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的味道還好嗎?”符衷問,湯勺敲擊陶瓷缽發出清脆的相擊聲,“有沒有太淡?要不要加點鹽?”季垂著眼睛吃盤子裏的飯,沉默了一下才回答:“挺好的,不鹹不淡,就這樣剛好。”符衷沒怎麽動筷子,他一直在看季,看他整齊的頭發、細細的眼鏡架還有熨帖的襯衫。兩個人都不說話,正當符衷要開口時,季忽然抬起頭來,說:“吃完這頓飯你就回去吧。”“為什麽?我想多陪你一會兒。”“這裏到處都是監控,我們怎麽可能天天都待在一起?”季的音量拔高了一點,他嚴厲地敲著桌子,“你和你爸的通話忘記了?我跟你說過,總有人想要我死。”“那又怎樣?至少我不想讓你死。”符衷說,“有人要殺你,我可以幫你護住後背,總比你一個人強。”季摘掉眼鏡捂住眼睛,符衷看到他緊蹙的雙眉,那雙長眉明明像浮雲和山巒一樣迷人。季抹了一把眼睛,眼尾掃著霧蒙蒙的桃花色,符衷被這縷紅色愁上了心頭。“我們這個樣子怎麽拿去見人,你都跟你爸出櫃了,其他怎麽辦,時間局那邊怎麽辦,條例擺在那裏,你想坐牢嗎?你不為你的家族想想嗎?”“為什麽我們一定要這麽在意外人的目光?我們堂堂正正,不做偷雞摸狗暗地裏放冷槍的事情,有什麽拿不到台麵上的?不就是因為我們都是男人嗎?那我去告訴他們,我愛你,我就是愛你,就算把我抓去坐牢我也照樣愛你。條例又怎樣?我們沒有妨礙任務進行。家族又怎樣?軍權政權一樣沒到我手裏。首長,我們到底在害怕什麽?”“殺人是不需要理由的,我們能做的隻是規避被殺的風險。符衷,你沒有經曆過深淵,所以你不知道深淵是怎樣恐怖的地方。我愛你,真的很愛你,但我不得不遠離你,這就是最悲哀的事情。”“我們沒有錯,愛誰都沒錯,錯的是那些阻撓我們的人,他們隻敢偷偷在背後做著陰暗的事情,像老鼠一樣,縮在小小的角落裏,眼中放出惡毒的光。”季捂住臉,他沒有哭,隻是覺得無比疲憊。符衷站起身,走到季身邊蹲下,把他抱住,讓他的身子在懷裏軟下去。季閉著眼睛,在疲倦中看到浩大的哀愁,像一頭鯨魚,把他吞沒。符衷輕聲叫他名字,在寂靜的房中聽起來像午夜的夢囈。夜幕已經降臨了,夜晚很長,就像他們要跋涉的萬水千山。我的耳畔長久地回蕩著你溫柔的聲音,我還在夢中見到你可愛的麵影。“抱抱我。”季說,他拽緊符衷的前襟,把額頭靠在他肩上。符衷最後還是離開了季的套房,走的時候他看到季背對著自己站在深藍色的窗戶前眺望遠方。玻璃上倒映出屋子裏的擺設,就像一下子,身處世界的倒影之中。回到自己的房間,打開燈,一股木頭的香氣。他忽然想起自己有幾天沒有回來過了,但桌子上並沒沾灰塵。簡單洗過一個澡,他在桌子前坐下,順手打開電腦。雖然感情令人煩惱,但正事仍然不能忘記,符衷對著電腦比對資料,房間裏點著一盞床頭燈,星光在他背後蔓延。符衷仔細地瀏覽了朱給季的資料,他的目光反複在唐霽、宋塵、康斯坦丁和“紅尾魚王”幾個詞語上徘徊。恍惚之中回神,低頭看到紙上的塗鴉,全都是季的名字。他從來沒覺得自己哪天像這樣孤獨,也從來沒覺得哪天像這樣思念過一個人。季晚間去了天台,與對麵的巨大的天文觀測台遙相呼應。他打了個電話叫山花過來,喊他帶了一瓶酒。破天荒地點燃了一根煙,靠在天台的欄杆旁慢慢抽,煙霧被風扯得四散逃離。“啥事啊兄弟,這麽久沒動過煙了,今天怎麽又抽了起來?看,嗆死了吧?該扔扔了。”山花拍拍季的背,給他把氣順過來。季咳得眼淚都出來了,掐滅燃到一半的煙丟進旁邊的垃圾桶:“該死。”山花瞥了他一眼,給他倒上一玻璃杯的陳酒,遞過去,兩人碰碰杯:“跟你那相好吵架了?臉色這麽差,都看不到希望了。有啥想不開的跟兄弟說說,讓我開心開心。”季頭一回聽他說這話沒有揍人,放在平時,早就揍得媽都不認了。季晃了晃酒杯,喝一口,搭著欄杆說:“現在我還當你是兄弟,所以有些話我願意講給你聽。山花,如果你很愛一個人,他說的任何話,你都會相信嗎?”山花看著遠處的山脈微笑,沒有直接回答,反問回去:“那你相信符衷嗎?”季默不言語,山花過了會兒才笑起來,頂了季一拳,說:“那這個問題就毫無意義。