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的慌了神,唐霽很快地反省一下,發現是自己動作太過暴力,委屈了人家小司機,然而自己後知後覺現在才反應過來。後腦又在隱隱作痛了,唐霽很快地把司機拉過來,解開了捆在他身上的安全帶和手腕上的腰帶。腰帶一扯下來就發現,司機瘦瘦的手腕被勒得全是紅印子,有些地方已經破了皮。司機終於得了自由,把手捧在眼前端詳,反複摩挲幾條鮮紅的印子,疼得倒吸氣。然後身子就被一雙手按住,唐霽探過身子用帕子幫自己擦掉眼淚和嘴角的液體。“你幹什麽?!老子不用你伺候,老子得罪不起!”司機激烈地反抗,大著嗓門罵人,抬手把帕子奪過,憤怒地要去甩唐霽的臉。沒甩到人,司機就見唐霽忽然轉身打開車門下去,很重地關上車門。司機猛地停止了辱罵,他愣愣地想了一會兒,忽然想起之前唐霽也出現過類似的情況。唐霽靠在發燙的輪子旁,毛呢大衣埋進積雪裏,他扶著引擎蓋,腦中劇烈地疼痛著,後腦上那串數字閃現不正常的紅光,脖子燙得嚇人。抓起一捧雪覆蓋在裸/露的脖頸上,寒冷瞬間把溫度降下去,紅光暗淡了一些,唐霽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全身硬邦邦的的肌肉都發軟了,有些暈眩感。一條淡淡的影子蓋上來,唐霽猛地起身要拔靴子裏藏著的匕首,這是他常年的習慣。影子被他這個動作嚇得抖了一抖,唐霽這才看清是那個小司機。唐霽拿著匕首點點旁邊的雪地,頭靠在車身上,扭著脖子一言不發。司機促促腳尖,踹開一堆雪,離唐霽遠遠地坐下來。司機觀察了唐霽很久,唐霽始終隻甩給他一個側臉,蹙著眉頭,時不時把幹燥的雪敷在脖子上,好像很痛苦的樣子。司機眼裏的厭惡消減下去,漸漸的有了些好奇和擔心。“你怎麽了?”司機問。唐霽悶哼了一聲,扭過頭看坐得遠遠的司機,閉上眼睛說:“頭有點疼,出來冷靜一下。”“你經常這樣嗎?”唐霽沉默,隔了很久才曲起一條腿,搭上手臂:“你從哪看出來的?”司機抱著膝蓋,抹掉眼尾殘留的淚痕,說:“在河邊休息的時候你不也是這樣,我那時以為你是暈車。”唐霽聽了這話很輕地笑了一下,像是聽見了什麽好笑的事。司機看他笑,垂著頭不說話,腳尖搓著麵前的雪,把一片枯葉踩得稀碎。他時不時咳嗽一兩聲,被灌了伏特加,腦子暈乎乎的。“剛才灌你酒,”唐霽突然發話,“動作太激烈了點,對不起。我是想讓你喝酒暖暖身子,天太冷了。”司機抬起頭看他,頭上戴著皮毛帽子,鼻尖凍得通紅。西伯利亞的夜晚冷得滴水成冰,他使勁捂著自己的手,呼出的氣息全都變成了白霧。胃裏有烈酒在燒,暖意傳到四肢百骸。“哦,就算你這樣說,我還是不能就這麽原諒你。”司機站穩自己的防線,就這麽原諒他?虧本。唐霽料到小司機沒這麽容易原諒自己,他點點頭,說:“以後我對你好一點,你隻要不妨礙我就行。”“沒以後了,我已經把你送到了地方,我該回家去了。”唐霽甩著手上的匕首,神色還是冷冷的,但少了些凶氣,他等疼痛散下去一點,才轉頭看著司機的眼睛:“你叫什麽名字?今年多大了?”司機撇撇嘴,心想這還查戶口呢?嘴上卻如實回答:“我叫宋塵,今天剛滿十九歲。”唐霽一驚,原來今天是他生日,那自己之前對他的作為,還真是讓人傷心,唐霽默然。半晌他起身從車裏拿出兩瓶酒,把杜鬆子酒遞給宋塵,在他旁邊不遠處坐下來。宋塵抱著酒瓶子,杜鬆子酒清冽甘香,那邊唐霽朝他舉起手裏的伏特加,用他慣用的冷淡語氣別扭地說:“生日快樂。”“嗯。”