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坐在寬大的樺木方桌前,搭著兩手,他天生腰背挺得直,長期繃著首長的威嚴殼子,坐在那裏就是一尊佛。桌子後麵坐著的康斯坦丁把錄像儀轉向他,手指輕輕敲擊光滑的桌麵。“季先生,根據莫洛斯的追蹤記錄,您在13:26分出入過基地資料庫,您對此有什麽話要說?”季輕飄飄地看了看康斯坦丁的眼鏡,眼鏡片很厚,在燈下反光像個燈泡。季禮貌地微笑回禮,說:“錄像儀上沒有拍到任何有關我的活動,你們為什麽說是我進入了資料庫?”康斯坦丁前傾身子,他身邊的記錄員正捏著筆在本子上做記錄就像審訊筆錄一樣,季對這一點非常不滿。康斯坦丁比了一個手勢,略帶遺憾:“這確實是個問題,但季先生不用緊張,我們隻是例行提問,有些問題需要您的配合。這上麵顯示,莫洛斯隻捕捉到一束信息流,那束信息流是來自您的那張黑卡,我們對此表示懷疑,所以叫來了季先生詢問。”季接過康斯坦丁遞過來的打印紙,繃著嘴角翻看,他注意到上麵白紙黑字打印的時間,這個時間有點奇怪。他細細回想了一下,這個時候就是他在到處找符衷的時候。符衷向來不會遲到,在北京訓練的時候他就是全隊最準時的那一個。就算他去買花買咖啡,也不會去了這麽長時間不回來。季那時候在台上做演講,騰不出功夫去管他的行蹤。他的腦內飛快地轉著各種對策,他隱約猜到是誰進入了資料庫,但這種時候不能妄下定論。季與康斯坦丁委蛇數句,他得爭取一些時間,幾分鍾後,總連室的門被敲開,衛兵走進來報告,說外麵有人求見,中國區的執行員,他有話要說。季聽見衛兵打報告的聲音,靠在椅子上不為所動,他把文件紙疊好放在膝上,高定西裝反射著霧麵的光澤。康斯坦丁略微思索一陣,抬手叫人進來。助手放了一把軟椅在季旁邊,來者把一件風衣搭在椅子背後,俯身與康斯坦丁握手,簡短地與對麵三人做了自我介紹。季疊著腿看他,符衷朝季點點頭,喊了一聲首長好,麵色如常地在椅子裏坐下,目不斜視,方正齊楚。這大概就是人前人後兩張臉了,人前就是上下級,你冷臉我冷聲的,不見得有多少情意在裏麵。“請不要再為難季首長,”符衷淡聲說,他把兩張卡一張黑色的,季很熟悉;另一張是白色的,看不出究竟放在桌上,推到季麵前,“是我進去的,用的是季首長的卡,季首長遇到了一些麻煩,我去幫他解決一下。”黑卡在燈光下折射出金色的光,季垂著眼睫看桌上薄薄的片子,上麵刻著他的名字。全球時間局通用的最高權限卡,可以自由進出公用資料庫,必要的時候,秘密資料庫也可以打開。季剛拿到這張卡沒多久,其實沒怎麽用過。他看了旁邊的符衷一眼,他正神色淡然地與康斯坦丁對話,記錄員開著錄音機,莫洛斯的虛擬人像盯著符衷的臉。“季首長遇到了什麽麻煩?”符衷戴著翻譯器,向前坐直身子,抬手放上釉麵光滑的樺木桌子,他看起來咄咄逼人。符衷對插著手指說:“有人在他身上安裝了竊聽竊視器,您說說,這可不是一個大麻煩。季首長有進出監控室的權力,所以我就幫他一個忙了。”康斯坦丁的目光在白卡上點一下,眼皮跳了跳。符衷略微眯眼,敏銳地捕捉到他臉上微妙的一絲表情變化。康斯坦丁轉頭問季詢問,季點頭:“是我同意讓他的去的,可能他還不懂這裏的規矩,沒有寫報告上去,造成了誤解,我感到很抱歉。”康斯坦丁剛想說話,助手忽然把電話遞過去,康斯坦丁瞟了一眼,抬眼看符衷,然後接起電話走到窗邊去聽。符衷轉頭看季,剛好與他的視線對上,季沒什麽表情,隻有下落的眉尾略顯溫柔。符衷輕輕地微笑,忍住去握他的手的衝動,別過視線轉到康斯坦丁身上去。康斯坦丁掛斷電話回來時,他沒有坐下,撐著桌子看對麵並排坐著的兩人,半晌才歎息一聲,把錄像儀關掉,說:“符先生,下回去那裏記得打報告,今天這事就算一個失誤,耽誤二位時間了,非常抱歉,感謝你們的配合。”北京,符老爹在落滿雪的陽台上喝紅酒,麵前電腦開著,符媽給他端去剛烤好的一碟子鬆餅,擠了一點酸奶在上麵。符老爹把手機放在電腦旁,喊符媽在旁邊一同坐下。“整天愁眉苦臉的,什麽事這麽難受?”符媽抱起跑過來的銀狐犬,放在膝上逗樂。