜歡他啊?嗯?”黑暗中朱的聲音像巫師的咒語,一下子把道恩的魂靈給攫住,道恩渾身僵硬,還沒來得及找說辭,朱拍了拍他的肩膀:“別強人所難,孔雀尾羽那麽多,哪根不美?”道恩呆呆地看著朱,他看不清朱的表情,但能猜到他是在微笑。道恩有一瞬腦子是空白的,他在神經醫學上能其應若響,但他現在卻轉不過彎來,甚至說不出話。朱談笑著與賣熱牛奶的老板交流,他抬著手指點,袖子上的碎花就像道恩家鄉飄落在道路上的紅葉。沒心沒肺的,一邊抱著保溫杯泡枸杞,一邊年過三十還是隻騷孔雀。季站在專家們中間,扣著手腕聽人講解。巨大的單麵玻璃牆背後是個看不清邊際的空間,中央打著白色的燈光,巨型圓台上橫列著一個龐然大物,鑲金邊的羽毛燦然如朝陽。巨鷹被鎖在圓台上,已經注射了足量的麻醉劑,它現在正處於沉睡中。旁邊搭著操作梯子,醫療專家站在上麵升升降降,進行采樣、解剖、鑒定等各項程序。“最新的報告出來了,指揮官。”楊奇華從肖卓銘手中接過剛剛打印出來的紙,平攤在投影池中,“關於遺傳物質和dna的資料全部在這裏,還沒解碼,估計要排到後天。”季翻看尚且溫熱的紙,上麵印著顯微鏡拍攝的照片,還有數據表,季的專業領域不在這裏,他沒有細究。聽聞楊奇華的話,他用手指扣住文件紙的邊緣:“不行,明天。”“明天還有一大堆屍體等著我們,指揮官,實驗室的冷凍艙裏還凍著一箱子爛掉的蛇,我們要與它打交道。植物標本和分類學隻進行了一半,我們得按順序來。”“就明天,排到明天最早的去,楊教授,你知道這隻鷹意味著什麽。這可是活體,它的研究價值比爛掉的蛇高上一萬倍。排到後天?這可不行。”“這隻鷹跟我們見識過的鷹沒什麽不同,就是體型大了點,我第一眼看到它的時候就知道了,你看看這裏的生物,哪個不是無限生長的?”“不,教授,我可不是這麽認為的,你要明白,這是46億年前的地球,出現這種進化完全的生物,您不覺得哪裏有問題嗎?請務必提前解碼,就提前一天,我會把文書簽好字交給您。”“指揮官,按照排序這個得排到18號去,實驗室裏的機器不夠用了,現在一半都序號都還沒過去。老天,屍體等著見我們。有人在喊我了,我五分鍾後就得趕到實驗室。”“我會給您提交申請,馬上就會有你想要的一切儀器送過來,教授,機器不夠用您怎麽不早點說?看,我的簽字筆已經擰開了,我立刻就能把文件交到上麵去。”“好的,指揮官先生,這可是您許諾的,我希望在我明天睜眼時就能看到嶄新的機器擺在它們該在的地方,我也許會考慮把18號挪到明天中午去。”“早上,楊教授,明天早上。”“上午10點,真的不能再早了,毒理檢測都要48小時。god,就這樣的吧,我得走了,再見,指揮官。”楊奇華低聲喊了耶穌的名字,扶好自己的眼鏡,提著箱子匆匆離開cubl,肖卓銘甩著紙跟在後頭,他們激烈地討論著某個問題消失在電梯間。季靠在投影池旁邊,撐著扶手掐自己的眉心,咬著後牙槽呼出一口氣,眉心一下就被掐紅了。他揮手示意旁邊工作的專家們先散會,走到十米高的單麵玻璃牆前站定,看自己在玻璃上的倒影,和巨型圓台上沉睡的巨鷹,那就像一座沉睡的神像。空曠的房間中,頂燈一盞一盞接連熄滅,黑暗像潮水,從四麵八方湧來。季隻在自己頭頂留了一盞燈,透過玻璃牆,他能看到實驗台上的白色燈光,漂浮著,渺茫似天上的星星。他在牆上看到自己無數個倒影,他能看到裏麵,但裏麵的人看不到外麵。黑暗中的鏡像尤其明顯,一晃神,麵前一層一層都是自己的臉,像夢境,桃花不知開到夢境的第幾層。忽然平整的鏡像中出現了漣漪,漣漪中有浮現另一個人的身影,像透過水光看湖底的金色泥沙,天空都倒映在裏麵。季抄著衣兜沒有回頭,他看著那個身影越來越近,然後站在了自己身邊。“你怎麽找到這裏來了?”季笑著問符衷,側著身子往他身邊走一步。符衷低頭在他唇上親一下,隔著一層玻璃牆,牆後的醫療專家們正在工作,當然,他們是看不見牆另一邊的模樣的。符衷伸出手,攤開手心,說:“我知道你在cubl,統共也沒幾個地方,總能找到的。”他這句普通的話卻無意中說到了季最柔軟的心坎裏去,就好像不論自己走多遠,他總能找得到。季看看符衷的手心,把手從衣兜裏抽出來,扣住他的手指。