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璞想了想,沿著江岸走了兩圈,說:“被水稀釋過後的血腥味,那種金屬一般的味道,很淡。”何巒剛想說什麽,場地外的公路上突然傳來汽車喇叭聲,被雪覆蓋的公路有個坡度,車隊正從上麵開下來。鐵門哐啷一聲打開,平整的廣場積雪上留下亂七八糟的車轍印子。前麵幾輛是軍車,後邊扒著幾個兵,何巒看那軍車顏色不太對勁,遠遠的也看不清楚,隻能在探照燈下看見車身上濺著不知道什麽顏料,斑斑駁駁的,凍成了老厚一層冰殼子。後邊幾輛黑色的是時間局的車,車身漆著銀色的徽章,雄鷹巨樹,在黑暗中很耀眼。士兵和執行員從車上下來,破天荒地被哨子叫去集合,好像是要點名。這種情況很少見。何巒站在江邊果然聞到一股奇怪的鐵鏽味,像是從江水裏麵傳上來的。他皺眉仔細去看了看江,依舊是黑沉沉的水,探照燈一束光掃過去,何巒瞥到那水中飄著若有若無的鮮紅色。猛得腦中一個過山雷,這景象詭異到駭人,那股鐵鏽味估計就是江水裏的鮮血的味道。什麽東西死在了水裏?好像是從峽穀方向流下來的。陳巍從解散的隊伍中出來,提著槍往人群外麵張望,何巒遠遠地朝他招手,陳巍瞧見了,差點沒蹦起來。“怎麽這麽晚才回來?餓不餓?想吃點什麽?”何巒抹掉陳巍肩上的雪花,看他全身的衣服都凍成了冰板,從袋子裏拿出毛毯抖開了給他裹上。陳巍哆嗦著嘴唇,抹掉臉上的冰雪,跺跺腳說:“太冷了,先回宿舍洗個澡再說吧,換身衣服舒服點。”他們一同走回去,路過杜鬱時,杜鬱回頭一巴掌拍在尚璞腦袋上:“人家都有人送毛毯,你呢?屁都沒有,要你何用!”尚璞一腳踹在杜鬱屁股上:“關我鳥事?”“下午出去還好好的,回來怎麽就整得一塌糊塗了?”何巒進屋幫陳巍脫掉衣服,扔在熱水裏浸泡,掀起厚被子把陳巍裹住。裹成一個球。陳巍捧著一個陶瓷杯子瑟瑟發抖,杯子裏飄著幾片老薑,何巒煮的。過了半晌緩過勁來了,陳巍才開口:“你說我幹啥去了?我跟著軍車去峽穀裏,說是去巡邏,實際上是去幹仗的。”何巒坐到陳巍床邊上,盤起腿給他擦頭發:“幹起來了?啥土匪敢跟軍方幹仗?上天了?”“不是土匪,不是人,是江水下麵的大東西。”陳巍喝一口薑湯,胃裏熱氣升上來,稍微緩和了一點,“還有那幾輛軍車,老子一早就覺得不對勁,後來我還真發現不對勁的地方了。”何巒忽然想起軍車上斑駁的顏料,那顏料說不上來啥顏色,像是暗沉的紅褐色,又像是泥土的顏色。“那幾輛軍車的牌照,不是林芝軍區的。v字打頭,那可是真雷區,軍w、四總、大區直屬單位,都不是凡人,你說這對勁嗎?”“當然不對勁,去趟峽穀怎麽驚動了成都大軍區,不至於。”“不至於,我也覺得不至於。但你知道後來遇到了啥事不?軍車在前麵開,開到一段路突然停了,那段路應該是峽穀中部,懸崖邊上,下邊就是雅魯藏布江,停在這地方,找死呢?”何巒給陳巍擦幹了頭發,另外倒上一杯熱的生薑水,窗外彩色的幡旗從屋簷下穿過,雪花片子慢慢地落。“那他們停在那裏幹什麽?難不成前頭還能會車?冰天雪地的,一不留神就翻下去了,屍體都找不到。”“我們時間局的車跟在後麵,有人問原因,前頭傳話來,走不了了,要炸山。我想你瞎扯什麽淡呢?公路都修好了,還炸山?要打隧道穿過去?八仙過海各顯神通?”“然後我就看見江水忽地翻滾起來,一個浪頭轟隆一聲打上來,前麵的軍車就開炮了。他們早就把炮管導彈準備好了,全對著江水裏麵轟炸,水下麵藏著什麽東西,一直不露頭。”“他們又不講究什麽戰術,就是一股腦炸,我這下算是知道為啥叫‘炸山’了。