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三個人都被這一下驚起,剛想朝老師打招呼,絳曲卻抬手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然後讓尚璞把地圖收好,不許再繼續談論這種話題。車隊在這時忽然停了,哐啷一聲響,橫在了公路中間。陳巍撩開簾子往外麵看,車裏的廣播開始播報,說是前方遇到障礙物,需要停車清除。車子不走了,上頭的人都跳下去,繞著公路轉兩圈算是休息。何巒扶著欄杆下到凍硬的路麵上,靴子的底隻能踩到硬邦邦的冰殼子,風不是很大,原野上荒無人煙,黑暗中隻有白得發亮的雪。“前邊好像是塌方,冰川垮下來了,全是大石頭,跟路麵都凍成一塊兒了,全部清除怕是要花點時間。”“現在是冬月,雨都不下了,哪來的塌方?你看這層冰塊把地麵和山體凍得結結實實的,塌不了。”“那那些東西是怎麽垮下來的?”陳巍指指前邊一人多高的石頭和大型冰塊,一堵牆一樣橫在路中間,“旁邊是雪山,應該是從上麵滾來的。說是冰川滑移也不太像,範圍不夠大。”絳曲老師點燃了一根煙,煙頭的紅光在冰冷的空氣中一閃一閃,煙霧騰騰地升起來:“不是塌方,也不是滑移。石頭是被撞下來的,你看那座山,有個大的缺口,是被東西撞的。”何巒沿著絳曲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是一座巨人般的山體,山脊上有個地方斷掉了一塊,周圍是輻射狀裂隙。陳巍扶著腰仔細看了看,想不明白:“什麽東西撞的?有人在這裏做新式武器實驗嗎?”“要真是武器實驗那倒還好說,與咱們沒有關係。怕就怕在那不是炮彈打出來的,而是真的被什麽血肉之軀撞出來的。”絳曲說,他靠在車子旁邊吸煙,說著話,卻又滿不在乎的樣子。眾人麵麵相覷。根據那個缺口和路麵上橫臥的碎石來看,能造成這種破壞力的恐怕是哥斯拉。神仙打架?開什麽玩笑。何巒擰著眉在原地躊躇,前方的士兵正在清障,冰層凍得很硬,應該不是一天兩天了。他們用風鎬敲碎底邊的冰塊,再用鏟車把石頭推到路肩以下去,能有這些開路裝備,準備真的很齊全。終於察覺出哪裏不對勁了他們這次出車,上頭都像是早有計劃似的,踩著時間趕到的新來的專家、車隊中齊整的裝備、為了等絳曲老師回來特意延遲出發時間。所有的時間都卡得剛剛正好,一切井然有序。何巒環顧周圍的人,有杜鬱尚璞等熟悉的麵孔,還有更多不熟悉的麵孔。他看著雪山想:他們這些人,是不是也是誰在背地裏早就計劃好,要送上這趟前往岡仁波齊的車隊的?明顯是早有準備,而且不知道準備了多久。隻等人齊的那一天,然後懷抱著某個目的上路。何巒打了個寒戰,他不得不收緊衣領,陳巍拿來駝絨圍巾給他裹上,還有一壺熱水。何巒沒敢跟陳巍說自己可怕的想法,他帶著輕鬆的笑容和他一起看遠處模糊的雪山。挨到路障全部清除,車隊繼續前進。絳曲踩滅煙頭轉身要上車,何巒臨上車前問了絳曲一個問題:“老師,我們去岡仁波齊幹什麽?”絳曲看了他一眼,平淡地說:“我們這些人去還能幹啥?你看看上頭那些讀書人,當然是去做考察的。”“去考察什麽?”絳曲的手頓住了,何巒聽到他一聲淺淡的歎息。過了一會兒絳曲才用與平時一樣的腔調回答:“我現在還不能告訴你,你隻要記得你的父親曾去過那裏就行了。上了這趟車,就沒有回頭路了。”絳曲的最後一句話何巒沒聽懂,他調轉視線去看前麵綿延無盡頭的平坦公路,更遠的地方更加孤獨而蠻荒,而自己來時的路,已經全部被埋藏在了積雪下。車子又開始緩緩起步,輪胎上綁著鐵鏈子,防滑用的。中間一輛重型車行駛緩慢,上麵似乎載著什麽沉重的東西,用綠棚子拉的嚴嚴實實,看不出究竟是何物。