宋塵很小聲地接受了唐霽的祝福,唐霽摸摸自己的後腦,大概想不到什麽話說,隻得轉過去喝酒。喝一口杜鬆子酒,宋塵吸吸鼻子,寒冷的空氣凍得他眼睫毛上全是冰晶。他抱著膝蓋看著遠方的山巒,耳朵通紅,想到自己即將離開身邊這個男人,他有點興奮,但更多的,卻是不知從何而起的惆悵。“爸,我回來了。”林城回到家,打開門站在玄關換鞋,抬頭看客廳裏的時鍾,是晚上九點過。穿著睡衣的男人正坐在沙發上看今天最大的新聞,寬大的江景陽台上擺滿了綠蘿,窗外燈火連天。林儀風聽見林城的聲音,轉過頭來招呼他,林城換下腳上的鞋,懷裏還破天荒地抱著空酒瓶,瓶子裏插著三五梅花。“哪來的梅花枝兒?”林儀風走過去幫他把梅花插進空花瓶,擺在陳列櫃上,暖黃的燈光打在上麵,梅花生氣盎然。林城撥弄一下花枝,給自己倒了一杯溫水,說:“去世紀廣場的時候路過江濱公園,看見梅花開得好看,就折了幾朵。它們很好看不是嗎?爸爸。”“天天在外麵跑,也不知道給爸爸買點酒回來。”林儀風絮絮叨叨,趿拉著拖鞋去門邊撿起林城換下來的鞋子,“你看看你的鞋子,怎麽髒成這個樣子,全是泥巴草屑,自己拿去洗掉。”林城把鞋子拿過來,從衣兜裏拿出一瓶伏特加酒,塞到老爸懷裏:“記著呢,這不就給你帶了麽,少喝點酒,你年紀也不小了。”“你小子.....”林城提著鞋子去洗刷,林儀風在後麵咬牙切齒地擰開酒瓶蓋,倒進杯子準備開始今夜的一人酒局,林城擦著手從裏麵走出來。“你刷完了?”“沒。”林城走到沙發前坐下,“我要看新聞,看完再去刷。放心吧爸,我會刷的。”林儀風端著酒杯在旁邊坐下,林城問起媽媽,林儀風說你媽晚上要上課,過會兒再回來。林城點點頭,撐著膝蓋看電視,他媽在大學裏當講師,要上夜課。電視中出現發射塔前的鏡頭,執行員進艙之前要在合影,這些都是精英,站成一排麵對鏡頭立正行禮,他們是在對自己的國家行禮。明亮的燈光照得每個人臉上都熠熠生輝,遠處的雪山長久地靜默,人聲升入蒼穹。林城一眼就看到了魏山華,他威武的身軀站在人群中很是紮眼,兩邊站著季和符衷,一個是他的首長,一個是他的朋友。其於還有若幹執行員,但都被這三個人蓋過了光芒。魏山華接受一位記者的采訪,他腰間跨著頭盔,站在朗朗的燈光下,渾身都像是在發光。林城看他麵帶微笑地朝著鏡頭說話,胸前的雄鷹巨樹尤其耀眼。他竟然有點著迷了。林城承認,他跑出來看新聞,就是為了看魏山華。他們見過兩次,兩次都是在衛生間,林城不知道魏山華對他還有沒有印象,但自己倒是對他念念不忘的。林儀風翹著腿用腳尖踢踢林城,林城抖了一下子,忙回神:“有事?”“咋了?沒事還不能跟你說話了?”林儀風放下酒杯,“你鞋子搞那麽髒是怎麽回事?下田去了麽?世紀廣場上走一遭能走成這個樣子?”“你還揪著這事不放呢?我這回自己刷鞋,不麻煩你。我去公園摘梅花,踩在土上就這樣了。”林儀風看著自己兒子,將信不信地哦了一聲,靠回沙發裏,沉默著看電視上的影像,魏山華已經離開了。林城忽然沒了興致,執行員已入艙,接下來就露不了臉,那就失去了看頭。他把剝完的糖紙丟進垃圾桶,起身要去刷鞋,門突然打開,原來是媽媽回來了。夜間09:25,發射台進入封閉狀態,所有地麵工作人員均進入防護掩體。武裝衛兵已經把所有的記者驅散到危險範圍以外,整個基地警戒燈亮起,刺目的紅光直衝雲霄,一道透明的能量罩從反應堆中升起,把整個基地包裹住,頓時狂風大作,萬壑鬆濤層層入夢,四野朗照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