水裏麵那東西也不老實,拚命撞兩邊的山,地震了似的,石頭一塊一塊往下滾,差點就給撞塌了。”“我尋思著時間局為什麽不動手,旁邊有人告訴我,時間局不是用來開槍動炮的,自有別的用途。”“炸了十多分鍾,江底都被炸穿了,決堤了一樣發洪水,軍方才停止開炮。那時候滿峽穀都是硝煙味,還有很濃的血腥氣,真惡心。”“更惡心的還在後頭,等煙散掉之後我們往下看,江水裏全是紅色的血漿在咕嚕咕嚕冒泡,上頭有白色的肉塊起起伏伏,跟活人腦髓一樣,我算是見識了。”“軍方等了一會兒,消停了,沒動靜了,才下令說驅車返回。我真的奇怪死了,他們大老遠跑到那去,就跟計劃好的一樣,就是去哪裏等著炸水裏的東西。”何巒聽他一口氣講了很多,捧著熱水杯暖手,屋子裏烘著暖氣,窗戶上一片薄薄的霧潞。陳巍停下嘴喝薑湯,何巒問:“江水裏有什麽東西?那麽大,都要成精了。”“可能是大蛇,也可能是大魚,誰知道呢。也許就是那個江大王吧,我亂猜的。”“不會是江大王,這邊的人都很懼怕江大王,甚至有點敬畏,還會給大王上貢祭品。”“我哪曉得是什麽神仙,神仙臉沒見著,倒是被潑了一身水。江水都變成血池子了,下暴雨一樣澆下來,車上搞得一塌糊塗。”何巒明白了,軍車上斑駁的顏料是血水凝固之後的冰殼,剛才聞到的那股鐵鏽味也就是從峽穀流下來的屍血。“你沒事兒吧?出去一趟傷筋動骨的,不省心。”何巒說著去掀開被子檢查陳巍的身體,完好無損,他這才放下心。“我能有啥事,執行部根本沒讓動手。”陳巍把被子裹好,吸吸鼻子說,“不過時間局最後留了幾個人下來,留在那個峽穀裏,然後我們全都走了,就剩下他們在那裏。”作者有話說:這章時間設置錯了,應該是明天發表的 ,所以下一章兩天後再更新~第116章 庭前雨落何巒低頭看陳巍,覺得他可愛,親了親嘴,拉著他的被角在手裏揉捏:“他們留在那裏幹什麽?你們全都走了,他們咋辦?不回來了?”陳巍在他肩膀上挨一挨,蹭著暖和些,說:“我不知道。反正他們就是留在那裏了,不知道在那幹什麽,什麽時候回來,住哪裏。不過有人跟我說,他們是在那守著怪物屍體的,相當於守墓。”何巒猛地一個激靈,拽緊了陳巍的被角,皺眉道:“那個線人跟我說,他一直在詹娘舍守墓。”“操,老子還沒想到這一層。”陳巍直起身子,手裏的薑湯也忘了喝,“假設兩者意義一樣,那那個線人是不是也在守著什麽怪物的屍體?怪物就死在詹娘舍那個地方?”“誰知道呢。”陳巍拍拍何巒的手:“你說那個線人給了你幾樣東西,是你父親的遺物,你看過了嗎?”“還沒有。”何巒說著下床去從衣櫃最底下的抽屜裏拿出一封信和一個老式錄音機,按說,這個時代是見不到這種老古董了。信封完好無損,沒有人打開過,烤漆封口,陳巍仔細看了看,那個漆章的圖案很奇怪,是一個似笑非笑的狐狸臉。這是什麽奇怪的印章?現在已經很少有人會用烤漆印章來封口了,這種老貴族式的方法雖然典雅,但看起來總有一種古墓的死氣和屍體一般的陰沉。何巒手心裏捧著那個錄音機,在擺弄按鍵,陳巍覺得這麽老的老古董,估計裏麵都鏽死了。何巒轉過頭看著陳巍的眼睛,比劃了一下:“那我現在把它打開了?”開始鍵按下去,發出哢嗒一聲響,然後錄音機發出嗡嗡的響聲,幾秒鍾後,一種沉鬱渺遠的男性嗓音漸漸彌漫了寂靜的房間,窗外的雪花仍在落下,蓋滿了房頂和一望無際的鬆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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