不是因為相信才愛,而是因為愛才選擇相信他。”第115章 懷金悼玉山花說得在理,他就這樣,平時看起來糙,但張飛穿針粗中有細,何況山花至少比張飛心細一點。季晃著酒杯,大風一陣一陣從他腳邊滾過,他看到對麵的望遠鏡在移動,應該是專家們帶著學生在做研究。“你個混蛋,說話啥時候這麽睿智了?老子還覺得有點道理。”季提起膝蓋裝模作樣踹了山花一腳,“你不去做雞湯博主真的委屈了,開個小號吧,我關注你。”“你別看我平時不說話,我心眼兒可明白著呢。我看著,我都知道,隻是我不說而已。你們可要小心點,你們的小動作全都被我看在眼裏。”山花狡黠地笑笑,朝季指點兩下。季從鼻子裏哼一聲,一口把酒喝完,跟喝白開水似的,不過後勁衝上來有點大:“死山花,你啥時候知道我跟他的事的?”山花摸了摸下巴,說:“哦豁,你這是在跟我出櫃了?說實話吧三土,其實在現在之前,我雖然有所猜測,但還是不確定的。”季沒說話,他默默地重新倒酒,看著黛紫色的星辰灑落在青色的山頭。山花沒有逼他,他們並肩站著,隔著些距離。山花知道季這是默許了,他忽然有點釋然,又替他們感到高興。“要說我是什麽時候知道的,那得要從很久以前說起了。”山花眯起眼睛回想,娓娓道來,“還記得北京蛛網出事的那一晚嗎?你和他在樓梯間抱上了,那時候我在上一層,就聽見了。”“你他媽不上樓站在那裏幹什麽?偷聽很有意思?還有,那時候我還沒跟他在一起,是他自己來抱我的。”季語氣著急起來,此地無銀三百兩。山花注意到他的耳朵是紅的,慢慢的,整張臉都紅了,扭著脖子不肯與山花對視。山花覺得有趣,心情像夜空一樣舒暢,他聞著酒香。“你們現在還是在一起了,看著你們真幸福。”山花說,他說的是真心話,“他對你很好的,羨煞老夫。媽的,老子啥時候也能擁有甜甜的愛情。”他們都笑起來,聲音低低的,卻又很有默契。季伸手拍拍山花結實的背,看著星空說:“會有的,很快就會有了。也許就在你身邊,隻是你沒有注意。”山花垂著眼睛看酒裏自己的倒影,星光也灑落在裏麵。他忽然覺得沒有加冰塊的酒就像失去了靈魂,少了點滋味。季的話飄進耳朵裏,山花想起了林城,他開始猜想林城現在在做什麽。想得有點出神,季喊了魏山華好幾聲,山花才激靈一下,酒杯晃了晃。季奇怪地看他一眼,不過並沒有多在意,閑閑地說起:“上回咱們像這樣上天台,是在大學裏的時候了。”“嗯,四年了,那時候我還是遊泳隊隊長。還記得小波和長腿貴子麽?以前我們幾個為了躲查寢到天台上去吹風,偷偷開party喝酒吃燒烤,那時候多好啊,年少輕狂,血氣方剛。”“那些日子真好,隻不過都過去了,偶爾在夢中想起來,那些人的臉都模糊不清。”季隨意地撩頭發,他的思緒落在長久的從前。山花捶他一拳,笑道:“我知道,你就隻記得符衷弟弟的臉。”“那倒也是。”季輕聲說,他不知喝了幾杯酒,有些醺醺,酒精讓他的大腦得到片刻放鬆,迷蒙中,恍然身在夢裏。“謝謝你願意把這件事說給我聽。”山花忽然說,他側過身子麵對季,麵色有些嚴肅,“讓我覺得我們還是很好的兄弟。不過你跟他戀愛歸戀愛,正事別誤,被上邊逮到,處罰很重的。”季抿下一口酒,豎起風衣領子擋寒,晝夜溫差大,夜裏涼得像晚秋。他朝山花抬起拳頭,兩人拳麵相擊:“我知道。我們要一直做兄弟,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得了,有難的時候就別叫我,我還想多活幾年。”山花不正經地玩笑道,眼神中卻是堅毅的,“你和符衷要談就好好談,別在意別人的眼光,大不了兄弟給你打掩護,你隻管去做自己。”他們說著水天一色的閑話,就著一瓶後勁極大的烈酒,看星星越來越高。巨大的望遠鏡不再移動了,鏡筒關閉,研究人員離開了崗位。季心情不好,喝多了容易醉。他們搬來兩把椅子一張桌子坐著喝酒,一瓶酒見底了,季靠在椅子上昏昏睡去,手垂下來,杯子啪嗒一聲摔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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