符老爹伸手去捋捋銀狐犬柔軟的頸毛,斟酌了一下才說:“你兒子刷了我那張白卡,我估計那邊要找他麻煩,我趕緊打過去說了兩句,也不知道那群俄國佬有沒有為難他。”“你還不知道你的兒子麽?他做什麽事情都心裏有數,不會有大事的。你擔心這個擔心那個,結果他哪回真正做過你擔心的事?”“也就你從小寵著他。我擔心他們年輕人意氣輕狂,做事總有些莽撞,得要多留心才好。”符老爹把酒杯遞給符媽,“不說這事了,你過兩天就要飛澳大利亞了吧?又隻留我一個人過冬了。”符媽抱起狗兒親了親,與符老爹碰了杯,說:“還說這話呢?不是你叫我去澳大利亞的麽。”季離開總連室的時候有點鬼火冒,說不上來是火冒三丈,但總覺得心裏堵得慌,隱隱有些生氣,但更多的卻是其他不知名的一些情感。衛兵抱來玻璃箱子,季取出自己的手機。符衷剛要上手幫他別好領針和袖針,季一抬手把東西奪過來,低頭自己給自己收拾。符衷站在他麵前顯得局促,他看到季低垂的眉目,雖然看起來和平時沒什麽兩樣。首長那對長眉甚是有風情,眼尾掃著的桃花色像他心上的朱砂印子。寶貝兒是真的生氣了,他連一個眼神都吝嗇得不曾給予自己,雙手賭氣似的把領針卡進領帶,襯衫弄出了幾條褶子,符衷幫他抹平。季輕輕哼了一聲,側過身去整理完自己的衣裝,橫了符衷一眼,奪過旁邊的花束,提起長腿從旁邊擦過去。雖然符衷知道首長是在生氣,但看到他眼波橫過來的時候,心裏還是一顫一顫的,自己的寶貝像妖精一樣勾人,天然一段風騷,全在眉梢。周幽王烽火戲諸侯,能隻說幽王昏庸麽?分明還要加上褒姒太妖精!符衷追上去,在轉角處拉住季的手,季身子一抖,把手提出來,看了看四周,確認沒人看見,才皺著眉開口:“拉我幹什麽?有什麽事?”皺眉的樣子好可愛,符衷想,他好可愛。“首長我錯了,我是來道歉的。我不應該拿了你的卡還不跟你說,我不應該私自去資料庫,我不應該不回你的消息和電話,我不應該讓你久等,我不應該惹你生氣的。”他說了很多不應該,垂著頭認真反省,說的都是發自內心的話,季明眼人,看得出來。符衷一口氣承認了自己的錯誤,感情倒還是真切的。季扶腰看他低著頭做自我檢討,表情就像做錯了事被父母責怪的小孩。他有些忍俊不禁了,但臉上還是要繃著的,符衷偶爾抬起眼皮覷覷自己的臉色,汪汪的,帶著點乞求。剛才麵對康斯坦丁時鋒芒畢露的精英樣去哪裏了?他待人謙遜有禮,但處處都體現著血氣方剛的年紀該有的囂張和輕狂。“寶貝兒,”符衷小心地叫他,“你現在能原諒我了嗎?”季心裏早就原諒了他一萬遍,但表麵上是絕對不能露出一絲痕跡的,他是首長,他得要有首長的樣子:“現在還不行,你回去再好好檢討,做的錯事一件一件打報告!”符衷幾乎要哭出來了,他看了季很久,最後垂下頭說:“都聽你的。”晚間18:30,距離穿越還有三個小時,整個地下基地都沉寂了,大家在做最後的休整,窖井裏的坐標儀已經轉移到了發射塔。季洗了一個澡,剛換好襯衫和執行服,手機忽然來了電話,同時響起了敲門聲。季斜著肩膀聽電話,一邊整理好自己的袖口,一邊打開房門。門外站著高個子的俄羅斯青年,頭戴沾著草灰的鴨舌帽,身上還圍著圍裙,看見季開了門,報以燦爛的微笑:“季先生,您的花送到了。”這個微笑實在是太閃光,季的眼睛差點被晃瞎,不過比這微笑功率更大的是門前圍攏的鮮花,用架子搭起來,玫瑰、鬱金香、金石楠......上頂著天花板,左右圍住了自己房門,密密匝匝好幾層,層疊的重瓣看不清每朵花的輪廓,濃烈的香氣像一陣海風,呼擁著裹住了自己。季被這熱烈的鮮花給迷住了眼睛,但他腦子還是清醒的,看看四周,說:“我沒有買花,你是不是送錯了人?”俄羅斯青年拍拍花架,笑得春風拂麵,豪氣幹雲:“這些是您的粉絲送來的,我給您擺好了一口氣送過來,季先生就把粉絲這一片心意收下吧!”“......”季讓人把花搬進了房間,幾個花架錯落著擺放在陽台上,青年順手給花澆了水之後就朝季脫帽致意,然後轉身離開。季站在鮮花中,掂起一朵玫瑰花放在鼻尖聞一聞,轉眼卻瞥見花下插著一張灑金的信箋紙,抽出來看看,頓時紅了臉。“寶貝兒,我錯了,你數數一共有多少朵花,我就對你說多少次我愛你。”