五國指揮官共同簽字蓋章,在獲得聯合國批準後,“the grogon king”“龍王”計劃,正式啟動。依賴於中國的分子重組技術,“星河”精密地控製了坐標儀的複製和改裝。當時領導高層都站在防爆玻璃平台後觀看,一個全新的複製坐標儀用了兩個小時的時間,呈現在眾人眼前。大家在出行前半天舉行了小型酒會,開了幾瓶香檳,隨行的牧師為人們做了禱告。季在辦公室待了一會兒,符衷後來才知道他是在對著辦公室牆後的佛龕祈禱。符衷點了三根香,和季一塊兒跪下來拜過之後,再把香插進香爐中。佛龕裏很快煙霧繚繞,彌漫著一種清淨的草木香,佛像金身端坐上頭,光亮如新,慈悲的眉目俯瞰著座下的人。那天他們對著佛像許願,那是觀音菩薩,可以保出行平安。符衷許了一個願,他像觀音祈求長長久久、歲歲平安。“你許了什麽願望?”符衷穿好風衣和季一塊出門去,站在門邊問他。季從他手裏接過衣服,笑道:“說出來就不靈了。”酒會的音樂聲逐漸淡下去,應當是接近尾聲。季走進會場要了一杯香檳,和符衷站在鋥亮的地板上聽人聲喧鬧,有人過來招呼,季禮貌地回應,他的影子倒映在牆上,朦朧不清。“上去彈鋼琴嗎?”季指指台上一架空鋼琴對符衷說,“就像以前一樣,彈《夢中的婚禮》,背普希金的情詩。”符衷搖搖頭說:“現在不彈,人太多。等會兒等人都散去了,我彈給你聽,我隻彈給你一個人聽。”他們溫溫地碰杯,然後喝下一口酒。人多的地方不好一直站在一起,稍微隔了點距離。符衷總忍不住要往季那邊看,遠遠地,就像看池塘裏的遊魚。人潮漸漸散去,符衷看了看時間,剛好還能夠彈一曲鋼琴。他耐心地等到最後一個人離開,談笑的聲音消失在門後,才放下酒杯走上台階,在鋼琴前坐下。季搬了把椅子坐在台階下麵,燈滅了,隻留了一盞在頭頂,一束還沒被收走的花擺在旁邊的小桌上,季聞到綢緞似的花香。符衷開始彈奏,他彈《夢中的婚禮》,溫暖如風,柔如彩虹。時間總是莫名其妙地重疊在一起,這場景在大學中見過,多年之後重新回想,竟然恍惚如昨夜的大夢。“我記得那美妙的一瞬,在我的麵前出現了你。猶如曇花一現的幻影,猶如純潔之美的精靈。”“我的耳畔長久地回蕩著你溫柔的聲音,我還在夢中見到你可愛的麵影。”......“在窮鄉僻野,在囚禁的幽暗生活中,我的歲月就這樣靜靜地消逝。”“失去了神往,失去了靈感,失去了眼淚,失去了生命,也失去了愛情。”......“我的心狂喜地跳躍,為了他一切又重新蘇醒。”“有了神往,有了靈感,有了眼淚,有了生命,也有了愛情。”琴音娓娓地不肯散去,一直盤桓於頭頂,符衷壓著調子念情詩,那些獨特的浪漫都一並鐫刻於熱血中。季坐在下麵聽,眉梢帶著笑意,然後他把那束綢緞似的花送給了符衷。符衷注意到季右手無名指上套著戒指,就是自己送給他的那枚鋼鐵指環。他托起季的手指吻了吻,光正好照在他們的肩上,像兩尾魚。季讓符衷先穿過空中廊橋到達複製的“零號”坐標儀,此時大部分物資已經轉移,還有一小部分正在運送的路上。季最後去辦公室看了一圈,重要卷宗已經加密傳送。正當季在助理的帶領下要登上去往廊橋的電梯,朱忽然提著箱子趕來,匆匆地抖著手裏的紙,叫住了季。“你還沒去那邊?有什麽事找我?”季揮手讓助理先行,自己站在電梯間與朱談話。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山海有歸處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秦世溟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秦世溟並收藏山海有歸處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