他們保持這個姿勢站在燈下,符衷悄悄踮踮腳,看著巨鷹說:“我們去天文台吧,我說過要帶你去的。”天文台關上了天窗,如果是在晴朗的夜裏,整個穹頂就收攏在地下,那樣就能看到明亮的星光,不用開燈就看得清紙上的字。此時因為下雨,玻璃天窗合上了,還蒙著一層水霧。看不到星星,季覺得有點可惜,符衷卻在這時說星星藏在他眼睛裏,一句挺俗套的情話,季忽然紅了耳朵。“你剛才去哪了?”季走近一點,在他脖子上嗅一嗅,皺起了眉頭,“有一股薄荷糖的味道,這不是你的味道。”“我去了朱醫生的實驗室,林奈道恩也在那裏,他吃了薄荷糖,實驗室有這個味道。”符衷沒有說謊,他把一切都如實道來,包括林奈道恩這個人,他也沒有刻意回避。季知道道恩是誰,道恩金發碧眼,是個漂亮的男孩,看上一眼就很難忘記,季曾在文件夾中見過道恩的照片。他在符衷口中聽到這個名字,心裏就不太高興他不太喜歡道恩。符衷看出了季的不高興,因為季來脾氣的時候,眉峰就蹙得緊緊的,撇著眼尾不願意看他。符衷上前伸手撈住季的腰,把他抱進懷裏,說:“那你就靠我近一點,用你身上的鼠尾草香趕走那股薄荷糖的味道。”脖子上癢癢的,符衷知道那是季蹭了蹭頭發,他的嘴唇擦著自己脖子的曲線,像是隨時準備接吻。季也抬手抱住他,稍微分開一點,警告:“以後你離那個漂亮男孩遠點,聽見沒有?”“當然,首長。”符衷低頭親親季的臉頰,以此表示他的服從命令,這是他的特權,隻有他有權力親吻指揮官的任何一寸皮膚。季雖然不喜歡道恩,但也僅僅局限於在符衷身上,道恩是神經醫學專家,季在這方麵很尊敬他。季很快就不再為道恩的事煩惱了,符衷願意對他說實話,就是一種莫大的安慰。“說起來你去找朱幹什麽?”季問,他把手扣在符衷腰上,兩個人的皮帶扣頂在一起。符衷垂著眼睛看季的臉,他喜歡季的鼻梁和眉尾,他們身量差不多,符衷踩著皮鞋跟,看起來高一些。他抹抹季鬢邊的頭發,扣著他後脖頸說:“借用一下朱醫生在西南的耳目。”季眉尾一下子又撇下去了,像水墨畫的魚:“連你也找上朱了?誰告訴你他在西南地區有情報的?”“誰告訴我的不重要,畢竟這種事情,誰都不會拿到明麵上來說。”符衷的手指又挪到季的眉尾上去,“重要的是朱醫生願意幫我。我們現在就像一個團隊,互相都能搭上關係。”季咬了咬下嘴唇,略微思忖一陣,不再去追究朱。符衷說得沒錯,他們現在由於某些原因互相都搭上了關係,雖然他們當初看起來,毫不相幹。“你要朱去搜集什麽情報?難道你在西南那邊還惹上了仇家不成?”“不是仇家。”符衷說,他抱著季轉了一個圈,像是在跳舞,聲音藏進黯沉的光線中,“我把我爸調查了。”季悚然一驚,跟著符衷的鞋尖轉了一步,他的腰始終穩穩當當地靠在符衷手臂上。正當他想要開口時,符衷低頭吻住他的嘴唇阻止他出聲,然後解開風衣的扣子,從下方取出一個小東西。那是個微型錄音器,剛好是一顆扣子大小,風衣腰帶就是開關,藏在衣服上根本不會引人注意。符衷讓季拿出手機,然後把錄音器卡進去,消息框中立刻跳出一個音頻文件。他點開,調低音量,讓兩人正好能聽見:“你覺得你好了,有人可不覺得。他特意吩咐過我,要等你傷疤完全好了才給停藥。符衷,你說我能不聽他的話嗎?要是我沒把你治好,他能把我剝一層皮,要是你不聽他的話,回家是不是得挨罵?”是朱的聲音,季聽著那聲音就知道是一隻騷孔雀,甚至能猜到他今天穿著什麽繡花衣裳。季忽然笑了,他紅著耳朵說朱滿嘴跑火車,然後把臉埋在符衷的風衣裏。“就這一句,其他沒有了?”季說,“沒想到你居然在身上裝這種東西,是不是也偷偷把我們的對話給錄下來了?”“當然沒有,我怎麽會亂錄音。我從進入實驗室開始就錄音了,全部文件都在芯片裏。這叫保留證據,畢竟我沒摸清朱的底細,萬一他不認賬,我還能留一手。”“想得倒挺多,要是誰跟你鬥,肯定他吃虧。不過,你為什麽要調查你爸呢?”符衷沒說話,他掐滅季的手機放進他衣袋裏,然後牽起他的手,摟緊他的腰在他耳邊說:“今天不談工作的事。首長,你會跳舞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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